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校对)第19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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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王对他动手动脚,他也没有躲避,心中权度良久,突然作惊声道:“原来此前西京城中洗劫建安王家邸,竟是河东大王所为!”
李潼被这惊声吓了一跳,下意识抬手给了他一巴掌:“能不能好好说话?本也没打算瞒你,哪用再扬声诈问!怎么样,没想到吧?”
听到少王直言不讳的承认,窦七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同时内心的惊诧也真是翻江倒海。他真是万万都没有想到,少王在暗地里居然已经网络了这么多的亡命徒,且还有胆量直接安排进入西京城中作乱!
看到窦七一脸的震惊,李潼心中恶趣也是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阴谋诡计搞得就多,许多威风事迹都不好直诉于人,但哪怕是搞阴谋,心里多多少少也想获得一些认可,所以平时也都是憋得很。
属下们的夸赞总有几分言不尽意,六都喊不好。眼前这个窦七虽然远谈不上对手,但也算是不对付,刷新一下这家伙对自己的认知,也让李潼心情很欢快。
“你们这些国爵门庭啊,还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先人那么英武敢当,几佐王业给你们搏下这么大一份显贵家业,结果你们倒好,志气是越养越虚,就连背地里搞阴谋,都不敢往大处谋略。既然看着建安王不顺眼,烧他几座私仓又能损害几分?如果不是我出手,武攸宜只怕如今还安在西京,鱼肉你们这群权门蛀虫。”
窦七听到这话,心内自然是又惊又怒,今日发生的一切,全都大大出乎他的预料,特别是眼前这个河东王,人前人后两幅面孔,更让他心中全无定计。
反派死于话多,李潼过了过瘾也就罢了,没有什么事都往外捅。门外随员们送来晚餐,都是一些应季的农家饭菜。
为了抓捕这个窦七,李潼也是起了一个大早,城外奔行大半天,这会儿也的确是饿了,坐下来捧住一碗黍饭吃得香甜。因为心情好的缘故,也让杨思勖解开窦七身上的绳索,让他也吃一些。
窦七眼下沦落为阶下之囚,自然没有心情用餐,他一边揉着被捆绑得有些麻痹的手臂,一边看着颇有几分肆无忌惮、志得意满的少王,突然说道:“今日相见,并非常情。大王野中执我,难道就不担心我另有布置?营救人马或许已经奔在途中了。”
“你唬我?”
李潼闻言后冷笑两声,放下手中碗筷指着窦七说道:“从你喊出窦美玉名号,我就已经知道,你这家伙假死遁世,是打算弃家私逃,会将真正行踪告知那些眼下还在勤恳做戏的家人们?至于你隐藏在外的人物诸力,我还怕你露的不多,真有布置那更好。”
“不是美玉,大王你怎么能探知此处……”
窦七听到这话,不免又是瞪大眼,满眼的惊异。
看到窦七这幅样子,李潼又忍不住发笑,果然用心努力得来的胜利果实是格外的香甜。
老实说,这一次如果不是事有凑巧,李潼还真有可能抓不住这个窦七。他在西京城里安排了诸多手段,但这个窦七就是能够忍得住,也实在是让他感到无奈。
明知道这家伙没有死,且极有可能就隐藏在窦氏老宅里,可西京城中人眼杂望,他却不方便派人直冲入内进行搜查。
最初故衣社锁定的嫌疑地点是在长安城南一处窦氏园业,窦家其他族人们都在忙于整治丧事,可是那里却有几名窦家子正在暗中调集人力,当然是非常的可疑。
原本李潼也以为这一处可能就是重点,甚至都调出了一批敢战士们潜伏于郊野等待命令进行拦截。
可是就在前日,长安城东面连接神都的驿馆却有了一个意外的收获,那就是发现了窦家另一个重要的成员,即就是窦七所言的窦美玉。
这个美玉是一个字,其人本名窦希瑊(jian),莘国公窦诞的孙子,神都城里窦贵妃的大哥,即就是李隆基的亲大舅。从血脉而论,这个窦希瑊是比眼前窦七还要根正苗红的窦氏嫡系子弟。
故衣社耳目分布西京周边馆驿,之所以能够发现这个窦希瑊乃是因为这个家伙在蓝田县驿馆中与人争夺馆堂打斗起来,自报名号,这才被故义徒众们发现。
那场争斗挺猛,据说打死了两名奴仆,需要经官。窦希瑊被扣在了蓝田驿馆中,只能派出身边亲信家奴往西京报信,这个家奴自然被故义徒众们所抓捕,审问出许多窦家的机密讯息,其中就包括长安城周边的一些私密据点。
有了情报在手,接下来就需要考验李潼的判断力了,如何在这些地点当中选中窦七的准确去处。事实上他在每个据点周边都布下了耳目,自己坐镇此处,杨显宗则率领另一批敢战士们埋伏于城北。
之所以有这样的安排,那是因为李潼发现在这窦氏家奴的供词中,根本就没有涉及有关窦七假死的内容。
换言之,窦七假死避世,是他自作主张,而神都城里窦家真正的主事人根本就不了解这一情况。否则,那个窦希瑊哪怕再蠢,应该也不会在这样关键的家变时刻还要在外跟人斗气、乃至于杀人。
豪门情仇,无非也就那一套。了解到这一点后,李潼便猜想,这个窦七之所以要假死,怕是主要躲避的还不是自己,而是从神都城返回的窦希瑊。他想躲避窦希瑊,那么布置在城南的人手应该也是掩人耳目,其人最大可能是投往别处,无非西、北两个方向而已。
刚才田庄外,窦七吼出窦美玉出卖他,也佐证了李潼的猜想,暴露出了窦家内部的矛盾。
不过这当中许多曲折,李潼自然不会向窦七说,憋死你!
