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五年(校对)第8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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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放心,我自会处理。先生一路游历,可有什么见闻吗?”朱慈烺笑一笑,叉开话题。
  黄宗羲不光精通诗文,对安邦济世之学也颇为留意,沿途而来,各地的旱涝、风土、物价、赋役他都记在心里,此时朱慈烺问起,他立刻如数家珍的禀报,说到悲伤处,忍不住叹息。
  内忧外患,兵事连连,江北之地民事凋零,没有一处是安居乐业的。
  听黄宗羲一说,朱慈烺心情沉重,同时他对沿途各省的情况又多了一些了解。
  说到赋役,自然不免提到辽饷减半,黄宗羲大加赞赏,说辽饷减半不但抚慰民心,对流贼更有釜底抽薪之效。而谈到流贼,黄宗羲认为流贼和建虏还是有区别的,流贼毕竟是国人,若能晓以大义,他们未必就不能弃恶从善——朱慈烺静静听,对黄宗羲这个观点并不赞同,流贼之祸,非用霹雳手段不可,招抚怀柔的妇人之仁,绝不可轻有。
  接着黄宗羲话锋一转,提到了沿途听来的几个官逼民反的故事,话里话外,隐隐有种流贼肆虐如此,朝廷应该负最大责任的意思。
  黄宗羲刚三十二岁,他闻名后世的“天下为主,君为客”抿主思想应该还没有成熟,不过脑子里面已有了萌芽,不然不会当着当朝皇太子,就敢直言朝廷的弊端。
第一百一十六章
冷风热血
  不说朝廷的弊端,只说黄宗羲敢把沿途所见所闻的悲惨,毫无隐瞒的告诉朱慈烺,并直言各地官府的缺失,就是极大的勇气。
  谁都愿意听好话,皇帝皇太子也不例外。
  古往今来,即使是忠臣,面对皇帝或者朝政缺失,大部分人都选择旁敲侧击,或者借古喻今的向皇帝进谏,令皇帝自己意会自己的错误,除非是逼到最后,朝臣们一般都不会公然的犯言直谏,打皇帝的脸。倒不是明哲保身,而是要顾及皇帝的颜面,主忧臣辱,主辱臣死,皇帝被当面打脸,于臣子来说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虽然朱慈烺不是皇帝,只是皇太子,但谈论朝政,论到他朱家江山和官吏,总是要给他一些面子,顾忌一下的。
  但黄宗羲却没有这个顾忌。
  黄宗羲的胆气,还真是过人。
  黄宗羲学问极博,思想深邃,写八股文也是一把好手,但科举考试却屡屡失败,最高成就只是崇祯十五年的一个举人。究其原因,并不是考官有眼无珠,也不是故意刁难,而是因为古代讲究君权至上,而黄宗羲的话里话外却认为百姓重要,皇帝不重要。他的思想和科举思想明显相悖,这些通通都会体现在考卷里,考官看了他的文章敢录取他才怪。
  就如现在,如果有一个朝臣此时坐在朱慈烺的身边,听了黄宗羲的话,一定会大加斥责黄宗羲。
  对黄宗羲的思想,朱慈烺是赞同的,对他的胆气,也是佩服的,不过眼见黄宗羲越说越激动,唾沫横飞,从指责沿途官员渐渐变成斥责内阁辅臣,再说下去,说不定会飙到崇祯的头上,于是连忙打断他。
  “先生以为东林如何?”朱慈烺抛出一个问题。
  黄宗羲微微愣了一下,他没想到皇太子会问他这个问题?要知道他父子二代都是东林中人,这一点天下皆知,皇太子明知他是东林人,却问他东林如何,难道是在试探他,又或者是对东林有什么意见吗?
