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校对)第20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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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职性喜美器、爱华服、恋倡优又乐交游,职俸薄出,不足为用,自然只能另觅别计。蜀边乡情诚如大王所言,虬结顽固更甚别处,远客宦居,既无经营之长,又无乡情助势,那也只能操持险业。”
郭元振一副理所当然状。
你这家伙爱好还挺广泛!
李潼腹诽一句,听到这个答案后不免有些失望,不过在想了想之后也释然,郭元振历数几桩也少有人不爱。总不能说贪财好色是武攸宜那种家伙的专属,而郭元振这种人则就只能远俗欲、作贡献。
只是人之俗情,总觉得能成大事者必须要克己慎行、品性高洁、德才兼备。但须知再美的皮囊,也有因为便秘憋得脸色通红的时刻。
虽然《新唐书》也有说郭元振急公好义,家人寄钱四十万,有人登门说五世未葬,借钱治丧,结果郭元振都不问对方姓名就把钱尽数借给对方。
但这件事看起来实在有点妖异,李潼怀疑或许是郭元振发迹后请枪手美饰,或许是后人穿凿附会。
因为这不太符合人性,不是说郭元振,而是那个借钱的人,你说你五代祖宗都没埋葬,可见已经是世代的潦倒穷困,四十万钱巨款,别人给你敢收?
四十万钱就是四百缗,唐太宗嫁次闺女用钱二百缗,李潼一品郡王,一年俸料五百缗出头。
后世传言还有说郭元振是张嘉贞的女婿呢,可是看这一脸髯须好像比张嘉贞还要大几分,可见不靠谱。
李潼自己这里刚用许多手段吞人家财,倒也不好规劝郭元振所谓君子所好、循道取之,略作沉吟后则笑道:“财疾物缺,于寒庶而言自是生计大事,但于你不过杂情滋扰,不值得举命犯险。既有此困,恰入我门,我可助你解困,你又何以报我?”
郭元振闻言后则突然变色,因两臂被反缚,只能以额头触地说道:“卑职的确事犯大王故员,但也真是无心,乞请大王勿害我命……”
李潼眼见其态如此,脸色顿时一沉,拍案冷哼道:“哪个要害你性命?你言你贪享乐、困物力,我肯以物助你,乃是降恩,以此态相对,你是什么意思?觉得我不配役使你?还是我家财货物恶咬手?”
郭元振闻言后更作涩声:“大王宗枝显贵,人誉有加,所识所赏,俱是非凡。但有常情役使,应教者谁敢推辞?卑职当然也无外此中,行走于份内,不敢再作妄求。殊恩加我,想必所用非常。
卑职既无显功,又无令誉,德行俱有失守,大王亦知。窃想可取者,唯此斗胆法外而已。卑职一人逞欲,所图无非铜帛。大王高傍宸居,还要于事外访募异才,卑职、卑职实在不敢言深……财帛死物,自然不会伤人,但情势乖戾,则就能够害命。大王所训,已经超出卑职才器之内,实在不敢应教!”
李潼原本对郭元振另眼相看,还仅仅只是因为所知史书后事,但具体到眼前这个人,则有几分失望。可是在听到这番话后,心态却发生了变化,能成非常之事,果然是有非常特质。
但是惊奇之余,他的脸色也变得有些不好看,大凡心迹幽深者,总是忌惮向人表露真情,自己随口一句话,却引出郭元振如此洞见的猜测,自然让他有些别扭。
郭元振叩首之际,也在抬眼偷窥,待见少王神情有些阴晴不定,心中又是一慌,忙不迭又说道:“卑职真是私欲迷心,竟敢邪言说于大王,妄求包容法外。自省惊觉,恳请大王系我入刑,愿受国法制裁!”
李潼心情本有些烦乱,但在听到郭元振这么说后,却忍不住乐了,指着这家伙冷笑道:“你觉得,你眼下还能自主命途?”
郭元振身躯僵了一僵,看看已经走近的杨思勖,又涩声说道:“卑职入邸,群眼有见,且公事在身,治中也有备案……陈事诸种,绝非挟情,只是区区一命安危事小,实在不敢牵扰大王身陷杂情纠纷之中。”
“我的确是讨厌杂情纠纷,最乐竟日清闲,可是偏偏总有人事不识趣,招惹上门。凡遇此类,无非抽刀断麻。你不是也说了,结怨亡命,就需要起居当心。我是不耐烦此类长扰,系你入刑,难免结怨,索性了断于此际。”
李潼讲到这里,已经站起身来,行至郭元振面前,俯首望去,并继续笑道:“区区一个远县尉官,又能滋扰多少?这样的毁谤烦忧,我是受得住的。你居治已经诸多失职,如今还跨境犯事,不巧惹了我门下故员,循情杀之,事出有因。虽犯于法外,但却无愧重情之誉。”
他抬手拍拍郭元振厚实的肩膀,口中啧啧道:“可惜可惜,如此勇健入我厅堂却不为我用。我是闲厩常设,只待名马,既然你自惜马力,那我也只能捡骨彰事了。”
郭元振听到这话,更是惊出了一身冷汗,他自己路子就挺野了,没想到这位大王俊美皮囊之下满是腹黑,已经算计好了杀掉他之后该要怎么运作舆情。
“常人论婚,还有书聘诸礼。大王要执我用险,不能稍假耐心?盛年寸短,穷乡蹉跎,能不积郁?幸受名王青眼,诚惶诚恐,错作矜态。卑职敢直言深刻,自然已经是心意倾许,之所以隐情不白,只是自夸有此明见秋毫之能,盼大王能更作见重!”