“抓捕亡魂,也真是耗人心力。窦君既然已经入网,那就好好想想该要怎样自谋。”
吃过了晚餐,疲意上涌,李潼便准备去休息。
窦七见状却是一急,连忙说道:“大王难道就不好奇,我何以不入川而上陇?”
“我不好奇,你就不说?你使人杀我不成,彼此不是浅怨。如今我又让你知道我许多秘密,你不该仔细想想如何活命?”
李潼闻言后便是一乐,起身拍手道:“给你一夜时间细思,如果明天还没想好该要如何谋生,那就对不住了。我可没有时间把你送往咸阳那处虚冢,只能让你曝尸荒野了。仔细想,你只有这一夜的时间。”
这个窦七不乏精明,跟这样的人打交道,就不能让他有一丝的侥幸、感觉有什么地方可以反挟对方。因为李潼自己就是这样的人,只有让他穷途绝望,才能榨取出更多东西出来。
说完这话后,他便起身离开了房间,转向庄中内舍休息。杨思勖则重新把窦七提了起来,将之紧缚在堂中梁柱上,并凝声道:“狗贼敢刺杀大王,明天此地,一定将你寸寸活剐!”
窦七闻言后,神情更是惨淡,心中或有万分懊恼,但却无人听他倾诉,堂中灯火通明,照得眼睛酸涩难忍,但却没有一丝光线能够泄入那苍凉的心境中。
少王的话语却一遍一遍在他脑海中回响,他自然清楚这绝不是什么虚言,今日所见少王诸多隐秘,哪怕没有什么前怨,他在知此之后还想保命,也绝不容易。
第0291章
献业求命
第二天一早,李潼起床后再次走入厅堂,抬眼望去,不免吓了一跳,开口问道“这家伙、还活着?”
窦七听到这声音,略一抬头,但又很快低垂了下去。仅仅过了一夜的时间,他已经是形容枯槁、两眼布满了血丝,甚至都不知这一夜是如何煎熬过来。
“原来还活着。”
李潼语调略显失望,一边入座一边叹息道“君子之于禽兽,见其生,不忍见其死。我心里虽然厌极窦君,但想到要亲自下令解决了你,也总有几分过意不去。你呀,连这一分假仁的体面都不愿给我。”
窦七听到这话,嘴角忍不住抽搐起来,经过这漫长一夜的孤独折磨,他心中也想了许多,这会儿语调虚弱道“大王说笑了,窦七虽只卑流,幸蒙大王垂眼,鱼服入野将我擒获,肯定也不是为了了结旧怨那么简单……”
“我一个富贵闲流,平日有多无聊,你可想象不到。能有一桩闲事打发光阴,挺不错的。”
李潼手里端着提神的胡辣茶笑着说道,又状似随意问道“我性嗜饮茶,你们窦家除了蜀锦,贩茶营生作不作?”
窦七听到这话,死灰一样的眼眸中泛起一丝光彩,连忙疾声道“家中群才并立,窦七不肖,只能白身守家,操持家业诸类,与商贾往来多。大王若肯容我,我自将过往经年所积庶功尽奉大王!”
他自然不想死,否则就不肯搞那些假死的把戏。他当然也明白,少王能够抓捕到他,肯定也是费了一番周折,而且没有在第一时间害他以报仇,可见必然是所图更多。
特别在眼见少王一些秘密之后,心中震惊之余,一夜苦思之后其实也有了一些谋算。但他对少王终究了解不够深刻,且眼下又为人所执,心中也是异常的忐忑。
“大王智谋高绝,对人对事洞见深刻。诚如大王所言,窦七今次真是、真是……假死遁世,的确是为了躲避一些亲徒。至于原因,则就是对事情有了一些分歧。神都城里徒众恐于武氏新王气势骄盛,希望能贿进求缓,然窦七自知矛盾深刻,危情相逼,绝非财货诸物能够……”
“得了,我给你留下一夜的时间,不是让你构思这些闲言。我与武氏诸王,的确是有龃龉,但你还不够资格干入其中,浪言这些要求同仇?建安王于西京时,便在我指掌覆下,你与他交往细则,当我不知?”