  黄宗羲心有疑惑,不过他以身为一个东林人而自豪,即使面对皇太子他也不会改变。
  没有曲言婉转,黄宗羲直接回答。
  “熹宗之时,龟鼎将移,其以血肉撑拒,没虞渊而取坠日者,东林也。”
  “一堂师友,冷风热血,洗涤乾坤。又东林也。”
  “大明革新,非东林不可。”
  黄宗羲对东林的赞誉和自豪毫不隐藏。
  从朱慈烺的作为里,他已经猜到皇太子胸中有革新朝政之意,因此他毫不避讳把东林推了出来。
  朱慈烺不动声色,心里却在想:黄宗羲尚需磨砺啊,只看他对东林的狂热,就知道他远没有成熟。也是,历史上黄宗羲科举失败,被阮大铖陷害入狱,又在隆武朝短暂做官,散尽家财起兵反清,一直到失败隐居,几十年风雨磨练,才把他锻打成了一代思想家。
  如今的黄宗羲虽然科举不顺,但声名在外,锋芒毕露,距离历史上的黄宗羲显然还有一大段的距离。
  本来朱慈烺想给黄宗羲一个官职,把他留在身边的,但细想之下却改变了主意。
  官员好找,但思想家却难寻。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还是让黄宗羲沿着历史的轨迹走吧,虽然大明不会亡,黄宗羲不会有散尽家财起兵反清的机会,但科举的磨难却是少不了,就让他先磨练几年,等有了思想家的雏形,再调到身边使用吧。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黑了。
  “先生博学高华,和先生谈话如沐春风,本宫受教颇多。来日有空,先生可随时到我府中。”朱慈烺笑。
  黄宗羲知道,这是谈话结束的意思。隐隐的,他有点失望,皇太子不是轻易能见到的,见到了就不能错过,但朱慈烺对他刚才提到的东林之风没有任何反应,明显就是带着抗拒之意,又想到坊间那些不知真假的传闻,心里的失望更多:难道皇太子对东林真有什么成见吗?
  转念一想,今日能见到皇太子,并对谈这么长时间,已经是莫大的荣宠了,何敢再有其他的奢望?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东林人忠心朝廷,日月可鉴,纵使皇太子一时有什么误会,日后也一定能看清的!
  黄宗羲本就不是常人,脑子里面瞬间闪过这些念头,原本的失望立刻就变成了豁达,微微一笑,对着朱慈烺深深一躬:“谢殿下。”
  和黄宗羲告别,朱慈烺返回信王府,一路他想着黄宗羲的人,也想着黄宗羲的话,一会又想到吴甡放弃陕西的那些建议,只觉得天下之大,真的是非一人所能独治啊。
  进了王府在后殿坐了,田守信小声禀报:“殿下,小襄城伯李国祯求见。”
  朱慈烺稍微一想就猜到了李国祯的来意,淡淡说:“传吧。”
  “臣李国祯叩见殿下。”
  李国祯进殿跪拜。
  朱慈烺仔细打量了他两眼。
  李国祯在京师的勋贵中以“才高”为名,虽然还没有继承爵位,但却没有人敢小看他,加之口才凌厉,风度翩翩,走到哪里都受人欢迎。也的确,如果抛开历史的成见,只看李国祯的外表,的确让人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也怪不得崇祯当年会被他忽悠了呢。
  “平身吧。”朱慈烺声音淡淡。
  李国祯起身从袖中取出几张地契,一脸惭愧的说:“殿下,这是襄城伯府在京营五百亩的地契,家父当初忝为京营戎政,不能为国分忧,反而为京营弊端所困,想来十分惭愧,除了地契,这十几年来收获的粮食,折银五千两,家父也令臣一起带来了。”
  田守信接过地契和银票,放到朱慈烺面前。
  朱慈烺不动声色,心里却不得不承认,李守锜做的太漂亮,别人都是交地契,他襄城伯府除了地契,居然把这十几年的收益也交了,只凭这一点,他对襄城伯府就得高看一眼。反正李国祯也不可能做上京营总督了,只要他父子不在背后捣乱,他对襄城伯府的态度,或许可以改变一下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纨绔二代
  “襄城伯明事达,识大体,本宫深为感动。来啊,赐座。”朱慈烺微笑。
  “谢殿下。”李国祯在软凳上坐了,目光恭敬的看着朱慈烺,微微欠身:“臣听说殿下在京营裁撤老弱,另立新营,臣甚是赞同,当初家父在京营戎政时,就想要整顿京营,裁撤这些老弱,奈何家父耐心不够,决心不强,以至于半途而废,若家父当年做成了,今日又何至于劳动殿下?”
