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五年(校对)第39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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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影早已经看不见,但田生义的求饶声却久久从堂后传来,在大堂之中回荡,如鬼魂一般,仍跪在堂前的晋商们噤若寒蝉,每个人都意识到,田生义现在的结果,怕是他们所有人的下场,原以为只要咬紧牙关,坚不吐实,就有侥幸的机会,但想不到,太子早已经掌握了确实的证据。
  “刚才那个问题,你们有谁可以回答我?”
  静寂之中,朱慈烺再一次冷冷发问,他始终站在堂中,目光也始终望着跪在堂前的晋商们。
  没有人回答,但晋商们的眼角眉梢却都是看向了他们的领袖范永斗。
  范永斗知道,自己不出头不行了,于是一咬牙,微微抬起头来,望着太子的靴子,清清嗓子:“殿下,草民有话要讲。”
  朱慈烺心中冷笑,心说你这个老奸商终于是忍不住了,脸上却不动声色:“讲。”
  “草民祖籍本是山西人,永乐年时,响应朝廷的号召,草民先祖爬山涉水,不畏风沙,来到张家口,为边军提供食盐和粮草,到草民这,已经历经六代,两百余年矣。这两百年来,范家从没有忘记职责,在朝廷的准许和号召下,通过和蒙古人通商,每年为我大明换回大批的战马,边军需要的粮草,范家从来都是积极筹措,从没有推诿之时……”
  朱慈烺静静听着,心中冷笑,范永斗这是在诉苦、表功呢,然他们晋商所做的恶事,却一字也不提,真以为皇太子什么也不知道吗!
  “不止范家,在场的王家,翟家,靳家也都是一样,每年我们几家都会遵照朝廷的旨意,和蒙古人通商,数量参差不齐,有时多,有时少,但不管多少,草民都是规规矩矩,从不敢将禁品卖给蒙古人,纵使蒙古人高价求售,草民也一概拒绝!”范永斗说的义正词严,脸不红心不跳。
  听到此,朱慈烺终于是忍不住了,怒极反笑的叹道:“范老掌柜忠心为国,一片赤诚,真是让本宫感动啊,只是本宫就不明白了,来远堡里的范家商队又是怎么回事呢?”
  “商队?”
  范永斗假装惊讶,惶恐道:“草民不知道啊。前年起,草民就将生意全部交给长子范升了。商号业务,都由他负责,草民已经不再过问了。不过范家的商队从来都是规规矩矩,绝没有超过朝廷法禁的禁品。这一点,草民可以保证。”
  朱慈烺立刻明白,范永斗这是丢车保帅,弃儿子保其他人了。
  但哪有那么容易?
  正此时,脚步声响,中军官佟定方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一叠信札,呈到他面前,又在他耳边小声报告。
  朱慈烺听的皱眉,目光看向范永斗,心说这老奸商还真是不能小瞧。
  原来,就在朱慈烺召见晋商的同时,对晋商们的管家,账房,和伙计的审讯正在进行中。大刑之下,靳家,翟家,王登库、王大宇家和田生义家的人很快就都交代了实情,只有两家的人例外,一家是梁家,一家是范家。
  梁家的账房秦先生和心腹伙计都随着梁家少掌柜梁怀远死在了蒙古草原,商号已经是名存实亡,除了主家梁嘉宾之外,大约只有府里的老管家知道梁家走私禁品,和建虏勾结的实情,但老管家颇为硬气,紧咬牙关,什么也不说。
  而范家的管家和伙计,也令审讯的武襄左卫有点意外,从范永斗的儿子范升,到商队的领队,府里的管家和账房,几个重要人物,一个开口的也没有,都以沉默对待武襄左卫的大刑审讯。范升也就罢了,他是少掌柜,知道吐实的下场,但领队、管家和账房却也能忍住酷刑的拷打,看来范永斗平常对他们不错,喂饱了他们,令他们忠心耿耿。
  马德仁包围接管了来远堡的防务,从范家和王家的商队里,查出了大量的禁品,包括粮食,闽铁,硫磺,每一项都是铁证,所以范家的伙计招供不招供,就此次罪行来说,其实并不重要,但朱慈烺追究的不止是此次,而是过往,只有拿到他们的口供,才能清清楚楚的知道,这些年里,范家究竟卖了多少禁品给建虏?又给大明朝造成了多大的损失?如此才能名正言顺的抄家,给范永斗定罪。
  朱慈烺向佟定方微微点头,意思是继续审,不论如何,也要拿到口供。
  佟定方抱拳离开。
  “范老掌柜,你还真是大义灭亲啊!”
  朱慈烺望向范永斗。继续刚才的话题。
  范永斗花白的头颅抵在地砖上,犹自装糊涂:“草民糊涂,求殿下明示。但是知道的,草民绝不敢有所隐瞒。”
  朱慈烺不理他,目光再看向王登库:“王登库,你呢,你是不是也交给你儿子了?”