李潼将茶杯重重摔在案上,神态间已经颇有不满。
窦七见状,只能长叹一声“那也只能直言了,所以沦落入此,在旧时一念计差,以恶念干扰大王。如今神都城里,形势正在微妙,欲害我家者,除武氏新王,还有南省诸众……”
“等一等,讲得清楚些,南省有人要害你家?”
李潼听到这里,倒是真有几分好奇。他知自己是个讨人厌的家伙,无论是武家还是那些李唐老臣们,看他顺眼的没有几个,倒没想过窦家竟然也挺能拉仇恨。
事已至此,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窦七更知少王高智,也难蒙混过去,只能将接到的神都信报、人情纠纷向少王讲述一番。
李潼听完后,便忍不住叹息一声,再望向窦七时,则不乏嘲笑“这种为人厌、欲加害的滋味如何?”
这件事情上,李潼并不怀疑窦七撒谎,他此前只是没有思及这一方面,可一旦关注,便能想得通。
他四叔李旦虽然久做傀儡,但这么多年下来,朝野之间自然有一批拥趸,窦家作为亲戚门户,天然就在此列。可是有的事情,也并非你立场对了就能安然无恙。
就比如李潼,他虽然也站他奶奶的队,支持武周代唐,可是跟武家关系仍然算不上好。
窦家情况也是类似,他家既是外戚,还是关中豪族,也正因其体量庞大太显眼,所以被看得死死的,在李武夺嫡的博弈中,实际上是出不了什么力。可是与皇嗣的亲厚关系又摆在这里,一旦斗争成功,他家便能坐享其成。
这个斗争过程绝对艰苦,光宰相就死了那么多,那是斗出了真火气。结果这个大家伙帮不上忙还添乱,那就搞掉他!一则可以让皇嗣更加依靠自己,二则可以向圣皇陛下表示自己的忠心,三则未来的利益分配还能少一强大的竞争对手。
至于说搞掉窦家会不会丧失掉来自关陇方面的助力?别搞笑了,这样的门户浮夸日久,底蕴更多是体现在对乡资利益的把持,但在政治上作用有限。如果他们还有那样强大的上下相通的力量,李潼也难在关中将故衣社发展的这么顺利。
而且窦家这样的门户,有名有望,一旦给其机会,能动性太强,不好控制。南省宰相们就算有武力上的需求,他们拉拢那些底层禁军效果更好,比如早已经被李潼收入府中的桓彦范、王仁皎之类。
这些人虽然声势不显,但只要安排在关键位置上,是绝对有以命相搏的勇气。
事实上,武周这一朝本就是武则天凭其权术拼凑起来的畸形局面,后继帝王无论李显还是李旦,都没有能力掌控。
所以接下来的唐隆政变、先天政变,基本上都是得利集团自身需求冲突得爆发。类似神龙五王这种根基浅薄、唯凭事显的人物,自然首先就被踢出局。
政治思维就是这么残忍,窦家要害李潼,南省放弃窦家,甚至于此前皇后刘氏一家被族灭,即便没有南省衙官出手,他们最起码也是袖手旁观。
甚至李潼怀疑这当中就有窦家在推波助澜,他奶奶凡做什么事,很少有闲笔,把小李隆基过继给孝敬皇帝,当然也不是随便指派。
听完窦七的讲述,李潼脑海中补了如今朝中纷争的局,然后又敲案说道“讲讲你自己。”
“家业困极,族众们也都无计可施。几番传信,都言谨慎。美玉今次归家,则就是打算铺设后路。”
讲到这里,窦七便一脸的苦笑“如果他们知道我此际又结怨大王,会怎么做,无需细忖。与其让人作于后,不如我先谋于前,所以布险诈死,躲避家人。而且神都族众久在浮华,行事张扬、不知收敛,少事庶务,就这样将家业存续拱手托之,我实在是不放心……”
李潼听到这里,又笑了起来,说到底还是利益的冲突。
类似窦家这样的家族,一部分人在乡野经营产业、维持生计,一部分人在神都维持政治上的存在感,平常时节也是分工明确,可是一旦遇到大的危机、诸如眼下,矛盾就凸显出来了。
对于神都的窦氏族人而言,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家业兴衰在我,你自然也一切都要听我的。
可是乡土中这些人又有不同看法,我辛苦操持家业,源源不断给你们提供财货维持奢华度日,现在你们已经不足提供政治上的保护,就要返回来谋夺我的家产?
本来就有这样的暗中较劲,现在窦七又犯了大错,招惹了少王这样一个惹不起的人物,牺牲掉他自然就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既能化解掉与河东王的仇怨,还能保证家业交割顺利。所以窦七误以为归乡的窦希瑊出卖他,也就理所当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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