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从忽悠刘备开始(校对)第71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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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蔡邕的话,用人话翻译一下,就是:
  宇道是论证华夏天下无远弗届,想办法证明空间上不管千万里外的人,也是炎黄子孙分出去的,所以我有权拿回来。
  宙道就是殿兴有福论那种,设法论证天命在时间上古今长存。
  一个是华夏正统在空间上的蔓延,一个是时间上的存续。
  这两门学问,其实都是有很深奥的讲究的,古今为皇帝搞正统论的帝师级哲学家搞的就是这个。只不过大部分小白不感兴趣,不如打打杀杀来得热闹。
  而蔡邕的学问方向也是搞这个的,所以恰好都略有研究——如果十二年前蔡邕没遇到李素,他当然搞不出《殿兴有福论》,但如果给他时间,他也能琢磨出一些次一点的成果,只是没现在这个那么好用。
  刘备听蔡邕这么说,立刻郑重起来,他倒也谦虚:“朕少不读书,自起兵之后,倒是常常请教身边博士,求以史为鉴,而知兴替。
  不过朕也就读读那些能直接借鉴古人行政、用兵、用人做法的史料,其余不曾多涉猎。太傅是当朝史家第一,朕那点粗浅读史,不值一提,还请太傅直言教我。
  反正还有三四日才到雒阳,有的是时间,朕这三天就专心向太傅求教。”
  刘备这么谦虚,主要也是他的心理期望瞬间拔高了:蔡邕要介绍的绝招,如果又是一个类似于《殿兴有福》那么牛逼的玩意儿,那他这个皇帝也做得太爽了,上天直接赐给他时间和空间两大神级杀器!
  蔡邕心里有底了,就从基础开始扫盲:“陛下既然也略读过史书,《史记》本纪第一篇《五帝本纪》,总了然吧?”
  刘备一愣,有些尴尬:“这……看是看过。实不相瞒,朕一直觉得,若是那些有帝王施政得失详述的篇幅,朕都是认真学的,不懂也会找博士讲。
  但这《五帝本纪》,虽为史记第一篇,却大而无当,无非是讲了五帝血统传承、世系族谱、迁徙流转,没什么经验教训可学。
  朕并非治学之人,实在不愿死记硬背上古先王的族谱籍贯。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深意?”
  刘备这番辩解,不是熟读过史记全文的人,或许听了有点懵逼,所以需要再稍稍翻译一下:
  《史记·五帝本纪》的主要内容,都是黄帝开始,加上后面颛顼、帝喾、尧、舜,这五个人祖宗是谁、谁是谁的子孙、还有什么旁支兄弟姐妹、娶的老婆是什么氏的,又迁徙到哪里……
  想想也很正常,尤其是现代人都知道,华夏有体系的文字是甲骨文才开始,所以夏朝连遗迹都不能说明确挖到,原始文字史料记载自然也极为稀缺。哪怕是司马迁写史记的时候,只能是从传说里搜集掌故。
  这种情况下,五帝本纪确实只能记这些很粗略的事情,至少尧舜开始,才有一些行政理念的典故,还是为了起到寓言警示作用的。而皇帝、颛顼、帝喾根本没有什么有教育意义的典故,纯就是家谱。
  不光刘备读了会郁闷,很多不懂正统论的人,如果读《五帝本纪》,也会懵逼,都什么没价值的流水账!
  不过,在蔡邕这样的行家眼里,情况就完全不是一回事了,蔡邕是直接透过现象看本质。
  他微笑着听完刘备吐槽,捻须启发道:“陛下觉得这不过是家谱籍贯流水账,也不奇怪。天下读书人,读到这一篇,一万个人至少九千九百九十九人,是跟陛下一样的想法,不知其中另有深意——所以,才民智可用。
  让老臣为陛下梳理一下吧,《五帝本纪》的谱系籍贯部分,几句话概括,大致是什么意思呢?
  黄帝是有熊氏少典之子,有二十五子、建氏者十四人,黄帝自己正妃嫘祖为西陵国人,其余纳妃又分属何氏,所以其子有混入那些氏的血统……
  再到黄帝之子玄嚣、昌意,分别娶妻东夷凤鸿氏与蜀山氏。
  昌意生帝颛顼,而玄嚣之孙为帝喾,帝喾又生挚、放勋,初立挚,不贤而天下人改拥放勋,是为帝尧。连最后的舜,都是黄帝八世孙、帝尧的女婿……
  总结下来,黄帝为五帝之首,第二的颛顼是他次房的孙子,第三的帝喾是他长房的曾孙,尧是重孙,舜又是另外一支的八世孙……”
  刘备听到这儿,有些头发昏,他连忙摆手表示希望提速:“太傅,朕虽读史不详,不过这些还知道,虽然记不清五帝后四个分别是黄帝哪一房哪一支,好歹还记得辈分,能直接说重点么?”
  蔡邕无奈地摇摇头:“重点就在这里啊!可惜,老臣为陛下如此剖析,陛下却没有注意到——难道陛下觉得,颛顼帝喾尧舜,他们真的是黄帝的子孙么?
