迷失在白垩纪(校对)第459部分在线阅读

　　其实他已经和严烨谈过好几次，但每次都没有结果。
　　之前他没有意识到，但武文达说明了之后他才明白，严烨现在的状态正是武文达所描述的这种。他从骨子里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更不认为自己需要做什么改变，他认为这完全就是一次意外事故，认为自己只是一时大意，做出了错误的判断。但他会吸取教训，而下一次，同样的事情将不会发生。
　　高辉之前也认同了他的说法，认为这是非战之过，更多的是运气不好，但现在，在武文达这样说了之后，他突然开始疑惑了起来。
　　武文达所说的反思和严烨所说的吸取教训听上去差不多，但骨子里明显完全不是同一回事，最起码，态度和初衷都完全不同，很显然，这必然会带来完全不同的结果。
　　“你是冒险者工会的负责人，你可以和严烨手下的人谈谈，听听他们心里最真实的想法。”武文达看出了他的困惑。“我们不怕失败，不怕出事故，甚至不怕死人，怕的是失败之后找不到原因，没有办法进行改进。任何事故的发生都没有运气不好这种理由，联盟不是没有出过事，但每次出事之后张晓舟都要组织当事人和相关部门、单位的人员进行分析和反思，并且做出对应的调整。我们也许不能保证下一次不出事，但最起码，我们能够尽力保证不因为同样的原因而出事。你跟在他身边这么久，应该能够理解这一点。”
　　高辉点点头：“我会这么做的。”
　　“我会打电话给王永军告诉他这个事情，如果有需要，他肯定会帮忙的。”武文达说道。“我们都先想想从各自的层面可以帮他做点什么，但先不要急。如果严烨经济上有困难，我这里还有之前获得勋章的奖励，可以一次性提取出来，只是他未必愿意接受……唉……如果严烨还是我行我素，那他手下的这些人可真的就白死了。”
第六百九十七章
反思（上）
　　话虽然如此，但高辉还是坐不住，很快又找了个张晓舟、钱伟和梁宇碰头谈事情的机会，把自己的主张说了出来。
　　“联盟来承当冒险团的抚恤？”梁宇的眉毛挑了一下。“不行，这绝对不行！”
　　“为什么？”这样的断然拒绝让高辉有点生气。
　　“姑且不说财政的压力，那样搞的话，对联盟的士兵还有任何公平可言吗？”梁宇说道。“同样都是冒险，冒险团有高额收益，士兵却只有正常的工资和津贴。他们之间的差异就在于，士兵的后勤和福利由联盟负责，如果不幸出了意外，联盟也会承当到底。而冒险团自负盈亏，出事之后也自己负责。如果冒险团出事之后联盟又来负责抚恤，那士兵的付出还有什么意义？这么搞，还有谁愿意当兵？”
　　“但冒险团的收益一点儿也不稳定！而且他们难道不是为了执行联盟的任务而出的事？！”
　　“话不是这么说的。”梁宇说道。“首先，联盟让他们执行任务都是真金白银给报酬的，哪怕是履行服役职责的任务，联盟也给基本的薪金，没有让他们白干。第二，冒险团的收益远远高出普通士兵。如果不出这个事情，烈焰冒险团这些人半年的收益足够士兵干一年两年的，其他两个冒险团要稍差一点，但人员训练到位开始狩猎之后收入也上来了。如果按照你说的做法，那还有谁愿意当兵？都去当冒险者好了！我们之前就已经说过，建立冒险团，鼓励人们成为冒险者，一方面是为了在联盟当中培养出尚武的精神，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控制养兵的成本。如果冒险团出了事情就让联盟来兜底，那我们鼓励组建冒险团就毫无意义，干脆按照之前的做法，成立专门的由联盟直接指挥的冒险队和狩猎队，拿固定工资和奖金，收益全由联盟分配，出事联盟负责。”
　　高辉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又说道：“但现在烈焰冒险团出了事，以他们的能力明显没有办法承当这么多人的抚恤和这么多遗属的赡养，难道联盟就眼睁睁看着什么都不做？说句不该说的，如果他们这次一个都没有回来，难道联盟就眼睁睁看着他们的遗属困苦下去什么都不做？”
