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校对)第13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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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问题,侍侧正为神皇敲肩抚背的韦团儿也转头望向少王,眸子里同样深有好奇。
李潼闻言后便连忙回答道:“是京兆一户唐姓人家女子,祖、父俱事外州,寄在舅门养活,宅居隔壁临坊。臣闾里巧逢,贪望姿色,又恐物议,矫情作歌……”
武则天闻言后只是点点头,也没作细致追问,她也纯粹是闻歌好奇才有此一问,只是又说道:“择暇引入禁中,让祖母也看看何者女儿,能惹我佳孙色心悸动。”
李潼闻言后便连忙点头应是。
这也不是武则天今天召孙子来见的主要目的,歌作一遍之后,她抬手屏退乐人,又睁开眼端坐起来望着李潼说道:“我听说,你姑母将她长息寄在你家?”
“是有这件事,臣也没有别的才力可施,既然姑母不厌臣拙幼浅薄,臣也只能尽力分劳,将表弟导入良善。”
李潼又连忙说道。
武则天听到这话,眼神变得有些复杂,沉默片刻后叹息一声:“这本也不是你该承担的事情,但才士难闲,在情在理也不可辞。那个娘子骄态张扬,难得肯与你亲近,也算还有几分明识。她拙长二十余,临此生变,也是不幸,让人可怜。家门尚有亲徒帮扶,免于孤独……”
讲到这里,她稍作停顿,自御床站立起来,垂首下望少王:“生在此门,家事国事本就不能泾渭分明。你若真只是自称的拙幼,侧身事外,富贵安享,许多事也不必跟你讲得太清楚。但我佳孙不是俗才,亲长之辈都需你少勇之力扶肋前行,不要辜负了这一番殷望重托。”
李潼闻言,只能免冠再拜,并恭声说道:“君恩亲恩,仰承负荷,一身领受,人所不及。臣不敢作孤僻愚态,衔恩勇行,即便不能当先,必不落人后!”
“好,好!少辈该有这样的气象,争先恐后,我门庭下岂谓无人!哪怕只寸微灵光,自有日月照你。更何况朕的佳孙岂止寸微,能不为世道雅重?”
武则天缓缓行下,拍掌赞喝,并俯身将李潼由地上拉起来,神态间更多激赏。
李潼还是第一次与他奶奶距离这么近,手指下意识颤了一颤,但还是垂手恭立,也忍不住细细打量他奶奶几眼。
由此近观,能够清晰看到武则天鬓发杂白,嘴角眼梢也都难免皮肉松弛,唯两眼仍是黑白分明、炯炯有神,没有浑浊老态,令人不敢直视,整个人也因此显得精神十足。
武则天则抬手轻抚孙子发顶,手指滑下于他眉间轻点,微叹一声,然后才露齿一笑,返回御床。
彼此归席,李潼又陪坐欣赏歌乐片刻,然后才起身告退。
韦团儿引领少王往外走,她步伐有些缓慢,李潼便也不好走得太快。这样慢悠悠的走出一段距离,韦团儿才幽幽一叹,转眸望向少王:“妾也实在好奇,何等颜色,能当大王如此美歌?”
“也只是草野姿容,天真无饰,偶在巧遇罢了。倦鸟啄露,逆旅投栈,趣好恰在,难辨真假。”
韦团儿听到这话,眉间薄怨暗结,片刻后强笑一声:“大王言谈,总是这样雅致。偶巧恰在,不知多少人求不能得。妾虽不能得感全部,但跟禁中其他年华空耗者相比,也算幸运,恰在偶巧占了半数。”
李潼闻言后,转头看向这浓艳近于妖异的娘子,方待开口,韦团儿脚步却加快起来,一直疾行待到这园苑出口,她才停了下来,鼻尖已经隐有细汗,一直掩在披帛之下的手掌伸出,露出里面已经攥得皱巴巴的织绣承露囊递到李潼面前:“物不谓巧,只是无人肯系,大王、大王……”
李潼深吸一口气,还是抬手接过了那香囊,入手只觉丝囊表面香汗湿润,再抬头,韦团儿仓促的挤出一个笑容,然后便转过身匆匆而去。
第0199章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离开寝殿园苑之后,李潼心情有些杂乱,索性也不前往官廨,直接离开皇城,登车归家。
抛开此前诸事,李潼眼下最担心还是田大生他们。抛开这些人给他带来的帮助与暴露后会否牵连到他,他也敬重这群人的尚义,不愿见到他们赴险遭难。
一路上李潼还在盘算着该怎样通知到田大生他们,可是当返回王邸时,却见到田大生那矮胖身影正站在出门迎接的一班家人当中,心头一颗大石顿时落下来,长长松了一口气。
“托大王洪福加庇,此行总算顺利,得偿所愿!”