  五帝本纪末尾,太史公言:学者多称五帝,尚矣,然尚书独载尧以来。孔子所传宰予问五帝德及帝系姓,儒者或不传。予观春秋、国语,其发明五帝德、帝系姓章矣。余并论次,择其言尤雅者,故著为本纪书首。
  太史公这段话是什么意思?儒家所尊《尚书》,推崇的是‘三代之治’,也就是尧舜禹,所以只记载到尧以下,本来是没有五帝前面三位的,太史公是从《春秋》、《国语》中择善而录,才补齐那么多——他为什么要补齐?他补齐的时候,真的相信《国语》里面多出来的这一部分么?”
  刘备愕然,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他也没哲学论证过三皇五帝的真实性:“难道不是么?”
  蔡邕:“史家有个不能言传之秘:上古之史,发掘的年代越晚,挖掘出来的史料内容却越早。《尚书》早于《国语》,国语却能增补前者未闻之事。
  编《尚书》之人,竟不知天下曾有黄帝、颛顼、帝喾,只知尧舜。
  陛下难道就没想过,这是因为《尚书》成书之时,华夏的范围还不包括“东夷”和“巴蜀”,所以尧舜世系籍贯狭窄,东夷人巴蜀人不算是“尧舜子孙”,也无所谓。
  不会影响周天子的天下观、不会觉得“华夏”与“夷狄”相比,华夏的疆域范围概念太小。
  而《国语》成书略晚,或许当时齐鲁已尽并莱夷(东莱),秦人也已通商巴蜀,所以尧舜之上,需要有更古的人君,他们还有侧室、旁支分别是娶东夷女、蜀山女所生,蜀山女所生的昌意还要降居若水(雅砻江,就是越巂郡一带)
  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尧舜不够久、他们的子孙覆盖不到东莱巴蜀时,再造一个尧舜更古的祖宗,让尧舜有远房堂兄弟是巴蜀人、东莱人,所以华夏才自古以来都拥有巴蜀和东莱的正统,他们都是黄帝子孙。
  另外,左丘明的《国语》上,其实说得比太史公采信的那部分更多,《国语》除了五帝之外,还详载三皇。
  太史公引用《国语》中“黄帝为少典之后”,却没有引用“少典,伏羲女娲后也,娶有蟜氏女,生黄帝、炎帝,祖母华胥氏”。
  如果完全引用,那就连皇帝和炎帝也是兄弟了,或许是太史公觉得没必要吧,毕竟炎黄曾有一战,说他们是亲兄弟,也有违仁爱孝悌。而黄帝的子孙,已经足够覆盖华夏了。
  所以,今日“华夏”与“夷狄”的分野能定在目前的大汉疆土范围内,要感谢左丘明与太史公的敏锐。
  孔夫子毕竟不是史家,孔夫子在世时,也不是为人君奔走,儒家不用考虑寰宇之正统。而史家必须对疆域之正统依据极为敏感,所以左丘明补上了孔子的疏失。否则,如今的益州人和东莱人,说不定还跟占城人漠北人一样,丝毫不觉得他们是华夏呢。”
第八百二十一章
狂造核心李伯雅
  刘备听到这儿,简直眼睛都直了:卧槽!原来历史该是什么样的、背后是这么个逻辑!
  朕这些年的历史书都是在用膝盖读的么!博士们给朕讲了这么多遍,朕一直觉得《五帝本纪》是个无聊的家谱和籍贯户口簿!
  里面居然还有那么多诡诈的设计!
  读书人跟读书人的段位真的是不一样啊!那些太学博士的水平,跟太傅一比,简直……
  刘备血压飙升,坐立不安地来回踱了几步:“为今之计,如之奈何?”
