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从忽悠刘备开始(校对)第30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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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才哪到哪呢,咱要有容人之量。
  ……
  第二天一早,李素跟着刘巴,非常正式而又礼数周全地来到汉中王行宫。
  广汉郡和新划的汶山等地的“公车上书”代表官员,也已经在大王面前,准备正式辩论,畅所欲言了。
  这是一场很正式的辩论,大家都是对事不对人。
  李素到了之后,刘备也不跟他套近乎,而是很正式地询问:“右将军,犍为郡和汶山的官员、名士的意见汇总,都看过了吧?是否有理,可能驳斥?”
  李素拿着当笏板的扇子,拱手正色:“回禀大王,驳斥谈不上,大家都是一心为国,当同舟共济集思广益。诸位同僚之言,我都择其紧要看过了,有些确有可取之处,可以吸纳补充到新法里,但大多数假设并不足虑。”
  这番话就说得非常有风度大度,而且实事求是,并没有王安石司马光之流的斩尽杀绝不讲理。
  刘备点点头,就转向代表蜀郡贫困地区的名士代表杨洪:“既如此,你且先向右将军陈述你们的担忧。”
  要说杨洪这人,李素之前也见过一面,还去他家做过客。他来自青城山区边缘的都安县,也就是都江堰那一带。
  而历史上刘备入蜀后曾经把蜀郡拆分为蜀郡和汶山郡,汶山地区就是青城山以西的山区,比较穷一些。现在虽然还没正式拆成郡级单位,但当地的经济风格已经跟蜀郡的成都平原部分颇为不同了。这些贫困山区的意见确实应该兼顾。
  而杨洪历史上最有名的事件就是在汉中之战,当诸葛亮面对刘备的求援时,杨洪建议诸葛亮:“此何时也?无汉中则无蜀,男子当战,女子当运”,也算是个忠于汉室之人了,后来诸葛亮执政后封为蜀郡太守。
  此刻,只听杨洪诚恳地建议道:“大王,这租庸调法所定的新税率,我们汶山诸县上下士绅并不敢有异议,删繁就简名实相副,也堪称善政。
  只是此法允许钱币、蜀锦与纳粮随意兑换,百姓缴纳什么划算就缴纳什么,看似是惠民之举,防止百姓因为换钱而被盘剥,实际上却有可能伤农,不可不查!
  右将军每自比管仲,不会不知道春秋时管仲衰鲁之策吧?鲁人擅事农桑、织鲁缟,管仲便建议齐桓公鼓励齐地士绅穿鲁缟、又严禁齐人自营蚕桑,哄抬缟价,诱惑鲁人弃梁粟而专事蚕桑。两年之后,又禁止齐国再买缟卖米,使鲁粮尽几乎亡国,成为齐之附庸,殷鉴不远呐!
  如今百姓缴税可以完全不纳粮,那遇到蜀锦涨价的年份,他们还种什么粮?要是蜀锦两年三年持续高位,百姓定然毁田种桑,甚至这种蜀锦价格的虚高完全是可以由诸侯诱导的——
  比如刘表或者袁术、孙坚知道了大王行租庸调法之后,他们最可能的做法就是利用长江商路,高价疯狂收购蜀锦,哄抬锦价,益州百姓一旦疯狂织锦,不用三年就会粮荒。
  而且蜀道艰难,运钱、锦等价高轻便之物易,运粮米等大宗沉重之物难。到时候就算想从荆州买粮,就算荆州的诸侯没有抱团不卖,我们的运力也不可能支持从荆州运粮养活蜀郡数百万人口……”
  杨洪说来说去,其实主要就是个粮食安全的问题。
  当然他最初还是说了几句吹捧李素和刘巴的好话的,也承认了李素的本意是“防止百姓被盘剥”。
  这一点必须稍微解释一下,那就是汉朝几百年来收铜钱的算赋,这项制度其实也是很盘剥百姓的。
  因为百姓如果不经商只种田,手上是凑不出铜钱只有粮食的。所以一旦到了缴税季节,为了强行凑一百二十钱交人头税,百姓就得再费一番手脚卖粮。
  而众所周知,两年年的封建社会,只要存在“农民非卖粮凑银凑钱缴税”这个刚需,那就一定会出来囤积居奇的奸商趁着百姓集中卖粮的时候压低粮价,多宰百姓一笔。可能百姓要拿出相当于两百钱甚至更多的粮食,来换回实打实的一百二十枚铜钱。
  而李素和刘巴的“允许钱、锦和粮自由兑换”,对于缓解这个问题绝对是大有好处的,哪怕是政敌都得承认,杨洪这样的善意提建议者就更得承认。
