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五年(校对)第40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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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崇祯帝点头:“准!”
  周延儒忽然又跪倒:“张家口之事,罪在内阁,罪在周延儒,臣等愧对陛下的信任,请陛下责罚~”
  陈演,谢升和蒋德璟也赶紧跪下。
  太子都自己请罪了,首辅内阁当然得比照办理。
  殿堂静寂。
  崇祯帝望着周延儒,在心中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老实讲,自从周延儒复为首辅以来,他对周延儒的表现,其实不甚满意的,不过放眼天下,朝堂上的衮衮诸公,能够承担首辅职责的,除了周延儒,眼下还真找不出第二个人。
  虽然不完美,但周延儒也还算是及格。
  不论是张家口走私,还是九边查缉,都是历年积累的弊端,和周延儒关系并不大。崇祯帝当然不能为此责罚周延儒和内阁诸臣。
  “起来吧。”崇祯帝脸色凝重:“九边查缉之事,内阁要尽速拟出一个办法,不法奸商一个也不能放出去。朕不想再看到第二个张家口!”
  “是。”
  周延儒等人爬了起来,这个请罪,不过就是一个行礼如仪,都知道陛下不会降罪的,不过就周延儒本人来说,心中是颇为郁闷的,自从太子上朝之后,从税收盐政,一直到今天的张家口,他好像已经数次请罪了,而每一次都是因为太子。作为首辅,文官之首,他每一次的请罪都意味着他威信的降低,周延儒实在是不愿意再跪下请罪了,但没有办法,太子指出的弊端都是内阁无法逃避的。
  于是,改变张家口贸易的方式,以物换物之策以及九边查缉,算是定了下来。殿中的群臣并非全部都赞同太子之议,一些宣化大同出身的官员,就有些忧心忡忡,因为此策一出,原本平静的宣化大同两地,怕是要重新燃起战火了。他们担心自己的家人会受到波及。
  接着,又讨论宣大的边防。
  关闭张家口贸易,宣大边关肯定不会再平静,朝廷必须早做应对。而因为一下子多了一千一百万两的银子,群臣不用再考虑粮饷的短缺,只就事论事就可以,感觉每个人说话都硬气了许多。增兵,增饷,各种强兵的建议都出来了。甚至有人进一步的认为,如果察哈尔和哈刺慎不听教诲,我大明可以先发制人,先行讨伐察哈尔和哈刺慎!
  这中间,朱慈烺一句话不说,心中却在摇头。
  大明朝,程朱理学盛行,不管内心的真实想法,但表面上每一个官员都是强硬派。历史上,崇祯帝难以南迁,就是因为这一点,现在朝廷要修正张家口边贸的绥靖政策,各种强硬说法,立刻就都冒了出来。
  但并非全部都是无用的口水,除了增加兵员,太子提议用周遇吉代替王通的想法,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赞同。周遇吉是猛将,素有威名,就眼下的总兵人选,确实再没有人比他更合适了。
  另外,宣大总督江禹绪和宣府巡抚李鉴接受晋商贿赂的事情,虽然朱慈烺并没有在朝堂上提起,但众臣却都已经听到了风声,因此后半段就完全变成了对这两人的弹劾和攻击。
  言官虽然不在朝,但朝中清流的战斗力却也不低。
  也就在这中间,朱慈烺第一次见识到了自己的新老师,詹事府少詹事黄道周的威力和号召力。黄道周慷慨激昂,将江禹绪和李鉴批的一无是处。黄道周是詹事府少詹事,主责是教导太子,虽可上朝,但并无弹劾的权力。历任少詹事,从来没有一人像黄道周这样,脱离自己的职位,像言官一样的批叱朝廷大员。
  但群臣和崇祯帝都不奇怪。
  黄道周这样的人,只要让他上朝,哪怕就是端茶送水,他也不会改掉本色。在黄道周的带领下,清流们轮番上阵,宣大总督江禹绪和宣府巡抚李鉴被批的体无完肤,幸亏两人不在场,否则怕是连死的心都会有。
  周延儒脸色很难看,谁都知道,江禹绪是他的门生,去年,正是在他的竭力保举之下,江禹绪才能就任宣大总督的。如今不到一年时间就出了这样的漏子,他实在是脸上无光。
  周延儒被辱,他的亲信们自然不会坐视不管,于是太常卿李景田、吏部文选司郎中吴昌时、刑部清吏司郎中董延献、礼部郎中客盛顺,都跳了出来,他们扩大了攻击的目标,从现任推到了前任,也就是刚刚被革职下狱的兵部尚书陈新甲。陈新甲崇祯十一年时是宣大总督,且在请罪书中承认接受了晋商的贿赂,相比较起来,他的罪责一点都不亚于江禹绪和李鉴。李景田吴昌时等人痛打落水狗,搅乱了局势,为周延儒转移了火力。
  另外,谁都知道,陈新甲现在是太子党,而攻击江禹绪最猛烈的黄道周,是太子的老师,李景田吴昌时等人攻讦陈新甲,也有寒碜黄道周的意味,当然了,他们的尺度把握的很好,只攻击陈新甲,绝不攀扯太子。
  不过令他们意外的是,黄道周转过头来,居然也开始猛烈攻击陈新甲,一点都不因为陈新甲是太子党,而有所留情。
  “陈新甲,可杀!”
