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校对)第21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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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则天听到这话后便皱起了眉头,开口道:“速遣人往宫库……算了,先拆下此殿帐幕,速速加设少王寝居。”
宫官还待劝告,武则天却摆手催促速行,于是便也不敢再多说,只能吩咐宫婢做事。
所拆除的帐幕当然不是女皇陛下寝居所设,但哪怕仅仅只是外殿的张设,这一份恩宠体恤也实在是令知事者大感惊讶,自然也原原本本将圣皇陛下这一份厚爱转告河东王,以至于李潼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心里默念几十遍“我不是抖M”,这才缓缓睡去。
禁中祖孙关系,一片融洽和谐,但宫外人事情景则就有所不同。
且不说朝堂上针对河东王与来俊臣纠纷的种种讨论,来俊臣这个当事苦主,最近一段时间就很是意志消沉。
来俊臣虽然出身不高,但是自从凭着告密解褐入事之后,便极受圣皇宠眷,加上本身又的确有罗织弄奸之能,过往几年之间,可谓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一路青云直至如今,何曾受过这样的闷气。
可是这一次,却被河东王当众殴打几近至死,肉体上的创伤不用多说了,自尊更是被践踏的一地渣滓。
当日被人送回家邸,一直休养到了第二天,来俊臣才能勉强坐起。第一件事便是召来他的那些党羽们,商量该要如何炮制报复河东王。
当得知河东王在事后便逃入了东宫重光门内的慈乌台,他便冷笑道:“他得罪了我,无论逃在何处,又岂能逍遥法外……”
只是这一笑,气息又难免摩擦触伤了几被勒断的喉咙,痛得他一脸青筋,好久没缓过劲来。
但他报仇心切,虽然不能随便大声说话,在听到武氏诸王因此事而齐齐入宫时,念头一转便又提笔疾书,当门徒拿着他的手令去拜访魏王、梁王等,既是探一探口风,如果二王急欲将河东王置于死地,顺便再打一把秋风。
同时他又吩咐党徒们去履信坊王邸昼夜盯守,记录下出入诸众,要扩出河东王在神都的人事关系,以方便接下来报复用事。
可是他这里刚刚布置妥当,转天一早便得知河东王被圣皇陛下召入禁中,且当晚便直接留宿于禁中,心中顿觉不妙。
他自己便是一个弄刑构陷的行家,自然明白在这样的关键时刻,谁能距离决事者更近几分,便能获得更大的主动权。
与此同时,司刑少卿杜景俭又派遣属官登门,询问来俊臣几时可以前往司刑寺交代案情始末。
听到门仆禀告,来俊臣更是恼羞成怒,将此当作对自己的羞辱。他被殴打一幕,神都城里亲眼所见者,没有一万也有八千,眼下还来问他!
他一边吩咐门仆将司刑寺官员打逐出家门,一边让家奴备车,自己则拖着伤痛病体,直往皇城而去,希望能够在圣皇陛下面前诉冤。
虽然被少王殴打一番,但来俊臣凶威震慑也没有折损多少,车驾直接驶入皇城丽景门,可是在抵达大内隆庆门的时候却遭到了阻挠,只得到值守禁军传达圣皇陛下让他专心在家养伤。
可是仇人如今起居都在宸居左近,来俊臣又怎么能安心休养,每天不断入宫请见,如是几日之后,才终于获得了圣皇陛下的召见。
第0314章
枝冠渐茂,回护近人
禁中西上阁侧殿中,来俊臣一脸忐忑的等待圣皇陛下召见,时间悄然流逝,他心里也越来越慌。他自以圣皇陛下爪牙心腹自居,凡有请见,可从来没有如此多的困难波折。
感觉如坐针毡,自然要思忖对策。趁着宫婢们不注意,他抬手在胸口上用力推按,顿时吃痛得连连倒抽凉气,却也拉扯得纱布包裹下的鞭痕伤口再次破裂开,血水缓缓渗出来,很快就连胸前衣袍都印出血迹。
自觉得模样已经足够凄惨,来俊臣才满意的抬起手来,哆哆嗦嗦的擦了一把额头冷汗,同时心里暗骂为他治伤的医师,这么用心做什么?伤都快治好了,让他怎么能在圣皇陛下面前卖惨?等到出宫,就收拾这家伙!
