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校对)第10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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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怎么没底线,也不好意思直接张嘴说舔好奶奶就是我的真知宗法,除此之外,怎么回答都有点不合适。哪怕点头附和说我跟奶奶价值观高度一致,万物形态都是矫饰,抓住命门就能将他们用作玩物。武则天真要问一句你也这么想?当时就傻眼。
所以这种聊天是真的累,李潼也只是少说多听,趁着武则天心情愉快、并不设防的时候,窥探一下他奶奶真实心境,未来才好更加准确的应对。
虽是神皇急令,但往来魏国寺要横穿整座神都城,当魏国寺僧徒们抵达的时候,仍然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魏国寺僧徒入殿,并带来了寺中典藏的梵本宝雨经。武则天将拓片示下,并责令即刻翻阅佛经,果然在第一卷经文中便发现多处字形字义的吻合。僧徒当殿便将有关篇章的梵文翻译过来,内容果然与拓片上大同小异。
这也是理所当然,李潼就算再怎么不通佛理,可要搞这种事情当然不会在这种小节上出错,他杜撰出的经幢内容本来就是比照这一部佛经在操作。
至于梵本的宝雨经相关经卷内容翻译过来究竟是什么意思,这不重要,如果不能翻译出来符合心意的内容,国家养你们这群和尚何用?
这里又不得不说,所谓的佛经编译,本来就是一个增删篡改的过程。佛法东传,自魏晋以来不断的发展壮大,特别是南北朝大乱世、无论南北都有帝王侫佛事迹。
从另一个角度而言,这是因为两汉经学传承到了这一阶段,继续发展的空间已经不大,而且对经义的解读权基本已经形成垄断,所谓的门阀在某种程度上而言就是学阀。
佛法作为一种番说,先是被胡人政权君主发扬光大,积累了相当可观的群众基础。而在之后的王业兴衰过程中,很多帝王就敏锐发现、对沙门的利用可以有效避开许多意识形态层面的限制,自然也就难免不同程度的加以利用。
这种取舍权衡,说的通俗一点就是开辟一个新的战场,把传统知识分子、精英阶级引入进来然后打败你。一群苦练拳脚的老师傅拳打南山、脚踢北海,结果抬手一枪崩了你。
现在李潼既指出了经文出处,又提供了简译版本,这群和尚肯编写《大云经义疏》这种政治投机的东西,可想而知都是节操乏乏的货,就算经文原本没有这样的内容,他们也得给弄出来啊!这就是解释权在自己手里的好处。
“既然有此大乘佛言,尔等僧徒为何不早早入献?”
武则天看到这些摊陈开的证物,欣喜片刻后便又勃然大怒,拍案戟指那些魏国寺僧徒,神态已经充满了不善。
须知《佛说宝雨经》指向要比《大云经义疏》明确多了,大云经还仅仅只是在注疏里遮遮掩掩提上几句武则天为净光天女,当王南阎浮提洲,但经文本身是没有这种详细记载的,可以说是于经无证,牵强附会。
但《佛说宝雨经》经文本身便记载明确,这位净光天女将在佛涅槃数五百年后,将化身于南瞻部州东北摩诃国为帝。
法明等和尚们听完这话后也是大感欲哭无泪,因为魏国寺本身所藏佛经便汗牛充栋,哪怕再博学的和尚也不敢说将所有经典都通读一遍且熟记在心,而且宝雨经本身就不是什么大部经典,在今天之前,他们之中甚至绝大多数都没有听说过这部经书。
见这些和尚们一个个急得无言以对,脑壳上噌噌往外沁汗,李潼也是暗乐在怀。他早看这群和尚不顺眼,要价实在太黑,往来一次起手就得几万钱。他单单为了在那些佛经中翻出这一部宝雨经,来来回回好几次,大十几万钱都送进去了。
不过眼下还不是借机敲打这群和尚的时候,毕竟他这作经手艺还是太糙,接下来还要让这些和尚们继续完善。而且更重要的是,他要借眼下这件事彻底弄死丘神勣。
于是他便上前说道“此中疏忽,也并非各位法师责任。臣近日往返魏国寺,翻阅经籍,所见多有经籍只存名目而失于卷本。因此询问寺中知客,才知寺事也多为难,魏国寺乃海内名刹,沙门胜地,法藏丰厚更甚西京大慈恩寺,多有都邑权门借经而久不归还,又不敢贸然登门求问,因积此弊。臣有感于此,日前还斗胆上书言事……”
听到李潼这么说,武则天顿时便将前事联系起来。毕竟这个孙子言议谨慎,上书言事次数本就不多,此前她又将最近这段时间有关奏章翻阅一遍,对此自然是有印象的。
“此部《宝雨经》,恰在归还序列之内,臣索卷拣义,才能追出本经,否则即便偶得经幢,恐于孤迹难证,不敢冒昧进献以疑迹取宠。”
武则天先赞河东王谨慎周,然后又不免训斥几句这些和尚们做事马虎粗心,如此载录有益邦国社稷的佛言经典竟然被人久借不还,然后才又厉声问道“究竟都内哪一家借经不还?速速摘录呈上!大德法藏,是为普渡众生,收藏私室,乱法误事,不可轻饶!”