  “回殿下。”王登库叩首在地。战战兢兢的回答:“去年之时,草民染了一场重疾,从那之后,商号的事务就都交给了次子王甲鑫。堡中的人,都可以为草民作证。”
  朱慈烺笑了:“很好!都说虎毒不食子,想不到你们两人竟然如此狠心,将天大的罪责交给儿子承担,自己却撇得干干净净,只是不知道,他们两人的儿子见老爹如此绝情,会如何做想呢?你们不念父子之情,他们两人还会念吗?”
  王登库不敢回答,头叩在地上,额头脖颈的冷汗,一滴滴地落在了地板上。
  朱慈烺脸色一沉:“唐亮,告诉他们,范家和王家商号准备卖给蒙古人的货物中,到底都藏有什么?”
  “是。”
  唐亮拿起佟定方送来的信札,打开了,大声朗读:“闽铁一万斤、粮两万石,硫磺一千五百斤……”
  唐亮每念一个,王登库就哆嗦一次。
  念完之后,唐亮退到了旁边。
  朱慈烺不说话,目光冷冷扫视着跪在堂前的晋商,他目光所及,所有晋商都在微微颤抖。
  “范永斗,王登库,你们还有何话说?”朱慈烺的目光最后落到范永斗花白的头颅上。
  丝绸,布匹,茶叶,手工品,书籍,都是朝廷允许的,但闽铁,粮食和硫磺却是绝对的禁品。
  “草民不知啊。一定是那个孽子见利忘义,猪油蒙了心,做出了此等大逆不道之事!求殿下明鉴啊~~”
  范永斗猛地磕头,大声喊冤,砰砰砰,额头在地砖上连续猛磕,很快就见了血。
  王登库有样学样,也是猛磕头。
  “死到临头,还在本宫面前演戏!”朱慈烺冷笑一声,转对唐亮:“唐亮,将田生兰的供词念给他们听。”
  田生兰是田生义之兄,田家原本的主事者,因为身体的原因,长期住在京师,众晋商只知道他是因为煤窑案被关进了刑部大牢,却不知道他已经将晋商和建虏交易之事全部都交代了。
  “是。”
  唐亮捡起田生义掉在地上的供词,捡起来,挑重要的段落,开始朗读。
  “崇祯五年,罪民携带髮缠茶面,在广宁附近,和哈刺慎交易,共得金银三千两,第一次犯禁,罪民惶恐不已。回程时,遇上了范家和王家的商队,他们货物更多,赚的估计也更多。”
  “崇祯十二年四月十七,罪民和弟弟在张家口外百里之处和蒙古人交易,去时六十车,来时六车,全部都是金银。范家,王家,靳家,翟家的商队络绎不绝,但获利最多的还是范家,因为范家货物中,藏有建虏最需要的闽铁硫磺……”
  唐亮每朗读一句,跪在地下的晋商就哆嗦一次。田生兰所说的事情,是他们每一个人都做过的,随便一条,都足以是死罪。
  范永斗听的大汗淋淋,全身颤抖。
  ……
  等唐亮念完退下,朱慈烺冷冷望着众晋商,忽然说道:“崇祯十一年,建虏入塞,肆虐京畿,转掠二千里,攻下通州、涿州、济南府等七十余州县,俘获人口四十六万余,金银百余万两。我大明百姓不是被建虏虏为奴隶,就是死于建虏的刀下。孙阁老孙承宗,宣大总督卢象升,为抗建虏,先后战死在高阳和巨鹿,然他们血迹未干。次年三月,也就是在建虏出关的第一时间,晋商,也就是你们在场的诸位,就和建虏在张家口进行了近年少有的一次大贸易!”
  “建虏根本不用把抢来的沾满我大明百姓血泪的金银财宝运回辽东,只需要运到张家口,交给你们,向你们购买粮食布匹、以及他们发动战争所需要的火药和铁器就可以了。而你们,敞开供应,一车一车的将粮食铁器和布匹,不停的送往辽东,保证了建虏的军需补给,更保证了建虏统治下的粮价稳定。再然后,你们拿着沾满我大明百姓血泪的金银,到江南、到全国各地购买建虏所需要的物资,以为建虏下一次入塞做准备,古今中外,祸国殃民,莫此为甚!”
  “天启元年,建虏被封锁最严重的时候,正遇上辽东大旱,一石米二十两,最高甚至八十两,布也要二十两一匹,建虏易子而食,几乎就要支撑不下去,但正是你们,不顾朝廷的禁令,利欲熏心,雪中送炭,绕行蒙古,悄悄为他们送去了急需的粮食,换回我大明根本不需要的狗屁貂皮和人参,保证了他们的过冬。若没有你们,建虏政权早在天启年就该崩溃了,何至于肆虐到现在?”