如此又过了好一会儿,来俊臣才终于等到宫婢传告圣皇陛下召他入见,他这才扶案颤颤巍巍起身,并示意旁侧宦者上前搀扶,一步一缓的登上西上阁殿堂。
入殿之后,他不敢再如此失礼,垂首趋前,一脸的扭曲吃痛之色。这倒也并不是伪装,伤口本来就被他自己拉破,此刻行走起来,结痂的纱布戳刺着伤口,自然疼痛得很,衣袍上渗出的血渍也越来越显眼。
待到行至殿中,来俊臣微微抬头窥望圣皇神情,待见女皇眉头紧蹙,心里自觉一暖,缓缓俯身下拜并语调沙哑道:“臣、来俊臣,叩、叩见陛下,请陛下恕臣失仪失态之罪。”
殿上武则天开口道:“既然自知不能端正仪态,安心在家休养,几番往来宫苑,是担心臣格体面丢得不够尽?”
来俊臣听到这话,心中顿时一惊,吸气张口欲言,气流却又触痛咽喉,忍不住连连咳嗽起来,逆气上涌,直接吐出了几口血块,脸色则惨淡如纸,这一次不需伪装,也足够凄惨了。
武则天见这一幕,也抬手让宫婢上前探视,来俊臣则强压下胸口逆气,叩首哭告起来:“臣、不过闾里蚁徒,幸为陛下拣选、授以司刑勾奸重任,天恩浩大,须臾不敢有忘……唯以忠勤事君,无惧群众声讨。本意此身才器、性命俱捐陛下,却不想没有丧命事中,反而祸发道左……”
听到来俊臣充满凄厉的哭诉,武则天眸光微有波动,但片刻后又变得冷厉起来,转为冷哼道:“你若行事都在律令之内,会有群众擅作声讨?河东王何者?皇宗久养、亲长殷望的俊秀少流,是你悍臣能以私欲触之?即便不察自己的过失,哪怕考虑为少王保全仁义时誉,也不该以此形容毁失的姿态行走人前!”
来俊臣听到这话,更加胆寒,他本以为就算圣皇陛下存心包庇河东王,多多少少也会给他一些安慰,却没想到遭遇如此苛刻的指责。
武则天于殿上继续说道:“你既自知出身微贱,世道微众入事、登此显途者能有几人?忠勤不是应该的?才力捐报,积事有功,朝廷酬你、只多不少!如此恩重,非但不能让你谨慎励己,反而滋养出了骄性,连朕的亲徒都敢逞私勒索,如此心迹,还能感几分天恩?勒索不成,还要叫嚣杀王全家,朕的伦情所系,都被你一言斩断!”