终于讲到这里,李潼也不再掩饰其目的,便又下拜说道“诸法师忙于编译大经,恐是不知寺中此类琐事。臣久系于此,常立经堂之外苦待归经,逐日索查,略有印象。获经之日,并有两家还经,寺中寄子、善男丘嗣诚并信女某氏……”
“是这两家?只这两家?”
武则天垂眼看了看跪在座前的孙子,李潼感受到其目光,便也抬起头来,努力作态坦然同时视线稍显游移。
默然片刻,武则天开口笑了起来“好得很,朕的佳孙,能拾遗补漏,不逊在朝英流,能幸拣法真,可知福缘深厚。庭门有此一二,谁人不称美满?守义一名,不足标质,今日赐你真名,凭此显为世道雅知。”
李潼公然跟他奶奶讨价还价,心中也觉忐忑,但在听到奶奶要给他改名,先是松了一口气,然后又揪了起来,如此他的新名字是叫李门一、还是李二美?
好在武则天没有让孙子忐忑太久,挥笔立就“宝雨”二字,然后又书一手令甩给李潼“速持此敕入鸾台,即刻用令!”
刚被改名李宝雨的李潼还来不及吐槽他这新名字,垂眼一看敕书内容,脸色也是陡然一变,重重叩首在地哽咽道“臣、臣谢陛下顾此孤幼厉念,皇祖恩我,臣、臣兄弟剖肝沥胆,难、难……”
“哈,入奏言久,肯恩称祖亲了?朕的孙子,该有这样的风格。故事幽久,诸多难言。皇孙亲亲于祖,祖母怎会不爱我宝雨乖孙?去罢,不留你人情遗憾。”
武则天摆摆手,一脸的和蔼可亲,饶是李潼明知这个奶奶是怎样本色,这会儿竟然忍不住心生一点感激。
敕书的内容很简单,是着令太子右率府左郎将李光顺即刻出捕私匿佛典的罪徒丘嗣诚,敢有拒捕,当场格杀!
人最难面对,是自己的难堪。李潼设想诸多,但却仍然没想到他奶奶竟能做到这一步,让他们兄弟能够有机会亲手了结这一桩恩怨。
当然,这也是李潼自己换来的。他进献宝雨经,无论怎样跟他奶奶之后革命都是撇不清的,可以说是用性命下注,武则天不成功,他就要成仁了。
如此一份敕令,应该也是武则天给自己一个台阶。他们兄弟如果接了,那就扫掉心头那一份陈久阴霾,如果不接……傻子才不接!
第0160章
血洗丘宅
当李潼行出明堂后寝殿时,天色已经晚了。
此时明堂周边诸宫台之间,禁卫各部也早已经布设完毕,殿阶之间甲士林立,于朦胧夜色中在熊熊火光照耀下,看上去比白天还要英武肃杀。
鸾台位于皇城日华门的东侧,要抵达彼处,需要先穿过万象门抵达乾元门横街,再沿横街往东南折转,沿途禁卫岗哨也是重重布设。
因此除了宫官宦者导引之外,另有一名禁军将领亲自护从。这一个禁军将领同样也是武家子,乃是担任左卫中郎将的武载德。
武载德中等身材,面相上没有什么特殊,身上也没有武家子那种惯常可见的气盛凌人的浮躁。李潼之前望朔朝参,对其印象也只是寻常,谈不上好坏。
此际其人身在前方自顾自的行走,也没有要回头与李潼攀谈的意思。反倒是李潼有些好奇,他在明堂后寝殿待了这么久,武载德难道就没有警惕和好奇?
不过武载德既然不问,李潼倒也不会嘴贱卖弄亲孙子就是比外侄亲,只是见到武载德一边强打起精神行走,还一边忍不住的打哈欠,便微笑说道“武将军值宿勤恳,实在令人钦佩。”
武载德开始没听清楚,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转回头挤出一丝笑容“既然忝在职内,自当忠勤用事,不当大王错赞。”
说完后他又闷头而行,没有继续交谈的意思。
李潼见状,也觉得有些无语。通过这武载德的状态,他倒是看出来,第一这段时间禁军宿卫任务真的很沉重,特别武载德这样的亲信肯定是少不了连夜并日的值宿,所以精神才这么疲惫。第二也并非所有武家子都那么权欲熏心,像这个武载德甚至有几分服苦役的意思,职责之外的人事完不关心。
人有大欲,方有大勇。只有心里一团火熊熊燃烧,整个人精气神看起来才会不一样。类似武载德这种,就很有混吃等死的味道。
由人推己,李潼也压根就不觉得他的真实心意如何能够瞒得过他奶奶。比如此前“唯情活我”的对答,如果仅仅只是为了活着,按照正常人思路,他根本不必再作什么加戏,老实巴交闭门过自己小日子就是了。
可是他现在进献宝雨经,直指武周革命这样敏感的事情,无论怎么说,这就是一场政治投机,换言之他已经不满足于单纯亲情所带来的包庇,想要谋求更多。
武则天给予的回应也很有意思,直接以宝雨经作为他的新名字,把他当作一个人形的符瑞了。
如此一来,李潼不只是他奶奶补充人伦短板的一张牌,还代表着女主为帝的佛义合理性,可谓是多种用途,绝不再是可有可无。
对于这一个结果,李潼还是挺满意,除了李宝雨这个新名字有点难听。
他也不担心这会不会对自己未来的道路形成限制,会不会让那些心怀李唐社稷的大臣们对他鄙夷唾弃。现在在位的这一批,也就这样了,潜力有限。
至于未来那一批,如姚崇、张说之类的开元名相,包括陈子昂这样的文豪,底子本来就潮得很,大家一起舔狗上位,兴许还能培养出来一点阶级感情呢。
最起码未来这群人在面对李潼的时候,不需要在道德上有负罪感,当年朕比你们舔得还带劲呐!俱往矣,让我们齐心协力,共筑大唐盛世!