王邸阁室中,田大生先向少王叩拜为礼,然后便微笑着说道:“仆等得手之后,不敢久留。刘先生等自往河东封国,仆则快马驰行,归都先告,让大王安心。”
“顺利就好,安全就好。”
李潼闻言后也是大喜,示意田大生坐到近前来,详细盘问经过,待到听完后又是忍不住叹息道:“可见天欲灭之,自有应兆。周兴这个贼子,不可谓不缜密,却没想到死在门仆偶生的贪婪中。”
田大生也是连连点头:“非此小节,仆等怕是还要继续追踪下去。一旦入了西京,事情可就麻烦了,未必还能这样轻松得手,即便能成事,怕是也要捐身此中,不能再保留性命,归来为大王效力。”
为了在第一时间将消息传回,田大生一路上也是快马加鞭、昼夜兼程,但毕竟不敢直取驿道,乡野绕行。尽管官府还要确定亡者身份浪费了许多时间,但驰驿归都,还是赶在了田大生的前边将消息传回神都。
由此也可见草野或有亡命尚义,但跟整个国家的权威比较起来,还是不在一个层面上。周兴这一次所以身死,也真有几分聪明反被聪明误、弄巧成拙的意思,如果一路上只是官身驿行,也不会死得这么简单,直接被人扶于草丛予以扑杀。
尽管一路快马返回已经非常的疲惫,但横亘心头多年的夙愿总算得偿,精神也是亢奋有加。
他又说道:“仆先行一程,随行诸众为免于被追踪检索,已经各散草野,或追随刘先生往河东,或野中短藏时日,再陆续返回神都听候大王遣用。”
“这都是小事,首重还是安全。但能获得性命,余后大把光阴可望,这群追从行事的义士们,必不亏待!”
李潼心情大好,拍案保证,他与周兴虽然没有直接的仇隙,但听到这样一个酷吏死于非命,自然也没有不高兴的道理。
顿了一顿之后,田大生又由衣袍腰间抽出一份包裹,郑重摆在案上,并说道:“此为斩杀周兴时,于其行李中搜拣来一些物品,刘先生着令我先归呈大王。”
李潼闻言后便打开包裹,映入眼帘乃是几份漆封的卷轴,他用小刀剥开封漆,抽卷细览,脸色不免又是变了一变。
原来这些卷轴,所载录都是周兴的工作计划,几个冤狱构陷的思路,大概是想凭此重新获得神皇关注,从而返回朝中。
不得不说,抛开道德品格不谈,周兴这个酷吏对武则天的忠心也是没得说。哪怕被贬责出都,仍然念念不忘的专注于本职工作,还想发挥余热。这一份忠勤,也实在难得,只是没有用在正途上。
随着细览下去,李潼神情变得凝重起来。周兴不愧是经验丰富的老酷吏,卷中所记录的一些构陷思路俱都详实具体,罗列许多朝野名流,眼下虽然只是白纸黑字的空文,可若真实施起来的话,可以想见必然又是一片血雨腥风。
比如这当中就有一条有关燕国公黑齿常之,其中分析许多要将黑齿常之构陷入刑的理由。
比如韦待价西征兵败,使得西域方面军力大大亏空,黑齿常之所掌握的河朔大军已经是边军中最重要的军事力量,一旦黑齿常之与中枢重臣有所勾结,将有着议鼎轻重的危机。
又言黑齿常之本是百济蕃将,其心迹未卜,如今突厥乱在漠北,吐蕃弄戈西域,诸方不靖,再将黑齿常之这样的蕃将置于北面典军,也是不妥。
如此诸类,可谓是将阴谋论发挥到了极致,似乎不杀黑齿常之,国业都将危在旦夕。
而在这卷宗里,也细列了如何构陷黑齿常之的思路,甚至于周兴就打算在途径河源军驻地的时候,要在那里搞一点黑齿常之的黑材料。毕竟黑齿常之在北抗突厥之前,一直是担任河源军主将负责抵御吐蕃。
除了黑齿常之外,还有许多朝廷重臣都在周兴的谋划中。李潼在看完后,心中也觉发毛,暗暗庆幸搞掉周兴的确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别的不说,黑齿常之已经是当下首屈一指的名将,却仍逃不过算计,这一类酷吏在兴造冤案的时候,根本就不考虑大局安否。
虽然周兴罗列诸多阴谋论的理由,但对熟知后事的李潼而言,这自然都是胡扯。但有一条能够成立,历史上的黑齿常之也不会那么轻松就被解决掉,甚至还未入刑,自己就上吊自杀了。
不过阴谋论从来不乏市场,特别武则天眼下满心的代唐履极,凡有一点隐患风险都要杜绝。就算现在已经干掉了周兴,李潼也不能确定黑齿常之能否保住性命。
后世唐家虽然复辟,但皇帝们也都是武则天的儿孙,对于酷吏的作用自然加以渲染放大,对武则天稍作撇清。
