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校对)第17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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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修忠点点头,笑语道:“国朝以来,若论陇右牧事,张万岁首推第一。其人知马爱马,凭此兴壮国势,可谓边中豪杰。张克己是其幼子,未能凭荫出仕,一直褐麻在乡,难得能承祖业,也是陇边私牧大豪。”
一边说着,唐修忠一边抬手指了一指马场上小女身影,并叹息道:“这小娘子戏闹则可,精饲善养非其所能。大王如果要长事厩业,还是应付专才,如果不嫌寒士鄙薄,我便修书传信张克己,让他入西京来见大王,若堪留用,也能惠他一个出身。”
李潼听到这话,已经忍不住拍掌笑起来:“我本年浅德薄,正赖群才助涨声势,具席相待,何谓厌嫌!”
讲到大唐马政,起点虽然草草,但巅峰却是辉煌,张万岁这个人绝对不可忽略。其人从武德旧年便专事马政,一直到麟德年间罢事,一生都与陇右马政息息相关。
李潼还算计着要不要搞点千金市马骨的把戏,可是没想到他丈人直接给他推荐了一个陇右小马王,心中惊喜可想而知。
随着高宗时期与吐蕃交战日频,陇右马政渐有荒芜,不复盛时。女皇当国之后,边事更加萎靡,与国势息息相关的马政更是甚于腰斩,大量相关的人才流于边野。
唐修忠所推荐的这个张克己有没有才能且不论,单凭其父乃是张万岁,就值得李潼大加重视,这可比一具马骨要值钱的多。
而且听唐修忠的意思,张克己仍是白身,如果李潼愿意可以直接收入府中做自己的班底,这就让他更加惊喜了!
不过通过这一点,李潼也意识到看来他丈人对他的远图并不是一无所觉,如果仅仅只是为了马球游戏,何必专养这样一个人才。
对于这一点,李潼倒也并不意外,他组织敢战士远赴陇边,本来也没有刻意隐瞒唐修忠,只是眼下许多话并不适合说在明处。
特别唐休璟这个唐家的旗帜人物乃是边牧方伯,彼此之间一些交流也就只在默契不可言明。唐休璟对少王这个孙女婿很是冷漠,甚至没有任何官面和私下的交流,李潼对此也能理解。
且不说现在根本就没有联系的必要,就算联系起来,唐休璟将何以自处?眼下其人所任的西州还未称至重,唐休璟在边牧之中也并不起眼,远远谈不上发迹,所以还能默许儿子。等到未来事权渐重,甚至还要做更加深刻的避嫌,否则就是彼此两误。
唐修忠在马场并没有停留太久,约定转日引见张克己之后便起身告辞。他今次来长安是应西京留守之召,送一批州治乡人迎凑曲江事迹。
唐修忠离开未久,武攸宜前呼后拥的打马而来,游走在马场中毫不掩饰自己的羡慕,口中啧啧道:“回想河东王入京,城中名下实无寸土,如今却是良业毕陈,让人羡慕啊。”
“若非留守善念包庇,西京岂有我容身寸土。雅事并弄,我不过是俯拾于后,由己度人,衷心羡慕留守才是真。”
李潼嘴上客气,心里却在暗骂。
武攸宜闻言后则皱起眉头,语调转冷:“事中困扰,不言不知。河东王你人事久荒,自不知时流趋望所在。为了保全你,让你安在西京戏弄,我是心力苦耗,顶受了不小的压力,还要铜帛挥使,疏通人情。你专弄曲江不足,还要兴弄这些闲产,偏要把自己置在是非之境?”
李潼听到这话,心中更有不满,当即也沉下脸来:“包庇与否,只是戏言,留守大不必取意真切。小王幸有所恃,时流风趋于我,恩亲常有俯视,如果真的情难留顿,也不必强违人意,随波则可,一拍两散。”
“恩亲俯视?你怕是还不知神都大内陛下作何厌言?我为了保全你,一腔苦心,你敢此态待我,真以为我不敢把你系送神都?”