  “陈新甲,该杀!”
  朝议杀气腾腾。
  朱慈烺不动声色的观察,对周延儒党羽的表演,心中都是冷笑。
  而对自己老师黄道周,朱慈烺在感到佩服的同时,却又有点头疼。黄道周正气凛然,战力澎湃,可比王铎难对付多了,看史书就知道,他和刘宗周一样,都是一种油烟不粘、水泼不进的性格,同时两人又都是一般的顽固和迂腐,再加上一个马世奇,自己做他们两人的学生,苦日子怕是远在后面呢。
  撤换一地的总督巡抚不是小事,非一时所能决定,另外,崇祯帝好像也是要维护首辅周延儒的面子,间接也是维护自己的面子,于是叫停了对江禹绪李鉴和陈新甲的弹劾,起身说道:“宣大之事,内阁尽速拟一个条陈,交给朕。陈新甲之事,刑部都察院尽速审理。”转身下了御台,迈步向后面走。
  “退朝~~”王之心一甩浮尘,声音悠扬。
  群臣虽然意犹未尽,但不得不躬身:“恭送陛下~~”
  今日之朝,就算是结束了。
  朱慈烺随着崇祯帝去往后面的暖阁,还没到暖阁,就看见有一名绯袍太监正站在暖阁门口,却是坤宁宫的主管太监徐高。太子代天巡狩,出征开封,全天下最担心,日日念佛祈祷的人,就是周后了。听到太子在开封大胜,即将率军回京的消息,周后欣喜不已,然后日思夜盼,每天都数着指头算时间,算着算着快到了,不想儿子竟然拐了一个弯,从京师又跑到宣化去了。
  周后急得跟什么似的,不停派人打听太子的消息,虽然大明后宫不干政,但并妨碍她知道了解太子的最近动态,昨日听到准确的消息,太子已经到丰台,今日就可以回京。周日喜极而泣,在佛堂念了一个时辰的佛经,今日一早起来就派徐高到乾清宫盯着,但是朝议结束,陛下和太子回到暖阁,就要立刻请太子到坤宁宫。
  远远见到陛下和太子出现,徐高满脸喜色,急步迎了上来,单膝跪拜。
  对徐高的来意,崇祯父子都是清楚,朱慈烺向徐高微笑点头,崇祯帝淡淡道:“你告诉皇后,再稍等一会,朕和太子还有话要谈。”说完,径直进入暖阁。
  “是。”
  徐高拜了一下,起身回禀坤宁宫。
  和五月离开时不同,这时的暖阁中已经燃起了木炭香炉,门帘换成了厚布,真正的变成了暖阁。因为是崇祯帝日常办公的地方,所以收拾的一尘不染,暖意浓浓。
  崇祯帝在案后坐下,给太子赐座。
  朱慈烺心知自己的考验还没有过去呢,只是不知道父皇会考什么?
  父子对谈,崇祯帝详细询问开封之战的经过,朱慈烺巨细靡遗的讲诉,虽然很多事情崇祯帝在奏疏里都已经看过了,知道了,但儿子亲自讲诉和看奏疏的感觉完全不同,听到惊险处,崇祯帝竟然还是有点捏冷汗。
  “你带两万人的精锐就敢秘密绕行,直扑贾鲁河的上游,如果被闯贼识破,他十万主力提前出动,以逸待劳,在贾鲁河等着你,你今日还能坐在这里吗?身为国本,朝廷储君,万事都要小心谨慎,这样的险招以后绝不可再用!”
  崇祯帝板着脸。
  “是。”朱慈烺躬身。
  崇祯帝沉吟了一下,忽然道:“有件事朕要问你。历来官府赈灾,都是压低灾区的米价,官府严厉控制,可这一次河南巡抚衙门却相反,不但不压,反而是在哄抬灾区的粮价……三两多的米,却卖成五两,甚至是六两。究竟是什么原因?”
第五百八十八章
千金买骨
  听到此,朱慈烺明白了,父皇是在说京惠商行的事情呢。
  崇祯帝面色冷冷:“王大伴,把那几份奏疏拿来。”
  “是。”王承恩从旁边的案子上拿过放在一起的几份奏疏,呈到崇祯帝面前,崇祯帝冷冷:“给太子看。”
  朱慈烺接过奏疏,展开看。
  都是河南当地的御史和一些恒台言官对“京惠商行”的不满和愤怒。因为京惠商行的“指导价”,导致河南米价飞涨,御史们都非常愤怒。
  而最下面的一份比较特别,是河南巡抚高名衡就京惠商行的一些说明。面对御史的攻讦和朝廷可能的不理解,高名衡进行了辩解,同时也是自清。
  “这家京惠商行到底和你有什么关系?为什么高名衡说,是你在中间穿针引线?”崇祯帝声音严厉。
  朱慈烺知道,京惠商行的事情,终究是瞒不下去的,除非京惠商行什么也不做,如果继续参与到赈灾事务,又为京营提供粮草肉类,以锦衣卫之能,迟早会探查到他和京惠商行的关系,既如此,倒不如坦然交代,免得父皇胡乱猜疑。
  于是他放下奏疏,跪在崇祯帝面前:“儿臣请罪,京惠商行确实和儿臣有莫大的关系,他们到河南赈灾,包括六两的米价,都是奉了儿臣的命令。”
  “好啊,你终究是承认了,京惠商行果然是你在后面捣鬼!”崇祯帝一拍桌子,怒气冲冲地道:“一石六两。这样的价钱,百姓们如何能承受?赈灾又如何能进行?你身为皇太子,难道就是这样赈济百姓,哄抬物价,为君父分忧的吗?”