  因为钱锦互通之后,百姓虽然没钱但百姓也可以自己织锦,自给自足就可以凑齐一切税赋所需,也就不用去商业交易被差价盘剥了。
  李素也就可以在这个基础上,求同存异单说粮食安全的问题。
  只听李素很有风度地等对方全部说完,才好整以暇反驳:“大王,杨洪之议确是老成谋国之言,可惜未能见古今时势之异。
  我与刘巴并非没有对粮食安全问题留出应对,如今的局势,与管仲齐桓公之世也大不相同。首先,管仲之谋之所以成功,只因在他之前,世人并无以通商亡人之国的先例,各国没有戒心。
  春秋之时,鲁国并无平籴之法,而平籴之法就是出自《管子》,又为战国之初魏国变法的李悝所实际推行。此后数百年,各诸侯、州郡都有常平仓,平抑粮价,也防谷贱伤农。蜀地自先秦一直富庶,粮秣自给有余,官仓积谷丰饶,只要治仓严谨,至少可消弭八成的风险。
  其次,鲁国当年之衰,还在于反应迟缓,须知毁田种桑需要数年,毁桑复田却只需一年。如果反应迅速果决,行政高效,只要田地还在,改弦更张就能防止受害。“藏粮于仓”,不如“藏粮于田”,只要确保耕地的总面积,即使暂时不种,或者暂时种的是别的东西,能切换回来就不怕。
  我们现在只是允许蜀锦纳税,并不是蜀锦天然可以变出一切,如果粮食变少了,粮价上涨种粮有利可图,百姓也是会种粮的。而且朝廷也给了粮食保护价,一石三百钱是无论如何都兜底的,还有何患?”
  李素说的“藏粮于地”,确实有些超前,但他还有别的后手。
  而“藏粮于地”的道理,其实是挺先进的,那就是确保耕地总面积要受控,确保随时想还田就能还田,那敌国就不敢轻易在粮食安全上算计你。
  后世国际贸易那么发达,已经形成了多年的买外国粮食吃、买外国粮食存起来,同时自己的耕地休耕轮耕恢复土地肥力。只要田不跑,别荒漠化别变水泥地,那就不怕。种粮又没什么技术含量,哪一年都能种,关键是仓库里要有够吃两年甚至三年的存粮,这样反应时间就足够了。
  当然现在还是农业社会,蜀地的地皮大部分还是要确保用来种粮食的,李素那点“工业化”规模,影响幅度比较有限。
  李素等刘备和杨洪、以及其他旁听的文官消化了一下,才继续说道:
  “而且,租庸调法里面制定的蜀锦兑换价格,还是刻意压低的——目前市面上一匹旧式的尺八蜀锦,大约是两千钱,五尺蜀锦更是要七千钱。租庸调法给的兑换价才千八百钱,比实价打了九折。对于五尺宽锦更是没有溢价,完全按同等面积折抵。
  所以市面上的锦至少要分别富余一到两成,才能达到官府的收购价,正常情况下也只有自产蜀锦的百姓会这么缴纳,他们其实是亏了一成多,作为‘手续费’。而商人是不会顶着‘手续费’大规模囤锦抵税的。”
  李素说到这儿,又停顿了一下,本意是等杨洪他们消化这些概念,不过没想到杨洪只是稍微思索了一下,就想出了反驳的法子:
  “可是,如今蜀锦价格没有降低,不过是因为这几年蜀锦产量还没上去。可都安、郫县等地水车缫丝工坊遍地,民间投钱建造新式弩梭织机的商户与百姓层出不穷。要是这些产锦能力全部成熟,锦价格是有可能下跌的,到时候只要下跌两成,商人就有操作的空间了。”
  李素无所谓地一笑:“那又如何?能够顶住如此低价的,必然是采用了新技术织锦的思想开明的商人和百姓,用旧生产工艺织锦的,依然达不到这个成本。那么,朝廷只要控制好新技术的产能,就能防止百姓投入过热、毁良田种桑。”
  杨洪一愣,他们杨氏家族就在青城山有上千顷山脚丘陵桑园,弩梭织机也买了超过两千架了,所以他是知道这个技术封锁有多难的。
  他不由自主就反驳,后半句话还是转向刘备说的:“右将军低估了百姓与商贾的逐利之心了吧?新的技术能扩散到多大,岂是官府能控制的?臣……有一事需向大王请罪,臣族中也有新式弩梭织机两千部,臣认为民间贪婪过于臣者不可胜数。”
  李素依然是那么云淡风轻,看着杨洪坦白自曝,他还先点了个赞:“说出来就好,合法赚的钱,不寒碜,大王并非武帝那样的憎商之主。
  可惜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弩梭织机确实容易扩散,但水力缫丝呢?杨洪,恕我直言,你们杨氏一门的织机,所有的生丝应该都是买的吧?织完锦再往外卖。如果没有水车缫丝,靠传统手工缫丝,你们还能降到五尺宽一匹五千钱还有厚利可图么?”