武攸宜也瞪眼望着少王,冷笑说道。
你个王八蛋吓唬我?
李潼本来有些气闷,听到武攸宜这么说,心情反而转好。
他之所以热心帮着武攸宜陈辞美言,主要就是为的试探并且敲打他奶奶:你这老娘们儿疯劲到底过没过?再这么胡闹下去,你的亲亲小奶狗要跟别人混了,就连我这么贴心都不打算再跟你混了,你就想想别人吧!
做这件事之前,他已经设想几种可能,其中最坏的,就是武则天对此没有什么反感,乃至于夸他会来事。这说明武则天还没有明确意识到武家人对时局和对她自身权威带来的戕害,接下来该不该瞎折腾,他真要仔细好好想想。
禁中武则天对他的评语,李潼自然有渠道知道,只觉得效果比他预想中还要好。他本来还以为自己淡出时局几年,他奶奶对他印象也难免变淡,现在看来,对他是真的挺记挂的。
态度越恶劣,说明他这小奶狗对别人摇尾巴,他奶奶就越难受。毕竟女皇那么忙,是喜是厌的表达也都不是寻常流露。
武攸宜肯定也是接受到神都方面的讯息,所以来到这里后,一反此前的和气,大概自觉能将他拿捏得死死的,态度重新变得趾高气昂起来。
殊不知此刻李潼已经放下了心,就你武攸宜这个货,老子抢定了,耶稣都救不了你!
“若非留守误我,我怎么会招厌于上!你即便不来,我也要请人道你,速将前约物货送来!如今西京虽然时流汇聚,但留守也情知后计,届时如果没有我配合,想要善结此事,非留守能为!”
李潼言有恨恨,同时语调坚决道:“你也不必再虚言戏我,梁王与我旧怨积深,既知圣眷不复,岂会相饶!或许已经传言告令留守叫停曲江戏事,不准我再有邀集人誉的机会。察其心意,如观掌纹,若无财实,索性斗决生死!”
武攸宜听到这话,心里真是惊了一惊,乃至于有些怀疑少王莫非在他亲信之中安插耳目?
这当然不可能,梁王来信,他阅过即焚,也没有将内容告诉别人,少王能够度之真切,难怪梁王嘱咐此子邪才妖异,决不可轻视纵容,即刻拘在邸中,等待神都来人提取。
压下心中诧异,武攸宜继续冷笑道:“如此相疑,岂足共事,既然如此,那也不妨后计并废。”
“好,好得很!早知武氏群徒信义全无,舍此一身让时流显见建安王卑鄙无耻!窃我时誉,穷索人财,诬我入刑,以为可以消灭罪证?你近日纳财,能让泾渭断流,罪证岂在我这一身?”
武攸宜听到这话,顿时瞪大眼:“你从头就在陷我?”
“你不害我,何足言陷?我于人间久匿,有什么罪实可捉?梁王情欲杀我,能引者无非西京二三事迹,我的罪实,可都在你的私库里。留守安危与否,看来不在梁王度中啊。”
李潼讲到这里,索性安坐下来:“勿谓新王不死,冠带浮华,掩不下一个‘蝮’字!如今我势弱于人,肯借誉望助你敛财并美言上达,已经给你留了几分余地,偏要逼我作恶言,体面荡尽,满意了?后计并废,西京人事沸腾,情势、物利惨遭戏耍,全在你一时贪念,你也敢言?
圣皇陛下旧年恩我眷我,不可谓不深刻。如今身在西京,一事有违,便遭言斥,厉态苛责,不论亲疏,这是在示人以威,盼能闻言自警。偏有蠢物只见旁人疾困,不思自身得失。天下俱是失道之众,只你武家子皎皎无瑕?牛马在圈,还盼其能益知恭顺,岂有久纵无度?三思蠢,你比他还蠢!”
“竖子收声!”