  蔡邕捻须淡定说道:“考据国故、寻找新的依据,指出太史公修《史记》时,所借鉴的史料有所残缺。
  然后,我朝便可补遗《史记索隐》,在《五帝本纪》之前,再加《三皇本纪》。炎黄之父少典,在《国语》上还有什么别的儿子,陛下想加就加。
  可以让他们如“纳东夷女所生”、“纳蜀山氏女所生”一样,陛下想要把汉统拓展到哪里,就让他们是少典与哪些蛮夷戎狄女所生。又或者是如夫差编造《吴太伯世家》那样,说夏商周某一代人君有幼子/庶子/旁支,开枝散叶流传到哪儿。
  如太史公认为匈奴先祖为夏后氏之苗裔、曰淳维、居北蛮一个道理。占城人中的黄肤黑发者也可以是华夏子孙,鲜卑、扶余,只要陛下灭得掉,老臣总会想到他们是少典的哪个支系或者夏商周哪一代圣王分支出去的。
  不过,此法也要小心,毕竟那些蛮夷被认为是少典之子、炎黄的兄弟之后以后,他们也能以华夏自居。春秋末期时,吴越入中华便是典型,而当时如果吴越成功统一天下,那周人的天下观就成了为他们打造的了。
  同理,若是大汉武运不隆,暂时无法击灭那些蛮夷,却又编造了那些蛮夷的谱系分叉源流,也容易被那些蛮夷找到“夷狄之有君弗若诸夏之无也”的证据。所以最好还是循序渐进,灭一个,编一个。
  反正老臣这里随时都可以出土新证据,不用急。今日之言,便是朝堂上也不能提的,陛下应该清楚。今日再无六耳,老臣自知垂朽,才敢如此直言不讳。”
  刘备改容正色、正襟危坐:“朕当然知道其中轻重,除了朕、太傅、伯雅知道其中奥妙,嗯,或许还有令嫒,当今世上,不该有第五人掌握。
  太子年幼,还未到学龄,朕也不会告诉他的,哪天确定要把皇位传给他了,才会面授机宜,口耳相传,让他传之后世子孙。其他不能继承大统的皇子,也不能与闻。
  不过,太傅刚才警示朕制造扩张借口不宜过速,还提到‘吴人编造太伯世家’为教训。《史记卷三十一·吴太伯世家第一》朕倒也略读过,一开始觉得跟《五帝本纪》一样,只是个籍贯家谱流水账,没有兴替教训,按太傅所言,这竟是后人编造……”
  蔡邕见刘备确实基础差,虽然道理讲清楚了,似乎还得做道练习题巩固一下,反正时间也多,就再点拨刘备两句:
  “太史公著《史记》,本纪的第一篇和世家的第一篇,往往为读史以求鉴者所忽略鄙弃,觉得人名谱系地名迁徙累赘。
  但太史公把他们放在第一篇,不是没有道理的。这些人名家谱和地名迁徙,都是在证明这些地方是华夏。
  按吴太伯世家所说,吴太伯及其弟仲雍,皆周太王古公亶父之子,所以是周王季历的兄长,是周文王的伯父、周武王的伯祖父。
  这说明什么?说明吴王的世系,比周文王周武王一系还要尊贵!他们的祖先是文王的伯父,是本该继承天下的,却跟伯夷叔齐一样是至德圣贤,推位让国。
  所以,到了春秋末年,阖闾、夫差的时候,假如吴人真的是灭楚吞齐成功,甚至觊觎天下九鼎,那时候,他们说“我们是曾经推位让国的嫡房长孙、取代周天子那是以兄代弟,名正言顺”,衰落的周天子还能抵抗么?
  只是吴人编造得早了一些,他们武力最终不济,又树敌过多,为勾践所灭。而齐楚等国当时见吴人捏造吴太伯世家过于嚣张,也乐于联合越人,坐视其成。
  吴人没有取代周天子,而只是把自己从原本的蛮夷体系挤入了华夏体系,最后反而没有夺权而和平融合了。
  《吴太伯世家》篇末之处,太史公曰:孔子言“太伯可谓至德矣,三以天下让,民无得而称焉”。余读春秋古文,乃知中国之虞与荆蛮句吴兄弟也。
  太史公这句话翻译一下,隐含的深意是什么:第一,吴太伯事迹的来源,太史公名言他是从孔子的《春秋》上看来的。这说明什么?
  善见微知著者,就不仅要从这句话上看出“出自《春秋》”,更要看出“没出自《尚书》”。
  《尚书》为孔子所集,春秋为孔子所编,一字之易,说明孔子对尚书只是选择其可信的古篇,集结百篇而成,孔子没敢改。《春秋》是鲁史官所记,孔子编写,是有所改易的。
  而《尚书》中既有《周书》,《尚书》的《周书》对文王的伯父“太伯”记载不甚详,到了《春秋》中却忽然详细了,还写了“太伯”迁居吴地。
  这说明什么?成书越晚的史料,却多出了成书更早的原始史料里没有的东西。而且这段产生新史料的时间,恰恰是在《尚书》与《春秋》成书的时间间隔之中。
  对应看一下这段时间差具体是什么时候,可知正是吴王阖闾在位的前后几十年间——所以,太史公这是隐晦地在告诉我们,吴太伯是周文王之伯父,是吴人得势后自己造势宣扬的。
  但孔子为了“华夏”范围的稳定和扩大,采纳进了春秋,让吴人也成了华夏的一部分。
  要是孔子不认,太史公也不发掘,那说不定就会再遇到老臣前面说的“如果蜀山氏和东夷氏女没有嫁给黄帝之子,说不定东莱和益州的人也不会自认炎黄子孙”的情况,无非这次被分离的是吴越。
  所以,自古以来,‘华夏’和‘夷狄’的界限其实一直是在模糊变动的,帝王有需求,华夏的定义便会扩张。具体怎么扩张、让后人潜移默化信服,需要的正是孔子、左丘明、太史公之类的人。”
  刘备听完,再次觉得自己的膝盖都不够拍了,今天一天之内,他的历史观被连续拔高了好几次境界和格局。
  蔡邕乘胜追击,在说完吴太伯的编造史之后,又说了越国人的措施:“同样,尚书的《夏书》里面,也没提夏第七代王少康中兴之后,少康诸子详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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