鸾台值守韦方质,当见到武载德引着河东王抵达此处时,神情微微错愕,而当见到神皇亲笔所书敕令时,脸上的惊容更加掩饰不住。
武载德本来已经拔足欲走,得知敕书内容后,一时间也是惊愕得呆立原地,眼望着少王,满脸的不可思议。
见到两人如此神情,李潼心中暗乐,神皇是大家的,外侄舔得,孙子当然也舔得,我认真起来,自己都能吓一跳,别说你们了。
南衙兵动,需要宰相的批准,这也是武则天极力争取要扩大北衙兵力的原因。韦方质惊讶是惊讶,但也没有阻止其事的理由,即刻传令录事抄录敕书并颁发执行。
李潼在鸾台等了一刻钟有余,长兄李光顺便匆匆赶来鸾台领命,当见到少弟也在此的时候,神情同样很惊讶“三郎,你怎么……”
“闲话少叙,阿兄且先领受神皇陛下敕令。”
另一侧韦方质将敕令交到李光顺手中,并和颜悦色说道“大王应是受此外执事务?军中自有宿将指点分明,不必忐忑疑难。”
李光顺看到敕令内容之后,神情同样激动无比,李潼上前勇力握住长兄手腕,口中则低语道“格杀勿论!”
李光顺重重点头,然后阔步行出鸾台,自有吏员导引,将他送到鸾台南侧的会昌门,那里早有数百军士奉命集结,验看符令之后,便跟随着李光顺直出端门,气势汹汹往天津桥南的积善坊而去。
积善坊毗邻皇宫,多权贵人家云集此中,不独丘神勣一家。
近日都邑本就氛围紧张,当这一队禁卫军众叫开坊门冲入坊中时,各家安排在坊街上张望形势的奴仆们也都纷纷飞奔返家通知,不免更加人心惶恐,不知坊内哪一户人家又要遭殃。
丘氏门庭高大,直当坊街,根本无需坊丁指引,一眼就可望见。当丘氏门仆刚刚奔回府中,后方禁卫将士早已经冲到了门前。
李光顺一马当先,纵马跃上门阶,宅门里则有丘氏家人持杖立在门中,颇有几分色厉内荏的吼叫道“此为南衙丘大将军门邸,尔等军卒,不可放肆……”
“豪奴持杖拘捕,给我杀!”
李光顺坐骑受惊,人立而起,幸在左右禁卫军卒上前帮助扶稳坐骑,素来恭谨示人的年轻人此刻神情却有几分扭曲狰狞,数年积郁随此一声暴喝发泄出来,片刻后他已是泪眼朦胧。
听到主将喝令,禁卫将士们一个个如狼似虎冲入宅门内,挥舞着刀枪兵器于庭门内恣意奔走,将一众丘氏家奴都驱赶到角落中,本来华丽美观的宅院很快就变得一片狼藉。
丘氏宅中近日本就人心惶惶,家主丘神勣被软禁在禁中,难与外界沟通消息。家门子弟也都被解除职事,困居宅中,当听到外间骚乱声起,俱都神情惊变。
往常这样一幕,都是他们施加在旁人身上,每每见到遭难人家那肝胆俱裂的惶恐姿态,也都少于同情,往往将之当作谈资炫耀。可当同样的命运降临在他们身上的时候,才知这样的遭遇真的是让人惊悸欲死。
丘氏长子丘嗣忠本为右卫中郎将,今日入门禁卫军众不乏相熟者,这会儿被家人推举出来站立在宅内中堂前,指着那些已经冲行至此的禁卫将士们大声道“请诸同袍见告,我家人所犯何罪,要受如此惊恐刁难?”
“奉神皇陛下敕令,捉拿罪徒丘嗣诚归案,敢阻事者,同刑以论!”
李光顺在兵士们簇拥下上前,手扶腰际佩刀,望着神情惨淡的丘氏家人们喝道“丘嗣诚速速行出,无祸家人更甚!”
“我、我无罪!我不……阿兄、阿兄救我!这些军卒,只是欺我父不在家宅、存心构陷……”
丘嗣诚听到这话,神情更加惶恐,拉着兄长的衣袍颤声道“阿兄为我作证,我一直恭谨在家,哪有什么罪事需要入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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