“臣。没有……臣不敢,臣实在没有作此厉言……是、是河东王、求陛下明辨,臣真的没有……”
连番诘问之下,来俊臣已经顾不得再卖惨或是攻讦河东王,连连叩告申辩自己被冤枉了。
可是他这一番申辩,又能取信何人?如果不是自己确知的确是河东王诬陷他,只怕自己都不会相信。
“今日还肯见你,是念你往日任事确有可称。”
武则天抬手,让人将河东王旧衣取来,抛在了来俊臣的面前,并冷声道:“此事此物,予你自警。退下罢,自赴刑司待决。”
来俊臣当然不想退下,可是自有宦者登殿,将他扯出了殿堂。
在来俊臣入宫的同时,韦团儿也匆匆走入李潼所居闲苑,口中疾呼道:“大王,不好了,圣皇陛下召来中丞入殿陈情……”
听到这话,李潼倒没有过于惊讶,放下手中书卷,指了指案上凉茶,示意一路跑来、已经一脸汗水的韦团儿喝茶解渴。
韦团儿坐下端起茶杯,喘息片刻后,口中还是忍不住劝道:“妾久侍御前,常见来俊臣巧言说邪,他眼下登殿陈情,大王还是不可不防啊。”
李潼闻言后便笑语道:“他刑徒事窄,就算邪言巧进,不过是更露自己不知分寸的浅薄。我若为此惊慌不定,则就是不能体会君恩眷顾的深刻,反而是拙念辜负圣皇陛下的包容与关怀。”
韦团儿闻言后,大眼珠子扑闪扑闪,却是满满的不解,但情绪倒也因此稳定下来,转又脸色羞红道:“妾于人情形势实在浅拙,只请大王能包容愚态。”
李潼闻言后,抬手指了指腰际的承露囊,并又笑语道:“一丝情寄,一分回甘。往年我也只是禁中一个不入世道的小株而已,如果不是诸多良善关照,难得茁壮至今。如今枝冠渐茂,当然也要荫护左近傍身的人众。眼下韦娘子尚有君恩可恃,暂且谨慎守此,也不必为后计彷徨,日后自有荫情长久。”
韦团儿听到这话,美眸泛彩,不久之后则蓄泪欲垂:“妾只是户奴中的卑贱人物,荫顾之下能有寸土相容,余生再也没有憾事……请大王放心,妾自知拙能,唯谨守分寸,绝不招惹闲情杂扰大王!”
正在这时候,廊外又响起脚步声,韦团儿连忙拭去眼角泪痕,侧身避出席外。来者是另一名近侍宫官,奉女皇之命赏赐少王新衣,至于那穿入宫中的旧衣去向,言语中自然也略作交代。
房间中,韦团儿听到这话,脸上已经忍不住泛起惊喜笑容。
李潼虽然起身谢恩,但心里其实也有几分激动,来俊臣荣辱如何,他并不关心。但他奶奶对来俊臣的态度,则表明单就此事是绝对站在了他这一边,说明他近日陈策种种,的确是让他奶奶对他更加看重。
其实关于这一点,李潼近日也是深有体会,只是不如这件事感受得如此清楚明白。他奶奶近来对他的关心,不独体现在生活起居的过问上,而且还将一部分政务细节向他透露,这应该是已经要将他当作一个政务助手来培养,而不再只是一个只能兴凑闲趣的小孙子。
李潼近来陈策诸种,是真正上升到国务大计的高度,特别是有关财政方面。初唐时期一直到高宗年间,开国红利逐渐消耗。
而到了武周时期,时局动荡更加频繁,使得内耗加倍,国家社稷该要如何往前行,也是武则天心里一直在思考的事情。
原本的历史上,她在高宗时期忙于巩固自己的地位,跟大臣斗、跟儿子斗。高宗死后,又一直忙于代唐履极。就算是代唐成功,又要面对李武夺嫡、以及大臣们那种试图复唐的或明或暗的尝试。就这样磕磕绊绊,一直熬到了神龙年间。
作为一个政治人物,武则天的一生可谓是一个极端,从踏入这个时局中,她就一直沉浸在与人心搏斗的纷争中。虽然也不乏尝试,但最终也没能摸索出一条明确的前行道路。
李潼近来所论国计诸事,可以说是完整包含了开元、天宝时期,乃至于安史之乱后,历代财政人才的种种尝试与探索,既能切入时弊,又没有超出时代太多,绝不是置身事外的夸夸其谈,有着很高的可行性,可以说一旦认真执行,必能收得成效。
这对武则天而言,自然是有一种如拨云见日的明朗。
对于来俊臣这个家伙自取其辱,李潼真要说上一句:你这家伙还只是自己丧尽天良,可老子都已经数典忘宗了,怎么比?根本不成对手啊!