  朱慈烺直起身:“父皇莫着急,听儿臣解释。”
  “讲!”崇祯帝又坐不住了,站起身来焦躁的踱步。
  “儿臣以为,历朝历代赈济灾民有两种办法,一种就是完全由官府主导,压低米价,在保证粥棚供给的同时,令百姓们可以买到便宜的粮食,如此,民情稳定,灾情自然就过去了。这种赈灾方式固然好,但却需要官府的粮仓里有大量的粮米,并且还要保证后续粮米源源不断的运来,如此方能经得起灾区的损耗。”
  “但眼下朝廷的粮仓里根本没有多少粮米,有心无力,无法保证灾民的使用,如果使用这种办法,灾区必乱。所以儿臣以为,要想保证灾区的稳定,只能采取第二种办法,那就是交给商人和士绅。”朱慈烺道。
  “商人?士绅?”崇祯帝停住脚步,目光严厉的盯着儿子,自从得到锦衣卫的密报和看到御史们的弹劾,他心中就憋着一股火气,不过事关儿子的名誉,加上京惠商行一直在向河南运粮,所以他把锦衣卫的密报和御史们的弹劾都压了下来,今日也没有在朝堂上提出来,为的就是当面询问,看儿子到底是怎么想的。如果儿子不能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应,他不但要惩戒儿子,那个哄抬米价、叫“京惠商行”的奸商,他也不能再容忍。
  “是。”朱慈烺点头:“河南灾民将近百万,每日所需粮米众多,单靠一家京惠商行,绝对是供应不上的。赈灾之事,完全可以采用官府带头、商人士绅全面参与的方式。天下的商人都是逐利的,如果朝廷强行压低河南的米价,二两或者三两一石,和北方各地的米价差不多,甚至还要低一些,那么商人们就没有动力往河南运粮,河南的粮米必然是有价无市,明着是二两一石,但市面上根本没有米可卖,最终导致地下黑市横行,说不定一石米八两、甚至十两都是有可能的。”
  “奸商发了大财,朝廷的好心,反倒成了助纣为虐的手段,甚至有可能会再次引发民乱,所以儿臣觉得,倒不如放开粮价,令商人有利可图,这样他们才会往河南运粮,河南的灾民也才会有粮米可用。”
  “但六两一石,谁能买的起?”崇祯帝怒。
  “父皇,河南的灾民大部分都在以工代赈,参加劳动,每日吃的是官府的粥棚,粮价高低和他们并没有太直接的关系,再者,河南粮价高涨,商人必然会蜂拥往河南运粮,等河南的粮食一多,粮价自然就会落下来的,正所谓物以稀为贵,价格调节市场。”
  最后一句,朱慈烺有点说漏了嘴,将前世里的语言用了出来。
  “价格调节市场?”
  果然,这一句引起了崇祯帝的注意。
  他皱着眉头,冷冷注视着儿子,同时心里揣摩着这句话。
  朱慈烺急忙解释:“其实就是丰年粮米价钱便宜,灾年粮米价钱高涨的道理。因为市面上粮米少,所以价钱就高了,我大明富有四海,南北千里,不可能同时遭灾,有灾荒之地,必然也会有丰收的地方,只要有足够的利,鼓励商人南北运输,调配粮米,朝廷肩膀上的压力,必然可以减轻许多。”
  崇祯帝踱了几步,细细品味儿子的话,觉得有几分道理,但脸色依然冷冷,哼了一声:“无商不奸。朝廷大事岂能靠商人?你能保证,河南的米价能落下来?在这中间,不会有灾民饿死?或者有一些小康家庭,原本能承受三两米价,但最后因为六两的高价,不得不倾家荡产,变成灾民?”
  治国十几年,崇祯帝对民情也是有相当了解的,绝不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太平君王,他所说,都是在要点上。
  朱慈烺拱手:“回父皇。前两者,儿臣可以保证,至于第三个,儿臣无法保证。朝廷任何一项政策,首先要保证的是绝大多数人的利益,纵使会伤害到少部分人,也在所不惜。承平时期如此,国事危难之际,就更是要如此了。和河南的百万灾民相比,那些付不出六两银子的小康家庭,儿臣不敢说没有,但为了中原的稳定,此时也顾不了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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