郭元振讲到这里,神态极力庄重道:“大王神龙潜渊,随势幻形。卑职虽然无入妙境,自慕春秋古义,庶人遇我,庶人报之,国士遇我,国士报之!在微则砥砺于事,在显则相谋于国,剖肝沥胆,无负此恩,来年复登凌烟阁,从舆诸众,中必有我!”
李潼听到这话,再见郭元振瞪大眼一副“我真不是被逼的”神情,只觉得他们两个都玷污了这番慷慨激昂的宣言,如果不是知晓后事,我信你这张破嘴才有鬼!
第0298章
坐地抽利,更胜劫掠
郭元振这番话,李潼觉得听听也就算了,再登凌烟阁,当然有你,本来就该有你,可是他妈的本来没我啊!
且不说眼下还只是初次见面,即便是相处年久,诸如郭元振这样的人,永远也做不到杨思勖那样的心腹死忠。
这样的人是有着足够的智慧,大可谋国,小可谋身,说他长袖善舞也好、随机应变也罢,君王所给予的信任,对这样的人而言只是获得了一个能够展示自己能力的舞台。
他们所忠于的是自身才华,而不是具体而微的某一个人。诸如唐太宗包容魏征,如果李世民在玄武门死掉,李建成能够包容天策府群僚的话,或许也能开创一番不逊贞观之治的局面。
不过,郭元振说他已经心意倾许、只是要自显其能才要故作矜持,李潼倒觉得应该是真的。
毕竟如今的他,可不是什么寻常闲人,就连长安城里两个县令,他那个远方大表哥房融见到他,乐得后槽牙都直显,万年县令权怀恩也默许子侄在自己门下行走。
郭元振这个家伙虽然出身名门,少年进士,但三十好几、胡子都一大把,结果还窝在四川小地方当街痞,心里不郁闷那是假的,借着上京公干的机会干谒显贵,这再正常不过。
如果那《宝剑篇》已经写出来了,可能就带在身上,打算聊完正事之后再请少王共赏大宝剑。可是没想到自己这么倒霉,前脚犯了事,后脚就被苦主撞见。
正常干谒已经不可,那也只能调整思路,故作危言耸听。
其实宗王显贵招揽一些事外贤遗,本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只要不是身在特别敏感位置,诸如李旦、武承嗣那种能够对皇权构成直接威胁,也犯不着上纲上线。
郭元振这个家伙之所以这么说,自然还是想引起更多注意。
当彼此地位不对等时,以下说上、唤起上位者的恐惧感,是非常有效的交流方式,能够让低位者掌握更多话语权。
且不说春秋战国那些纵横家、投机客,就连李潼自己旧年还故意用《圣寿乐》是他爷爷李治生日歌吓唬薛怀义,让薛怀义支持自己重编新曲。
不过郭元振还是小觑了他今天的倒霉,应该是没想到这张破嘴一点就中,少王果然怀揣险计,所以这会儿应该也是真的心里有点发毛。
但无论这家伙可信不可信,话讲到这一步,彼此也都能稍作坦诚,至于能不能让自己信任他,这是郭元振自己的事情,李潼犯不着操心。如果最终还是觉得你这家伙太滑头,那你也就干脆别出去了。
“起来答话吧。”
李潼转身回到自己的坐席,面色稍霁,抬手示意郭元振免礼入座。
郭元振这会儿脸色还有几分难看,再也没了刚才面对史思贞时滚刀肉的无赖气,讪讪入座,仿佛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
他这会儿是半点底气也无,情急之下说出那番话后,也自觉贞操品格都被自己亲手糟蹋。虽然平日里也是恣意妄为,但窃钩、窃国终究是不同的概念。
虽然说女主当国不是常态,且当今圣皇已经老矣,有远见者预谋后路,与时位待选暗通款曲不失自谋的道理。
可是他怎么寻思也都觉得少王不太靠谱,非子非侄、非嫡非长,须知革命易鼎可不是请客吃饭,这位大王才情闲趣是有,却没听说有什么经事务深的才能。当然如果少王有这样才名的话,他可能连争取上京公干、入府拜望干谒都不敢。
至于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希望这位大王只是闲极无聊想搞点刺激,应付过眼下之后再努力撇清。
至于直接举报少王谋逆,他暂时是还没有这样想法的,如果手沾这样一位李氏宗亲近支的血,未来一旦天下有变,那他也必将处境堪忧。
郭元振虽然还看不到什么发迹的希望,但对自身也是有着不低的期许,不太乐意做这种透支未来可能、博取眼前虚荣的短计。
“说一说,究竟为什么拦路劫囚。”
李潼又发问道,这家伙横行治中也就罢了,居然撒野撒到了关中,也实在让他有些好奇。
郭元振这会儿自然不敢再有隐瞒,苦着脸将事情原委道来。其实也很简单,那名犯事豪户家中豢养奴婢本就是郭元振卖过来的,恰巧他上京遇上此事,又担心对方牵连自己,所以就做了。
李潼听完之后不免一乐,这家伙生意做得还挺大,业务居然都开展到了京城附近,同时也有些好奇的问道:“你所作诸业,一年到头能收多少?”