当然,考虑到来俊臣的乖张身世,他想卖祖宗也卖不了,倒不是他祖宗值不值钱的问题,而是他还没有出生,他老子就先把他给卖了。
但也不得不说,来俊臣的养父对他是真爱,自己那破名字讲出来就是敏感词,给儿子取名倒还挺不错。讲到责任心,还是比李潼他老子一窝小鸡崽儿打发了要高一些。
不过李潼这一份心理优势也没能维持太久,当这案件最终处理结果出来的时候,他才又深刻领会到他奶奶折腾人的本领是真高。
第0315章
夺王封爵,沦为黔首
河东王与来俊臣之间的纠纷颇为牵动人心,而负责推理案件的司刑少卿杜景俭自然也就颇受瞩目。
女皇临朝以来,大用酷吏制造冤狱,这已经是一个标签。因此大凡与刑司有关的朝臣,往往给人印象不佳,但也并非所有刑徒都以酷戾为能。
天授年间,杜景俭与徐有功、来俊臣、侯思止专理制狱,时谚便有遇徐、杜者必生,遇来、侯者必死。
虽然刑令本身就以威慑人,仁慈并不代表尽职,但在那样的氛围之下,此二人能够不一味的迎合上意,刑令法威之下能够不失仁恕,足见是有着公直的一面。
不过因为案件过于引人瞩目,杜景俭也是承受了不小的压力。案情本身并不复杂,毕竟是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的公开场合,杜景俭所承受的压力,主要还是案件之外的人情请托。
其人甫一受事,朝野之间便不乏人奔走相告,而且有人专候在他归家的道路上,高声叫嚷希望他能主持公义、凭此案一举解决掉近乎毒瘤一般的来俊臣。
来俊臣入事以来,便以鲜血人命铺垫自己的上升道路,自然结仇积怨颇多。所以当其人涉入到罪案中时,想要置其于死地的人简直数不胜数。甚至有人直登杜景俭家邸,刺面出血,表示只要杜景俭能除掉来俊臣,愿意终生为奴。
当然,除了来俊臣之外,河东王也颇惹许多人情问事。只是相对于时流对来俊臣的积怨爆发,有关河东王的声议则要复杂一些。
河东王时誉不弱,甫一归都,便引得时流竞相趋迎,甚至想要以女妻之。可是当那些人情问事传到杜景俭耳中时,结果却让杜景俭大感意外。
他本以为那些人家应该是要为河东王求请居多,实则不然,真正为河东王求请、希望能宽容处理的并不多,反而是有许多声音希望杜景俭能不畏王势煊赫、人情杂扰,秉公处理。
身为一个法官,秉公处理本就是分内之事,这一点也无需人言。但杜景俭还是不免有些奇怪,时流何以对河东王的态度如此表里不一。
一直等到西京薛季昶将西京有关卷宗使人送达神都司刑寺,杜景俭翻看到一些有关河东王与关中窦氏的纠纷案事,才渐渐有所了然,转又不免叹息起来。世道变革,人情乖戾,身为李氏宗枝,总是难免遭受刁难,哪怕河东王这种还有圣眷所系的少王。
与事双方俱难引入案问,来俊臣自以伤病拒绝,尽管每天往来皇城请求拜望女皇。至于河东王则深居禁中,外臣根本难见。
抛开人情的杂扰,关于如何量刑裁断,杜景俭也是深思良久,一直等到政事堂连催几次,才将自己的意见呈交上去。
这样具体的案事,自然无劳政事堂诸相公亲自过问,之所以连番催促,则就是代圣皇陛下发声,所以杜景俭的判书递上去之后,很快便得到了批复。
关于来俊臣的判决,单纯此案以论,并不足以入死。但杜景俭也在规则之内做了最重的量刑,判决将之流放西南万里之外的爱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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