第五百八十章
抄家
  朱慈烺越说越怒:“通过和你们的贸易,建虏用劫掠来的财物、古董和金银购变成粮食,养活了掳掠来的几百万人口,而你们则是赚取了大笔的黑心钱,明知道粮食盐巴铁器硫磺是朝廷不许出关的禁品,但依然铤而走险,不停的向辽东输送,你们这是在剜大明的肉,补建虏的血啊!你们地窖里的每一两藏银,都沾满了我大明百姓的血泪,都是你们罪孽的证明!”
  听到此,在场的晋商,包括范永斗在内,都已经吓得瘫软在了地上,因为他们从太子的口气里听到了浓重的杀气。
  最后,朱慈烺冷冷道:“到今日,建虏人口增加了数倍,粮价却和我大明差不多,而这,都是诸位的功劳啊~~”
  “殿下饶命~~”
  靳良玉、王大宇、翟堂三人惊恐不已,已经跪在地上哭喊求饶。田生义的商号被查了,管家和账房都已经招供,他们三家肯定也是同样的待遇,虽然太子还没有亮出他们管家和账房的口供,但那只是早晚的事,因此他们心中已经没有了侥幸,只想着求饶免死了。
  王登库呆若木鸡。
  只有范永斗依然在辩解,干嚎道:“殿下,田生兰一面之词,殿下不可相信啊,互市是朝廷的政策,贸易之罪不在草民等人,我等将粮食布匹贩卖给蒙古人,蒙古人再卖给建虏,非草民等人所能左右啊~~至于禁品,草民从没有卖过啊。”
  朱慈烺一口气说了那么多,心中的怒火有点无法压制,不过他始终记着吴甡的叮嘱,今日到张家口,只是抄家找证据,范永斗等人的处置,一定要交给陛下和朝廷。
  见范永斗还在狡辩,他忍不住怒从中起,真想将范永斗拖出去,凌迟处死!
  但忍住了。
  老贼不过就是垂死挣扎,现在杀了他不但是便宜了他,而且也会落人口实,不利于未来在朝堂上的辩解。
  因此,对范永斗的干嚎,他只当没听见。
  “殿下,草民有罪,殿下所说的一切,草民都认!”
  一片喊冤求饶声中,却有一人忽然认罪。
  朱慈烺微微惊奇,抬目看去,发现是跪在最后的梁嘉宾。
  梁嘉宾其实岁数并不大,今年刚五十多岁,但身体虚弱,须发皆白,看起来像是一个七十岁的老人,他直起身子,一边剧烈咳嗽,一边喘息的说道:“罪民自白,自崇祯五年后,罪民明知道粮食铁器是禁品,也知道蒙古人会转卖给建虏,甚至有时候来的直接就是打扮成蒙古人的建虏人,但罪民却假装不知,将粮食硫磺铁器想尽办法的隐藏在马车之中,过关卡,到草原上和蒙古人交易,以获取其中的利益,罪民罪不可赦!”
  说完猛地磕头,再抬起,咬牙切齿的道:“然罪民却要举发一人,若非此人带头,罪民绝不会、也不敢和建虏人交易,正是因为他的带头和模范,又贪图赚取的金银,罪民才会心存侥幸,冒死和建虏人交易。不止罪民,在场的晋商,都是如此。天启元年,建虏粮食不继。即将崩溃之时,就是此人和其父亲为建虏输送了大量的粮食、衣物、炊具等基本生活物资。然后又从辽东带回了大批的人参、鹿茸、兽皮,发了横财。而在这之前,此人和此人的父亲就和建虏有联络,万历四十六年,虏酋努尔哈赤的七大恨之言,就是此人从辽东带回的……”
  “你胡说!你血口喷人!”
  梁嘉宾还没有说这人是谁,就有人气急败坏的按捺不住,扭头冲着他大声呵斥。
  正是范永斗。
  范永斗先是怒斥梁嘉宾,再朝朱慈烺叩拜:“殿下,此人胡言乱语诬陷草民,殿下切莫相信啊。”
  朱慈烺脸色冷冷:“他还没有说是谁呢?你又怎么知道是诬陷你?”
  “……”范永斗一时哑然。
  “除非他说的这些事情,都是事实,且都是你做的!”朱慈烺补充一句。
  梁嘉宾忽然大哭了出来:“殿下明鉴,罪民所说的一切,都是范永斗这个狗贼所做的!这个狗贼出卖朝廷出卖国家,手段凶狠,外有信义之名,其实内心狠毒,犬子梁怀远只不过没有听从他的命令,就被他勾结蒙古人,害死在了草原上,不止犬子,这些年被他害死、坑死的小商人又何止少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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