武攸宜这么大一个人,被如此当面斥骂,自然羞恼得无以复加,偏偏少王言锐如刀,并直引他亡父武惟良旧事,让他既惊且恐。
第0254章
邪言钻心
周遭散落人众听到这边吵闹声,纷纷冲了过来。
这一处马场园业虽然是少王产业,但是讲到人势,却是武攸宜这个西京留守更胜一筹。
特别其人自知在西京长安颇结人缘,为了防备豪侠亡命的滋扰,出出入入身边都拥众数百。这会儿一股脑围聚上来,声势很是骇人,那名带队兵长还行至武攸宜身后作低声请示状,望向少王的眼神则未称良善。
武攸宜神色冷厉的盯住少王,希望能从其人脸上看出一丝惊惧,从而确定少王究竟是色厉内荏、还是真的有恃无恐。然而少王只是一脸冷嘲的看着他,那眼神让他厌恶至极,但心中的怒火却渐渐冷却下来。
他们这些武家子,诚然是凭女皇恩典而显贵当时,但女皇也是他们一生挥之不去的梦魇。
武攸宜的父亲惨死于乾封年间,那时的他年龄较之眼前的少王还要更小一些,讲到心机智计则更是拍马难及,家门陡生剧变,半点主意也无,到如今能够回忆起来的只有一片凄惨。
及后际遇流转,各趋显途,诸种人事纠纷不论,心中只记住一点,那就是对女皇的心意半点不敢违背,唯恐会错上意,让自己再堕入那无边的凄惨当中。
武攸宜唇角动了一动,过片刻则冷哼道“竖子利在口舌,若事事都在言中,怎么现在我是持刀者,你是板上肉?”
李潼闻言后只是嗤笑一声,却不再回答这个问题。
武家子槽点无数,但有一个根本的核心,那就是在武则天的雌威震慑之下,他们根本就不具备什么独立人格。该做的恐吓他已经说完了,再讲下去只是浪费唇舌。
像是武攸宜,自以为接受到来自神都正确的信号,连当下这让他获利丰厚的合作都不顾,直接登门来给他摆脸色。你暂忍几天,起码先想好一个能把我踢走的备案,再来耀武扬威,都算你有城府。都是舔狗,老子怕你?
当然,眼下李潼还不清楚远在神都城的武则天甚至心里已经动念要放弃掉他。不过就算知道了,他也不怎么放在心上,早在打算作这一次试探的时候,他心里已经有所准备。
做舔狗是时势所逼,祖辈造孽,如果说真舔出什么难舍难离的痴怨感情,那也是胡扯。他现在是势弱于人,不得不弯腰低头,等到未来当家做主,你当就你会翻脸无情啊?
彼此相对无言,过了好一会儿,武攸宜才举手摆了一摆,让围聚上来的兵众退开,并又冷声道“我与河东王并无宿怨,本身也无害你之心。但你自己身在什么样的情势之内,自己应当心知。曲江戏事,我取资财,你取人势,如果半途叫止,彼此都有损伤。如果我真要害你,便在眼前此刻,你以为自己能躲得过?”
李潼听到这话,神色也渐有缓和,举手一指对面坐席,并说道“留守大不必如此恫我,我情势再怎么恶劣,也不是能随便密室幽杀,特别眼下西京人、物潮涌。你如果肯就事而论,我又何苦毁面厉言。前时你让我附书章奏,我有没有多作一言?乍闻神都风言,心意已经不属眼下共事,你这样的态度,让我怎么敢继续与你共谋?”
武攸宜也坐了下来,听到这话后只是默然。方才少王厉言,他心里怎么会无芥蒂,眼下暂作忍耐,只是在思索该要怎么做才能既构陷少王,又撇清自己的干系。
“神都陛下何以言有厌我,我自心知,但若细表,你怕是误以为我邪言间你,索性不提。但只要宝雨旧名仍在,陛下便仍然眷我不失。梁王者,蠢材也,不能上体天意,会错圣心,不能近恤亲情,逼迫留守。留守所以王在当时,是因为与梁王的孔怀之义?”
嘴上说着不多提,离间起武家子来,李潼也是热心得很“留守方牧关中,自有周、召之重,若只应一王之教,制、敕置于何地?”