　　“那是两回事！”梁宇说道。“如果他们真的活不下去了，联盟自然会想办法，总能让他们有口吃的，绝不会让他们饿死。但你现在要求的不是扶贫济困，而是抚恤，性质完全不同，联盟要付出的代价也完全不同。”
　　“如果这样下去，那还有谁敢来当冒险者？”
　　“我想你自己都没有搞清楚冒险这两个字的意思，既然是冒险，那高收益的背后必然伴随着高风险，任何加入这个行当的人，包括他们的家属在内都应该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有好处就拼命上，没好处就拼命躲，那样的人还能叫冒险者吗？”梁宇说道。“如果只看到好处，看不到风险和后果，没有任何计划和准备，那出现这样的结果就是必然的。”
　　高辉再一次沉默了，话这样说当然没错，但听的人能不能接受却是另外一回事。
　　他还想再说什么，张晓舟却抬起右手，示意自己有话要说，高辉于是把嘴闭上了。
　　“这件事情我们在座的人每一个都有责任。”张晓舟缓缓地说道。
　　高辉有些惊讶，钱伟有些不解，而梁宇则微微地挑了一下眉头。
　　“当初我们建立冒险者制度的初衷是什么，大家都还记得吗？”张晓舟问道。
　　“不就是刚刚梁宇说的，培养尚武精神和节省成本吗？”高辉马上答道。
　　张晓舟却摇了摇头。
　　设立冒险者的提议最初其实是由梁宇提出的，那时候，从新洲脱离出去的十个人成立了两个小团队，准备凭借自己在新洲学到的本领到当时还遍布危险的东南去冒险。当时老常担心他们如果获取了丰厚的收益，很有可能会带来负面影响，让那些并不具备自保能力的人也偷偷跑到东南区去冒险，白白地死掉。
　　梁宇最初提出这个构想，根本目的其实是设置门槛防止老常所担心的事情发生。同时，也留一个口子，给予人们一个希望。
　　冒险者制度的建立是为了阻止绝大多数不具备条件的人进入这个行当，同时对那些骨子里充满了冒险精神，不愿意平庸活着的人进行引导，让他们能够按照联盟希望的方向去发展，成为联盟官方武力之外的补充。
　　所谓的尚武精神其实都是从这个话题之后才引申出来的，但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这个防止人们无谓送死的初衷却渐渐变了质，再也没有人提。
　　如果按照这个初衷，联盟所要做的就不是鼓励人们去冒险，而是郑重地告诉他们将要面临的各种各样的风险和困难，让他们慎重地对待这件事情，审慎地做出决定。但如果他们在了解了所有的风险和所要付出的代价之后依然愿意选择这条路，那联盟就要帮助他们获得相应的技能，让他们满足成为冒险者的所有条件，保证他们能够长久的活下去。
　　保证他们长久的活下去，而不是保证他们能够尽快为联盟完成各种各样的任务，更不是保证他们能为联盟带来各种各样的利益。
　　“我们都被冒险团的成功蒙蔽了自己的眼睛，忘记了这个初衷，变得功利，把太多的责任和压力放在了冒险团身上。”张晓舟这样说道。“这件事情我的责任最大，如果不是我建议用盐矿猎区的独占权作为奖励，他们也许就不会这么急切地想要完成任务。”
　　这样的话让高辉有些羞愧，张晓舟把冒险者工会交给他，既是对他的信任，也是对他的锻炼和考验，但他却把这个事情彻底变了模样。
　　在他提议建立冒险者制度的时候，他脑子想得只是自己曾经玩过的那些游戏，看过的那些小说和动漫，在他的设想里当然也会有艰难的奋斗，一次次惊心动魄的冒险，浴血奋战乃至牺牲的场景，但最终，这些景象通往的，都是成功后的喜悦和荣耀，是兄弟袍泽之情，是一段段冒险经历，一个个传奇故事。
　　于是他很少去告诉人们丛林里究竟有多么危险，反而一次次地以严烨和烈焰冒险团作为例子，告诉那些来咨询成为冒险者相关事宜的人，成为冒险者之后会有些什么样的好处，收获什么样的荣誉。
　　即便是在联盟常备军的两支队伍失踪后，因为不需要像张晓舟、钱伟、武文达他们那样去一一面对那些牺牲者的遗属，只是作为一个无关的旁观者知道这个事情，并且在一边看着，他的心里当然不会好受，当然也在叹息和惋惜，但也仅仅是如此了。
