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五年(校对)第17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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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卢象升当年力抗建虏而死,满朝文武都是钦佩,只不过杨嗣昌对卢象升一直抱有偏见,他在世之时,褒奖卢象升的声音一直被压制,如今杨嗣昌已死,只要群臣达成一致意见,追赠、追谥卢象升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最大的难题是左良玉和贺人龙的处理。
  左良玉镇守襄阳,麾下兵马五万,是现在中原剿匪的主力。
  贺人龙是陕西总兵,麾下兵马虽然没有五万,但秦兵历来是劲旅,所以明知道贺人龙是襄城战败的祸首,朝廷也不敢逼他太急,只是革了他总兵的官职,准他戴罪立功。
  两人都是统兵大将,岂能轻动?
  明末时,各镇总兵手下的主力都是豢养的家丁,知总兵而不知有朝廷,只要总兵带头,不管投降还是造反,他们都会跟从,这也是明末很多将领变成三姓家奴,来回反复的重要原因。现在是崇祯十五年,情况虽然还没到十七年后的严重程度,但苗头却已经很明显了,
  因此朝廷对武将的处理很是谨慎,谁也怕重蹈崇祯四年孔有德在山东叛乱的覆辙。
  刘宗周一代大儒,不会不知道其中利害,为什么要在朝堂上公开提出?
  其实在襄城兵败之后就有不少的御史上疏弹劾贺人龙,要求朝廷严惩,但都被内阁压住了。
  但内阁压不住刘宗周。
  朱慈烺也是吃惊,想不到刘宗周的首奏这么“激烈”,甚至是有点无脑!
  给卢象升追谥,惩治贺人龙,这两件事都是朱慈烺想做的,前者没有疑义,但后者绝不能轻动,必须谋定而后动。
  贺人龙逃回陕西之后,一直躲在军营中不敢露面,只恐被朝廷捉拿,一直躲到五月份见好像没事了,才敢走出军营,后被孙传庭骗到中军帐绑缚,再召集陕西众将,论罪而诛杀。
  贺人龙死后,一小部分贺人龙的亲信想要哗变,但很快就被平息。
  这一切都仰赖孙传庭的高超手段。
  贺人龙死后,高杰接替他的位置,统领秦兵,后成为弘光朝江北四镇之一。
  御座上,崇祯脸色铁青。
  关于杨嗣昌,他早有定见,任何人都不能改变,了解他性情的朝臣不会在杨嗣昌的事情上多嘴。
  追谥卢象升可以酌情处理。
  左良玉和贺人龙的跋扈,崇祯当然知道,以他刚硬的性子,如果天下太平,国事允许,他早就将两人逮捕下狱了,还用刘宗周提醒?但眼下流寇四起,中原和湖广还需要左良玉的大军支撑,问责左良玉,引起左良玉部的哗变,中原和湖广不就乱了吗?这个刘宗周,迂腐、阔略,不敷实用也就罢了,想不到竟在朝堂上出此难题,如果让远在襄阳的左良玉误以为朝廷对他不满,要整治他,他屯兵不出,不去剿匪,甚至割据称霸可怎么办?
  至于贺人龙,他早已经做了安排,孙传庭启程赴任时,他就给了孙传庭一道密旨,要其择机除去贺人龙,以正法典。
  襄城之战中,最大的责任人并不是左良玉,而是弃阵不守的贺人龙。
  只所以密旨而不是直接传旨就是因为顾忌贺人龙手下的兵马,担心他会造反。
  崇祯帝秘密安排的事情现在却被刘宗周捅了出来。
  刘宗周,糊涂!