武攸宜听到这话,有些不自然的将脸转到一旁,不作回应。
李潼这个黑心小棉袄也不是盖的,闻弦歌而知雅意,他奶奶在神都城里有什么样的反应,他这里就能将其心意猜度大概。
特别是明知今年朝堂上变故频生,原本的历史上,不久之后,武则天就在宰相李昭德的建议下,将武家诸子执政事权一概罢免,特别是魏王武承嗣,从此之后一直到死,再也没能回到政事堂。
天授改元以来,在武则天的默许下,武承嗣可谓是人挡杀人、神挡杀神,折在夺嗣之争的宰相便达数人之多,包括李潼原本的上司沈君谅。
李昭德异军突起,武承嗣当然也不会放过他,当他在武则天面前中伤李昭德的时候,女皇的回应也很很有深意“吾用昭德,始得安眠”,换言之,你们这些家伙已经折腾得我寝食不安!
这当中的逻辑也很明显,如意元年九月,女皇以齿落更生,改元长寿,意思就是老娘精力旺盛得很,青春永在,谁再敢妄议嗣统、斗争不断,当心这口新牙咬死你!
如今的武家诸子,势力已经庞大到让武则天深感忌惮,李潼如果还不清楚该怎么做,那还混个屁。
“方才厉言,过耳入心,人情已伤,那也没什么好说的。既然留守还意继续操弄戏事,彼此又不能取信,索性清清楚楚,各取所需。我知留守近来所取资货甚丰,充盈私邸,虽然这是你在势应得,但如果没有我尽力配合,想也难得如此丰厚。我也不敢漫言多求,只要留守匀我三分,何时见货,何时谋后。”
武攸宜听到这话,顿时便有些不乐意,抛开其他顾虑不谈,单凭他这贪鄙本性,便不可能将吞下去的财货再吐出来,更何况少王狮子大开口的直索三成!
可是他这里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反对,少王便已经继续施施然说道“情知强求,但我所以敢有此情,也不是信口戏言。结怨于上,心不能安,唯财货有傍,才能安眠。
刚才厉言陈情,留守言我陷你,现在索财,则是薄分你的罪实,来日梁王若果真不肯恕我,凭此可以论罪,身且不安,这些浮财也不过短寄我处。但我若果真圣眷不失,梁王不能伤我,归去神都之后,无患显途不就。这些币货本就是我与留守共谋得来,舍财结义,留守还怕来年我无有所报?”
武攸宜听到这里,眸光顿时闪烁起来,是真觉得少王这番话有意思。
梁王武三思对少王怨念深刻,武攸宜自然心知,哪怕没有圣皇陛下对少王那番厌言,彼此之间也难和气相处。
少王这次若果真厄运难逃,性命都没了,财货又怎么能保得住?梁王要派人来长安检扩少王罪实,少不了自己这个西京留守配合行事,财货短寄,旋复归来,既能洗脱他在这当中的过错,又能保住财货不失,这也的确不失为一个好计策。
如果是另一种情况,少王宠眷不失,梁王都不能加害,那么他现在就算不与少王均分,少王归去圣皇御前求告,他也不敢不作分润。
这两种情况,武攸宜当然是倾向于前一种,如果说此日之前他还有什么信心能够拿捏住少王,现在则已经不敢再作此想。这个小子的确是妖异得很,满口邪言钻人心窍,让人防不胜防,最好还是弄死了事。
不过心中虽然这么想,嘴上自然不能这么说,武攸宜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河东王如此陈言,我又怎么能拒绝你?喜你这一份令才奇异,更何况本就并谋于事,我自不会独贪惠好。不过财帛勾人邪念,招摇于市难免会落奸人眼中,凭你府员微力,怕是不能照看周。”
他虽然有些意动,但终究还是有些不舍,为了更加周,略作转念后便继续说道“那些物货堆在城中坊里邸舍,搬运并不容易。重财都肯推享,我也就不恋薄业,索性宅土一并赠送,你也可随用随取。”
李潼闻言后便也心情大好,说实话,如果不是彼此天然的立场冲突,他真觉得武攸宜蠢得有些可爱且贴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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