　　死亡在他看来只是通往成功道路必须付出的代价，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他已经目睹了这么多人的死亡，早已经习以为常。
　　直到他作为冒险者工会的负责人，陪着严烨去一家一家地面对那些死难者的遗属，去面对他们的泪水、哭嚎甚至是责骂和撕打，死亡这种东西才终于又变得具体而又形象了起来。
　　他们不是游戏中虚拟的，可以通过道具或者是任务死而复生的人物，也不是小说和动漫中那些百折不死的传奇强者。他们不过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会饥饿，会口渴，会疲惫，会害怕，会软弱，会退缩，受伤之后会流血，会大声哭号，死亡之后就再也回不来的活生生的人。
　　光荣和一夜暴富也许是每个冒险者的憧憬，但更实际的，却是死亡，是残疾，是失去一切希望的遗属们的眼泪。
　　人们不是不能承受死亡，他们只是没有办法承受，在一切已经好转起来，在联盟的生存环境一天天变好的情况下，自己的家人却突然就这样毫无意义的死了。
　　听了张晓舟的话，高辉终于明白自己内心的彷徨和不安是从何而来，某种意义上说，如果不是他渴望着在最短的时间里把冒险者工会变成自己理想中的样子，如果不是他的推波助澜，如果不是他的鼓励和煽动，如果不是他只说好处不说危险，也许结果就不会是这样。
　　如果不是他的影响，严烨或许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如果明白冒险这两个字的真正含义和代价，也许他们就能接受，冒险者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职业，荣耀和一夜暴富只是小概率事件，劳累辛苦忍饥挨饿却一无所获才是常态。如果懂得这一点，也许冒险者们就不会这么急于去获取成功，不会不顾代价地去证明自己，也许他们就会更加小心，以更加耐心、慎重和平和的心态去争取一个好的结果，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憋着气咬着牙一定要得到一个好结果，而且一定要尽快得到这个好结果。
　　他突然想起了不知道是在什么地方看过的一句话，勇往直前悍不畏死那是士兵的责任，作为冒险者，首要任务是保全自己，这才是最大的成功。
　　“冒险者制度的执行必须马上做出调整。”张晓舟继续说道。“我们不能再错下去了！”
　　“请交给我！”高辉急切地说道。“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我会认真地从头到尾梳理每一个条款，对照之前执行的情况，尽快把整改措施拿出来！”
第六百九十八章
反思（下）
　　高辉开始忙着进行调查，已经犯过一次想当然而造就的错误，这一次他决定绝不闭门造车。
　　他一家家地去拜访那些已经成为冒险者和正在申请成为冒险者的人们，听取他们的意见。但他管理之下的联盟武装部冒险者管理科只有他一个光杆司令，这让他忙得脚不着地，无形中忘记了关注严烨的事情。
　　很快，烈焰冒险团征募新人的消息便传到了他这里。
　　一些他访问的人反过来问他的意见，向他打听烈焰冒险团的情况。很多人甚至求他透露一点消息，问他烈焰冒险团是不是像传说的一样，已经破产了？
　　没有人是傻瓜。意图加入冒险团的这些人当然不可能什么消息都不打听，傻乎乎的别人一开门就扑进去。
　　更何况，烈焰冒险团死了九个人，团长严烨给予了家属足够抚恤的消息在联盟当中早已经不是什么秘闻。
　　严烨的做法在局外人看来可以说是做得非常漂亮，他给出的抚恤金甚至比联盟给那些牺牲的士兵遗属的抚恤金还要高一些，而他承诺一定会把这些人负担一辈子的承诺，在旁观者看来也是极为讲义气够担待的行为。