  李国祯这番话说的漂亮,即表明了态度,也拍了朱慈烺的马屁。
  朱慈烺不说话,只是笑,他要看看,李国祯到底什么目的?
  朱慈烺没有接话,李国祯却不尴尬,一脸恭敬的继续说:“这两日,家父夜不能寐,深为自责。臣身为人子,上不能报效朝廷,下不能为父分忧,更是惭愧,昨夜想了一晚,对于京营,臣有两策献与殿下。”
  朱慈烺明白了。
  李国祯是想要毛遂自荐。
  他可不敢用李国祯,李国祯就是一个夸夸其谈,纸上谈兵的贵二代,比之赵括还差的远,赵括还有一股战死沙场,宁死不降的傲气,李国祯却是一个解甲投降,一点骨头都没有的软蛋。
  不过朱慈烺倒想要看看,李国祯究竟能提出什么高见?
  “第一,京营兵额本就不足,殿下又裁撤老弱,京营恐怕连原先的三分之一的兵额都保不住,招募新兵势在必行,臣以为,新兵绝不可再在京师招募,应该仿效戚少保【纪效新书】之法,到各地招募吃苦耐劳,且听从号令的矿工,江北的山东山西都是矿工聚集之地,极适合募兵。殿下今日令人出发,半个月就可以来回。”
  李国祯还算有点见识,不然当初也忽悠不了崇祯。
  不过他自认为高明的策略,在朱慈烺看来却是普通又普通,根本不值一提。
  见朱慈烺没有出言夸奖,脸上也没有喜色,李国祯略有失望,不过脸上却没有丝毫表现,依然一脸尊敬的继续说:“然矿工来过各地,良莠不齐,对朝廷的忠心难以保证,这一点和京营老兵完全不同。京营老兵都是世代军户,虽有老弱,但数代恩养,子弟传承,对朝廷绝对是忠心耿耿,新募的兵员再怎么操练,短时间之内,也达不到他们的境地……”
  说到这里,李国祯稍稍停顿了一下。
  朱慈烺明白,李国祯明说的是军户,暗指的却是他们这些祖上为朝廷立过大功的勋贵。
  自进入后殿,和朱慈烺面对面开始,李国祯一直都在察言观色,想知道这十四岁的皇太子内心的真实想法?但他失望了,不管他说什么,朱慈烺始终都是面带笑意,不动声色。
  “因此臣以为……”李国祯继续说:“要想让他们忠心朝廷,除了提高待遇之外,还需派忠心之臣前去督导。”
  朱慈烺点头笑:“小襄城伯说的甚好,本宫亦打算这么做,不过京营人数众多,要如何督导?”
  李国祯精神一振:“如身使臂,如臂使指即可,满朝文武,忠臣良将甚多,殿下可选一能臣任之……”
  后面的话,朱慈烺已经不想再听了,李国祯的意思很明显,还是想让朱慈烺用他们这些“忠诚”的勋贵子弟当京营的中层将官。真是玩笑,好不容易才把你们请出去,岂能再请回来?李国祯啊,你究竟是太聪明了呢,还是把我想的太愚笨了?
  当然了,李国祯所说的问题的确存在,如何保证新兵对朝廷的忠心,是朱慈烺必须要考虑的。
  李国祯说了一大堆,但朱慈烺一个字也没有听见去。或许是感觉到了朱慈烺眼睛里的冷意,李国祯终于是住口不说了。朱慈烺朝他笑一下:“小襄城伯所说甚有道理,本宫会考虑的,替本宫向襄城伯问好……”
  意思就是你可以走了。
  走出信王府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王府门上的灯笼已经亮了起来。李国祯一脸沮丧,今天对朱慈烺这番话,并非他老爸授意,而是他自作主张,现在看来是失败了,皇太子并没有对他和他的政策表现出太大的兴趣。
  沮丧之后就是恼怒,想不到皇太子如此轻才!
  李国祯现在就是一个踌躇满志,以为必夺第一,结果却面试失败的应试者,他心里充满了对面试官的嫉恨:有眼无珠,我如此大才,你竟然不赏识?
  一路愤愤的返回府邸,刚进了后院,准备向老爸报告今日王府之行,就看见一个鬼鬼祟祟,披着黑色斗篷的身影从老爸居室里闪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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