郭元振闻言后则摇摇头:“卑职性是豪疏,财货聚散都是短时,也实在不知究竟收得多少。强估的话,几百万数应是有的。”
“这么少?”
李潼有些狐疑的皱眉道,也是他近来横财入门,连带着金钱观都发生了变化。
几百万钱便是几千缗,这对于一个县尉而言,绝对是常规路径难以企及的惊人财富,郭元振能年收几百万钱,足见作业之勤奋。但即便是这样,听其言语居然还没有什么储蓄,可见平日里除了犯法应该就是在忙着花钱了。
听到少王质疑他赚钱的能力,郭元振心中难免不忿,刚要反驳几句,转又想到这也实在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只能讪笑道:“蜀地终究不同岭北,乡豪盘踞、民情刁恶,卑职但有作业,也要度势而行,有的时候虽能预见物利,但也麻烦。如果能够换一任处,应该还能有所增益。”
你是真把这当作事业来做?还是觉得我看重是你不法敛财的能力?老子出门搂上一圈,都能顶你勤奋十年之功!
“这些事情既惹非议,盈收又少,你既然入我门下,以后不要再做了。让人知我门生穷魂恶鬼、犹困于物,也实在是人情难堪。以后但有所需,府下直取。区区几百万钱,罢了,每年千万为限,若有超额,酌情再补。”
李潼一副怒其不争、看不起你为了几百万钱败坏自己德行的失望样子:“日后即奉王教,所作俱是要事,所思所虑应在事中,不可为财困小疾扰情。”
“大王真许我年支千万?”
饶是郭元振对金钱之类乏甚准确概念,在听到这话后,也忍不住瞪大眼,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李潼闻言后便嗤笑道:“关陇遍地国爵勋门,你如果能恭奉王教,助成于事,他们今日便是你未来姿态。无谓作此惊问,小觑自己。”
郭元振听到这话,心情不免又是一番跌宕,别的不说,如果少王真的能应诺如数支付他这么多钱财,倒真是值得仔细估量一下彼此的关系。
当然主要还不是因为这份巨款,毕竟千万虽多,但他一年到头再勤奋一些,不是不可望。
他所看重的则是少王物力调用的能力,他自知少王出阁年短,之后又累年服礼,刚刚除服未久,能有多少人物的积淀?如果连招揽他都能面不改色的掷出几万缗巨财,那这代表的意义可就太大了,所谓谋国,已经不再是说说而已。
李潼也没有让郭元振好奇太久,继续说道:“你恰就事于蜀中地表,而我则正要布设蜀中,需要人力使用。不让你操持罪业,洁身之余,也是为了节力用此。”
郭元振闻言后又是一惊,接着又问道:“不知大王要教用何事?卑职入门未久,大王敢付重用?”
李潼微笑着将宝利行社飞钱业务稍作交代,并又说道:“此事所涉人物不少,需要地表人物看顾。虽然不是什么大愿要事,但也足够考验人的能力,你自觉能不能应下来?”
他将此事告诉郭元振,也是经过一番考虑。这家伙眼下看来明显是靠不住,但如果不交代什么比较重要的事情,又浪费了这一番才力。
飞钱业务沟通川蜀与关中,对人物、情势的吸纳聚集都大有潜力可挖,但这本身并不是什么犯禁的事情,就算这家伙来年要反水、交代罪情,大不了我上交给国家。
郭元振在听完之后,不免啧啧道:“大王真是高瞻宏计,人畏蜀道艰深,反能成就财计。坐地抽利还能让豪客趋集,这营生实在是大胜野中奔逐!”
讲到这里,他顿了一顿然后窥望大王神情,又小声道:“卑职所任通泉县事本就杂少,居任不乏无聊,大王以此重事相托,卑职也是感入肺腑,不如归隐赴野、专职此事?”
李潼闻言后则笑道:“如此便可隐在事下,无作声张,即便我犯于事,你也有时间从容卷款再隐,来年待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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