　　但看热闹总是比实际做事要简单一万倍，当你不是完全以置身事外的态度去看待这件事情，而是把自己的利益和未来夹杂进去，考虑问题的角度自然就完全不同了。
　　一下子死了九个人，而且其中包括好几个前新洲队员，烈焰冒险团的实力显然已经降到了一个很低的水平。严烨之前当然是很有名气甚至可以说是名望的，但他毕竟只是一个年轻人，如果他带着老队伍会出事，那带着实力肯定不如老队伍的新人，出事的几率会不会更大？
　　而另外一个很直观的对比就是，其他两个冒险团到现在为止虽然没什么很夸张的成就和收益，但他们成立这么长时间以来也没有出过什么大事。可严烨身上要么大喜要么大悲，这样的结果不是什么人都能够承受的。
　　甚至有人在闲聊的时候说起来，其实最初和严烨一起去冒险的那个队伍也是死的死伤的伤，之前找到盐矿的那一次，同样也是死了好几个人，更不要说，板桥暴动的时候沐东村的人被他带头搞什么公审大会杀掉了那么多！
　　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会不会是严烨的命太硬了，把周围的人都克死了？又或者，他每一次成功都要死很多人？
　　这样的话说出来的时候当然完全是开玩笑，但联盟其实有很多人在经历了从原来那个世界来到现在这个世界的事情之后，都已经变得很迷信，传着传着，不但内容完全变了，传话的人的语气和态度也变得完全不同了。
　　“严烨那个人，命太硬了，一般人根本就承受不住。”疑问句已经变成了肯定句，而说这些话的时候，说的人和听的人全都觉得理所当然。“想跟他混，先看看自己的命有几斤几两吧！”
　　更加现实的一个考虑则是，加入烈焰冒险团就得承当这九个死者遗属的费用和一个残疾者的费用，一个冒险团不过十五人，收益却要分二十五份。那些曾经和死者们有着深厚感情的老队员当然不会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但对于那些本来就是想要获得好生活的新人来说，这样的负担就有点太沉重了。
　　烈焰冒险团变得门可罗雀，之前一说招人报名者就蜂拥而至的景象不复存在，只有少数几个人来问了一下报名的事情，他们本身的条件能不能通过挑选先不说，在问清以后冒险团的收益都有一部分要拿出来给这些死难者的遗属之后，他们很快也找借口走掉了。
　　严烨的情绪变得越发阴郁和烦躁，高辉专门找到他，想要和他好好谈谈自己这段时间想通的那些东西，但话刚刚开头，就被严烨冷冰冰地堵了回去。
　　“你也觉得我翻不了身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就别跟我说这些没用的！我严烨从来都没有靠过谁！以前不靠，将来更加不会！现在只是运气不好！等到我走出这段低谷，我倒要看看，现在这些看热闹说怪话的人到时候又是什么样的嘴脸！”
　　高辉目瞪口呆，被哽得无话可说。
　　“那你准备怎么办？”许久之后他才这样问道。
　　“当然是重新开始狩猎！”严烨理所当然地说道。
　　“但你现在只有这么点人……”
　　“这些人已经足够了！”
　　高辉原本想劝他和另外两个冒险团合作，把这段困难时期先渡过去再说。之前那两个冒险团在人数不够的时候就曾经准备这么做，这样合作肯定要分出一部分收获，甚至是把大部分收获分出去，但起码比因为人手不足而面临危险，甚至不被许可进行狩猎要好。
　　但他却根本没有开口的机会，很快，严烨却开始向他抱怨，自己以前给这些人的那些肉干全都喂了狗。
　　“什么人心，根本就没有用！”他只感觉自己心里有一团火在烧着，让他喘不过气，睡不好觉。“我以前真是错了，错得太离谱了！相信什么舆论，相信什么人心！结果呢？东西都拿了，可有人眼红嫉妒我的时候他们都帮我做了什么？帮我说了什么？什么都没有！我现在倒霉了，不顺了，他们又做了什么？我真是瞎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