但事实上这些酷吏也只是工具而已,讲到对政治局势的冲击与破坏,言与武则天三七开都勉强。他们为了求宠而滥施刑狱、累及无辜是真,但追本溯源,还是武则天的授意。
如狄仁杰、魏元忠那样确还有用的人,能够被神皇记在心里,哪怕已经押到刑场也能保住性命,可是其他人则没有了这种运气。
翻阅完这些卷宗后,李潼心情也颇为复杂,只在心里盼望没有了周兴这个直接的诱因之后,如黑齿常之这样的人后路得有改善。
眼下的他也实在不够能量跃上前台去保住什么人,真要急于表态,反而有可能让形势变得更严峻。一如当年他四叔李旦发声要保下刘祎之,反而促成了刘祎之的死亡。李潼真要这么做,更大几率是将自己也搭进去。
收起这些卷宗后,李潼又对田大生说道:“田翁且安在邸中休养几日,待到养足精神,还有事务托付。”
“我不累,大王还有什么吩咐,直言就是!旧事已经解决,不敢放纵松懈,正要忠勤尽力,为大王效劳!”
田大生闻言后连连摆手,瞪着血丝密布的两眼说道。
李潼见状,叹息道:“也不是什么急在当下的要事,只是后续长劳、积攒人势的一点想法。也罢,我先将此事小作讲解,田翁你记在心里,闲来权度,也能修补遗漏。”
说话间,李潼站起身来,先将得自周兴的这些卷宗收藏在房间暗格中,然后又从暗格里拿出另一份自己所写的计划书。
返回席中后,李潼将这份书卷展开,田大生不过文字浅识,还要他来仔细讲解。
“田翁一路往来,所见应有不少亡户流散野途?”
“多、实在是多!早前久在神都,竟不知世道已经如此悲苦。甚至驿道左途,都多有流人出没,一些良善妇孺还只是悲惨求食,更有许多穷困凶横藏匿草野,流寇各方……”
听大王这么问,田大生又连忙回答,将沿途所见流人情形详细讲述。
李潼在神都近野都见到流人出没,对田大生讲述这些也并不感到意外,听完后也是不免叹息道:“生民悲苦,难享安乐,糜烂成患,又牵连更多。我也不敢标榜为万众请命,但恃着自己尚有几分余力,半是惠人,半是惠己,草草有谋,仍须群义助我。”
说话间,他便将自己的构思仔细向田大生介绍起来。
虽然在神都郊野已经有了一些产业,但李潼并不打算简单的招募流人耕恳劳作,当作私户豢养起来。且不说那样做违禁与否,即便是几个田庄全都招满流人,能够容纳的数量也实在有限。
所以李潼是打算将这些产业拿出来,当作一个根本,结成一种互助的行社,以求能够覆及影响更多人众。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山河故人,妻儿共养。我想请田翁等访募流人中的府兵亡户,结成故衣社。故衣者,旧年戎袍,浴血拓边播威,归乡却无耕桑所养,实在是人道悲剧。捐麻入社,夏冬赠衣……”
唐人风俗还算开放,结社互助并不违禁。单就李潼所知,在南市便活跃着香行社、成衣社之类的行社组织,这样的行社主要是以商业为主,更有几分合作垄断某一商品行情市场的意思。
李潼所构思的这个故衣社,表面上也是经商为主,收买、贩卖闲旧的衣裳,作为台面上的一个掩饰与盈利的手段。至于内核里,则主要网罗两京之间的府兵亡户,将他们以另一种形式组织覆盖起来。
之所以将府兵作为主要招揽的对象,除了在于意会的一点用心之外,也在于相较于普通民户,府兵们更具有组织性和服从性,对于这种半慈善、半商业的行社组织接受度要更高一些。
第0200章
捐麻入社,义气感召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且不甘于束手待毙,李潼就一直在考虑该要怎么活下去。
政治上对他奶奶武则天的迎合表态,仅仅只能满足他最基本的生存需求而已。别看他眼下一副当红炸子鸡、宾客盈门的煊赫,但这其实都是不怎么靠谱的假象。
他的生死荣辱,仍在他奶奶的一念之间。想要真正有尊严、能独立的活着,唯有自己能够切实掌握的力量才是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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