  杨洪想了想:“不能,自从新式织机增多后,市面上的丝价先升后降,现在又有回升的趋势。应该是因为一开始水车缫丝增加的产量超过了新式织机的需求,新式织机多起来之后,又把丝价哄抬起来一些。但现在还是比手工丝便宜。”
  李素:“那不就行了?缫丝这个中间环节,要想用上新技术,必须跟官府配合——你应该没见过缫丝的水车建造起来要求有多严格,必须要有旱涝季节相近的水量,才不至于冲坏了水车。
  如果水车按最涝的水位水速设计,坏倒是不会坏,但自身过于笨重,一年中只有汛期几个月可以用,成本还不如手工。所以,可以缫丝的水车能部署多少,全看朝廷能修几处都江堰那样的水利设施,确保旱汛时节水力稳定。
  而兴修水利之权握在朝廷手中,朝廷允许水力缫丝规模有多大,上游的养蚕规模就只能有多大,否则根本卖不出去,谁还会胡乱毁田种桑?至于下游的织户,只要丝价上涨,谁还会贸然多买多造织机?”
  听到这儿,刘备和杨洪才陡然眼神一亮,如同打了肾上腺素。
  原来管仲哦不李素这厮,早在几年前就在这儿埋伏了一手么?他偏偏死死抓住了产业链三环的中间第二环,把上家下家都吃得死死的。
  想种桑随便种,想买织机也随便买,哥家里只经营三千架水车,其他生意都可以让,统统让友商分享。
  刘备观察了一会儿,见杨洪沉吟不语,他只好亲自提问:“刚才还有谁对此法有异议的?对了,王连,你怎么看?你不是代表种太守,以及广汉各地官员士绅,也有疑惑么?”
  听刘备点名了,杨洪才暂时叹服地退下,请广汉代表发言。
  梓潼县令王连,这才出列准备奏对。
  李素并不知道,王连这人历史上也算一号干才,原本是刘璋登位初年入仕,从梓潼县丞、县令做起,在这个位置上踏踏实实干了十几年,后来梓潼郡拆分后又做了几个副郡级干部。
  刘备入蜀后,因为发现他管后勤挺不错,尤其是在刘备打汉中的过程中,组织调度方面立了功,被诸葛亮建议提拔为盐铁校尉,总管整个蜀地的盐政。别看这个官只是校尉,级别比太守还低,但却是超级肥缺,诸葛亮也是看重了此人的明于理财又能律己不贪,才破格委任的,历史上诸葛亮的盐政都是靠这个王连实施的。
  不过这一切,随着历史的改变,早已截然不同。王连因为史书上记载太少,李素上辈子看书都不记得,现在就当他是无名NPC来拆招。
  只听那王连也诚恳地总结:“右将军刚才此言,足以解释租庸调法如何抵御天灾、或是别有用心者的囤积居奇。
  只是,右将军之法,毕竟依赖民间自发根据价钱的涨跌而调整田、桑比例,未免不够敏感,而且有可能浪费资源。臣有一议,并不是反对租庸调制,而是希望加上一些额外的管制,减少民间的无知损耗。”
第三百五十一章
一战团灭蜀地奸商
  “听王连这口气,他莫非是想对租庸调法的实施过程进行监控?可他能做什么呢?难道他还懂‘宏观调控’不成?”