  崇祯越想越怒,脸色铁青,眼睛里冒着怒火,不过不说话,只是把目光投向兵部尚书陈新甲。
  陈新甲额头上的伤口还没有结痂,还缠有纱布,因此越发觉得燥热,细密的冷汗从鼻尖渗了出来。刘宗周的建言让他惊异,皇帝的目光则让他恐惧,于是连忙出列,调整了一下呼吸,高声道:“陛下,卢象升和杨嗣昌之事,臣不敢妄言,但新蔡、襄城连丧二督……”
  朱慈烺盯着父皇的脸,他清楚的看到,当陈新甲说到“连丧二督”时,父皇眼角剧烈跳动,眼神中满是痛苦。
  唉,这乱世天下,都快要把皇帝逼疯了。
  朱慈烺暗暗叹息。
  崇祯帝性子太过着急,属于今天下种明天就要见到树苗的那种脾气,不说袁崇焕郑崇俭,只说傅宗龙汪乔年,还有接下来的孙传庭,这三任三边总督某种意义上都是被崇祯帝逼死的。崇祯帝急于求成,根本不给三人充足的练兵时间和粮饷,只是一劲催促三人出兵剿匪。三人稍有迟钝,就会被下旨申斥,以至于三人战战兢兢,都是在明知实力不足的情况下仓促出战,最后都被流贼围困绞杀而死。
  性格急躁是崇祯帝最大的缺陷,不能宽人,对文臣们要求太过严苛,动辄论罪下狱,以至于朝堂上出现人才断层。等到了崇祯十六年,孙传庭死后,从内阁阁员到各地督抚,竟然没有一个可用之人了,能臣不是死于朝廷的律法就是死于流贼的刀下,最后像魏藻德那种德性的人都能成为内阁首辅。
  如果换成木匠皇帝天启,又或者是甩手掌柜南明弘光皇帝,甲申之变或许真的可以避免。
  虽然这么认为,但朱慈烺对崇祯帝的情感丝毫没有发生改变,不止因为朱慈烺本尊和崇祯帝血脉相连,更因为崇祯帝眼中的焦虑目光,还有煤山上的歪脖子树。
  稍微一走神,陈新甲的声音继续飘来:“……左良玉和贺人龙都是久经战阵,出生入死,为朝廷立下赫赫战功之人,此番河南之战中,左良玉带着将士们浴血奋战,数次击退流贼,鲜血染红征袍。襄城之战非不救,实在是有不得已的下情。贺人龙一向以勇武闻名,人曰贺疯子,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朝廷切不可因为一时的战事不利,就降罪于他,贬去了他总兵职,准其戴罪立功,如果无功,再两罪并罚也不迟!”
第二百七十九章
惟请圣裁
  身为兵部尚书,陈新甲对大明军事的糜烂最为清楚,左良玉和贺人龙是现在中原唯有战力的两支队伍,可不能因为刘宗周的弹劾而让他们生出异心,因此他竭力维护。
  “下情?”刘宗周冷冷道:“左贺二人到底有什么不得已的下情,以至于将三边总督汪乔年置于襄城而不管?此过如果不罚,我大明朝律法威严何在?贺疯子?我看不过是一个胆小鬼罢了,不然何以面对流贼,一跑再跑?”
  说到激愤处,眼中已经泛起泪花。
  前后两任三边总督傅宗龙和汪乔年都是他故人,也都死于流贼刀下,前次入朝,还见两人在朝堂的身影,今次却天人永隔,因此不免激动。
  “念台先生……”陈新甲额头冒汗,向刘宗周拱手。
  “这里没有刘念台,只有我大明朝的左都御史!”刘宗周大声呵斥。
  陈新甲哑口无言,只能向崇祯帝跪下:“臣有罪,一切都是兵部的罪责。”
  不论辈分还是声望,陈新甲比刘宗周差的太远,两人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站在刘宗周面前,陈新甲有一种呼吸不畅的感觉。
  刘宗周凌人的气势,不要说陈新甲,就是首辅周延儒也不能迎其锋芒。
  周延儒老脸阴沉。
  东林诸臣蒋德璟吴甡等人表情各异,对刘宗周所言,他们心里是赞同的,但却不赞同公开在朝堂上提出。
  崇祯帝脸色越发阴沉,同时也越发后悔起用刘宗周了,目光看向周延儒,眼神带着严厉。
  周延儒心里咯噔一下,他知道,自己必须出面收拾烂摊子了,迈着四方步出列,向崇祯帝拱手:“陛下,左良玉和贺人龙都是国之栋梁,说他们养寇自重,嚣张跋扈并无实据,不过御史台既然提出,刑部大理寺还是要谨慎调查,以正视听,但不宜在朝堂上再议,免伤了前方将士们的心。至于杨嗣昌和卢象升之事,老臣无议,惟圣明裁决。”
  “阁老差矣!”