  听到王连言之凿凿地说,应该制定几条监管条款,降低民间执行租庸调法时的损耗,李素内心还是挺好奇的,因为他自己也想不到王连会怎么说。
  李素下意识看了一眼刘巴,刘巴也是一脸认真,李素就大度地请王连摊牌:“且试言之。”
  王连拱手,然后转向刘备继续阐述:“大王,以臣在广汉所见,以及对民情民心的体察,臣以为,租庸调法的自由汇兑一旦实施,有可能导致蜀郡等富庶之地,反而向缺粮的广汉郡买粮。然后蜀郡之民自己种桑养蚕,用一部分广汉的余粮满足蜀郡军民日常饮食所需。
  因为右将军也说了,蜀郡有都江堰之利,未来甚至还有乐山堰之利,丘陵平缓适合种桑的土地极多,缫丝水车众多。蜀地百姓全力织锦的所得,已经超过耕作所得,种地之人肯定会减少——这是毋庸置疑肯定会发生的,因为当年汉武帝用桑弘羊平准均输之法时,就发生过类似的先例。
  而大王的北伐大计,一贯是时时以“克复长安,还于旧都”为任,入蜀数年来,都是让南方的粮秣尽量支援北伐前线。蜀道艰难,每一石粮食要运到北方,原先是三倍损耗,近年来水运大治,降低到了两倍损耗。如果民间逐利反向运粮,把北粮南运,岂不是与国家的兴复大计背道而驰?
  所以臣建议,就算允许租庸调自由选择,也必须在梓潼、广汉等地的山道要隘设置税卡,而在长江、嘉陵江沿岸的江州、垫江、阆中等县,同样要设水巡兵丁与税官,严查北粮南运。
  陆路绵竹道、江油道、剑阁道、马鸣阁道、金牛道,一律只许南粮北去,准出不准入。而长江、泸水、岷江、雒水、涪水沿线,只许粮船顺江而下,逆流只许空船或者运载别的钱货。而汇总到了江州之后,对于嘉陵江则只许粮船逆流而上,不许顺流而下运粮。江州再往永安、出三峡至荆州,则不加限制。”
  王连每说一段,李素的表情就严肃一分,连带刘备、刘巴也觉得这确实是抑制民间投机倒把制造无效运输浪费的好办法。
  而李素更是因为历史成绩不太好,后世只通读过《三国志》,却没全面看过《汉书》,而感到略微羞愧。
  《汉书》已经成书百年,有能力有文化的官员基本上都通读总结了,连李素的弟子诸葛亮,两年前才十二岁的时候,就全面通读了《汉书》,而李素这不学无术的家伙,居然至今还只是节选读过。
  此刻听了王连的叙述,他才对汉武帝时候桑弘羊就用过的“平准均输”之法及其历史弊端总结,有了更全面的认识。
  三百年前桑弘羊当大司农的时候,虽然没有租庸调,但光靠平准运输这项临时措施,也是允许各州郡百姓“在谷贱伤农、筹铜钱交税出现困难的时候,改为按照当地土特产时价,以地方特产代替钱税,由大司农派出的均输官进行官商,把这些土特产卖到价高的地区出售换钱,上缴朝廷”。
  换句话说,当年桑弘羊搞的就是国有贸易公司,亲自下场赚全国差价,一方面也给百姓稍微让利了一些,免得他们被奸商盘剥,把民间职业商人的利润空间给挤占得国有化了。
  但《汉书》对这个的弊端写得也明明白白:这样搞几年之后,皇帝和朝廷为了更快搞钱,均输官和大司农为了政绩升迁,往往会强行摊派土特产种类,最后变成“均输官直接囤积居奇,没有中间商赚差价”,打掉了奸商之后亲自做奸商。
  而王连的讲述,显然比《汉书》更加详细,后面还一一比对了各种可能出现的奸商反扑、官府自身腐化……因为篇幅过长,就不赘述了,否则又是一篇从人性到经济学的大论文,水好几万字都行。
  总而言之,李素听着听着,发现自己也对历史发展涨了一些见识:原来宋朝王安石的时候搞均输法,也只是把古法拿来稍微修改了一下。王安石最初也想过革除‘均输者杀了奸商自己变奸商’的弊端,但最后还是被抓住把柄喷“与民争利”,沦陷到了清华大学秦晖教授说的“尺蠖效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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