  刘宗周眼睛瞪了起来,立刻就要反驳。
  “好了,不要说了。”
  崇祯略带沙哑的声音从上方飘了下来:“左良玉和贺人龙养寇自重,乃无稽之谈,卿不可再论。卢象升为国捐躯,朕深为感念,特追赠卢象升太子少师、兵部尚书,赐祭葬。”
  说了左良玉和贺人龙,说了卢象升,但就是没有提到杨嗣昌,显然崇祯对杨嗣昌还是有很深的爱护,当日杨嗣昌病亡的消息传来,崇祯帝亲撰祭文,追赠太子太傅,并哀叹:“杨嗣昌殁,无复有能督师平贼者!”虽然崇祯也下令追究杨嗣昌使二藩沦陷的责任,但最终以“议功”之例免罪。针对攻击杨嗣昌的上疏,崇祯帝也一概留中不发。
  今日刘宗周旧事重提,崇祯帝依然选择无视。
  “臣等遵旨。”
  群臣呼啦啦都跪下了。
  刘宗周傲然独立,仍然建言:“陛下,臣以为……”
  “朕意已决,勿再多言!”崇祯打断他的话。
  刘宗周脸色涨红,终长长叹口气,拜伏听旨。
  刘宗周叹息,郑三俊、吴甡和蒋德璟等人却都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三条建言中,惩治贺人龙和左良玉最为凶险,三人都担心刘宗周坚持己见,让崇祯下不了台,那事情就糟糕了。刘宗周是东林领袖,如果他惹怒了崇祯,被崇祯咎责,满朝东林无人能置身事外,都必须全力救援。
  另外,左良玉跟东林一直都很友好,甚至可以说左良玉是东林扶持起来的,这一点刘宗周很清楚,所以三人都有点不明白,刘宗周为什么要在朝堂上对左良玉发难?
  而这一点,却是朱慈烺钦佩刘宗周的地方,明知道左良玉是东林之友,但刘宗周依然毫不客气的弹劾,对事不对人,并不因为左良玉“东林之友”的身份,而对左良玉有所纵容。
  刘宗周的风骨和气节,依然是明末的最高峰。
  只可惜太迂腐,看不到世界的潮流。
  三条建议,崇祯帝听从了第一条,追赠卢象升为太子少师加兵部尚书,也算刘宗周有所斩获,等到群臣都起身后,刘宗周再次拱手:“臣还有奏。”
  崇祯面无表情的点头。
  朱慈烺的心,又提起来了。
  “原户部尚书侯恂获罪下狱已经六年了,这六年来朝廷对他糜饷误军之罪并没有审判,臣以为实在是不妥,如果侯恂有罪就应该交给法司审理,无罪则应该释放,陛下度量卓越,妄诞的像我刘宗周,尚且得到了戴罪委任的大恩,何况侯恂这样的大才?如今内外不安,正是用人之时,侯恂做过地方的督抚,又曾经是户部尚书,是难得的人才,陛下只因为一点小过就把侯恂置于狱中,这和陛下励精图治,荡涤四海的愿望不符啊。”刘宗周道。
  朱慈烺微微松口气,原来刘宗周是要为侯恂说情。
  侯恂是侯方域的父亲,也是左良玉的恩公,若没有侯恂的提携,左良玉根本做不到现在的大帅位置,左良玉对侯恂一直都很尊敬,行军路过河南归德侯家,都会恭恭敬敬的去拜见侯家老爷子。
  但也仅此而已。
  若要左良玉因为一个侯恂就对朝廷忠心耿耿,不顾一切的奋力剿贼,那也是不可能的。历史上的开封之战,朝廷就起用了侯恂,任命为兵部右侍郎,希望他能督促左良玉,在河南战场做出一番成绩,但左良玉依然是拥兵自重,自保为先,在战局不利的情况下,第一个撤退,结果造成了官军的全线溃败,事后崇祯怒极,将刚刚出狱的侯恂重新投入狱中。
  现在开封之战还没有发生,侯恂还在狱中,刘宗周却已经提前为侯恂说情了。
  刘宗周之后,陆续有朝臣站出来为侯恂求情,连郑三俊和蒋德璟都为侯恂说好话。其中郑三俊的位置最为奇妙,五年前他就是因为为侯恂求情,对侯恂审理不利,而被崇祯帝罢官下狱,想不到五年了,事情又回到了原地,只不过他从刑部尚书变成了吏部尚书。
  几乎三分之一的朝臣为侯恂求情了,但崇祯依然阴沉着脸不说话。
  朱慈烺已经看出父皇的心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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