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校对)第34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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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一路行来,亲友避之不及,甚至就连路人们都敬而远之,就算心里还有什么出身名族的矜傲,这会儿也早已经磨平。
真正对他们不离不弃的,大概也只有那几个在张循古门前被抓捕的看客了,但那几个人腿脚都被紧紧绑住,嘴巴也被堵了起来,只是眼中的怨毒几乎要化作实质喷涌出来。
张循古站在族人们当中,也隐隐感觉到族人们身上散发出来的负能量都在向他一身汇集,默然半晌后,才语调沙哑道:“结怨两位殿下,是我失智。但祸及家人,未必能够止我一身。我自去府前叩拜请见,你等速速走告亲友,再将困情详述,盼望他们能探手施救。”
说完后,张循古便自己往雍王府大门行去,颇有一种风萧萧易水寒的气势,但身后却无人击筑高歌送行,同行来的张氏族人们都在低头盘算该要如何免祸。
张循古行至雍王府门前,还没来得及开口,便有数名持杖亲事将其团团围住。张循古扑通一声在大街上跪了下来,面向府邸大门叩拜道:“触怒殿下,乃老朽智昏私计为之,今日登门请罪,是打是杀,一身领之,惟求殿下能垂怜纳见。”
雍王府门前,倒不像张循古坊居那么多看热闹的闲人。即便是府门内外有许多出入的宾客,但当听到张循古讲出这番话后,对其也是避恐不及,根本不好奇张循古究竟怎么得罪了雍王。
过片刻,府中行出杨思勖,站在门阶上垂首望着张循古,漠然说道:“殿下着我转告张少卿,若只是浮于事表的纠纷,少卿罪不至死,也不必府前自辱求恕。但若真有幽隐邪计,此罪又绝非张少卿一命能了,归家待讯吧。至于潞王殿下此前索求之物,着人送来府上即可。若再等到殿下亲往索求,那就真的只能较量人势了。”
传达完雍王殿下的话之后,杨思勖神色又是一变,对府前亲事们沉声吩咐道:“殿下督领都畿道,神都安危一身所系,若有邪流侵入府前危及殿下起居,即刻打杀当场!”
众亲事轰然领命,再望向张循古的时候,眼神中已经闪烁起危险的光芒。他们这群亲事还不是此前南衙那些纨绔兵,而是真正的敢战士精锐,唯雍王殿下马首是瞻,才不管眼前这老翁究竟是什么出身、什么官位。
张循古眼见这一幕,一时间也是有些慌了神,终究没有求死于府前的决心,只能失魂落魄的退出。
这一次前来拜见,非但没能达成什么谅解,反而见识到了雍王对此此事是如何的态度强硬。如果说潞王登门讨要谱牒还类似意气闹剧,可是雍王竟然让人将张锡投入宪台,那可就露出了已经要对他们整个张氏直接下手的意图。
这会儿再说什么懊悔已经完全没有了意义,眼下最重要的是该要如何自救。可问题关键是,张循古到现在都还没有搞清楚雍王究竟想要什么?
所以刚才才要壮着胆子入前求见,事到如今,雍王无论有什么意图,如果能满足得了那就尽可能的满足,如果满足不了、也就安心等死,或者准备横下心来作临死反扑。
张循古与家人们心事重重的退出了积善坊,迎面却见到天津桥南正站着一群人对他们指指点点,为首那一个正是侍御史来、不对,应该是徐俊臣。其人为了活命,自认宫奴为母,甚至因为有人唤错姓名而穷追不舍,到现在已经没有人再敢当面直呼故号了。
徐俊臣与其党徒站在天津桥南肆无忌惮的言笑着,待察觉到张氏族人们打量的眼神,笑声不免更大,更对着张循古做出一个凶恶的表情,这不免让张循古一颗心更加的如坠冰窖。
“合籍之事已经是不可不应,你们归家先召集族中长者,准备好谱牒,我再入省访问一下声援……”
张循古心乱如麻,吩咐家人一声,便自领两名随从往天街而去。
“张少卿,造化了结只是倏忽,要紧是饮食尽兴,可不要把满仓的米帛便宜了外人!”
待张循古踏上天津桥时,徐俊臣突然对着他背影怪叫一声,吓得张循古一个激灵,不敢转头去看,只是低头疾行。
过了端门进入皇城之后,张循古便直往鸾台而去,途中倒也见到不少朝士。但不待彼此靠近,那些朝士们便纷纷转行,不愿与张循古照面。
此时张锡被拘入宪台的消息早已经在皇城中传扬开来,而此前便有风传宰相李昭德对张锡多有不满,现在又招惹了雍王,那真是没救了,自然能避则避。
尽管张循古此时也没有心情与朝士们闲谈,但遭受了这样的待遇,心中也多多少少有些悲怆之感。
他索性抬起头来昂首而行,视线不断的望向每一个躲避他的朝士,突然视野中闯入一个人,正从长街往另一侧巷道而行。
看清楚其人面目后,张循古不免更加悲愤,大声叫嚷道:“王舍人要往何处去?”
被张循古突然唤住的乃是凤阁舍人王勮,听到其人呼喊,心中暗暗叫苦,正准备装作没有听到、加速行开,然而身后又传来张循古一声喊叫。
察觉到周遭人众怪异的眼神,王勮终于停了下来,仿佛刚听到张循古的呼喊转过身来,强挤出一丝笑容对张循古点头道:“原来是张少卿,我道谁人敢在皇城喧哗。我奉相公所命下省问事,不暇闲谈,事务了结后再登府探望。”
一边说着,王勮还一边往后退,似乎真是有急事在身。
然而张循古却不容他退避,阔行入前低声道:“王舍人应该已知了吧,雍王他……”
“知道什么?雍王殿下近日忙于河务防备,虽知归邸,但却不暇拜望。”
王勮摇着头,神情颇有几分茫然。
张循古闻言后只是直勾勾望着王勮,嘴角挂着讥诮的冷笑,自然看穿了王勮的装傻。
别人回避他,那是本性逼害,可是王勮却从头到尾参与了他们针对雍王一家的谋计,甚至三王册书都是由王勮拟成。现在才来装傻,不觉得可笑?
“莫非张少卿所言是张相公入宪台事?这件事我也听说了,只是不问刑司事务,内情所知不多。稍后访问一番,再来与张少卿细述。”
王勮见状后干笑一声,然后回身一指则天门,又说道:“大夫眼下正在政事堂,似与诸相公论事,少卿若欲访大夫,可直往政事堂去。”
为了摆脱张循古,王勮开口就把王美畅给卖了。果然,张循古听到这话后,也不再与王勮纠缠,恨恨瞪了对方一眼,然后便又急匆匆往则天门走去。
王勮站在原地看了看张循古背影,口中长长一叹,低头想了想之后,也不再下省问事,直出端门,往积善坊行去。
他本来还存几分侥幸,但见张循古已经是仪态大失,显然是招架不了雍王的施压。现在早早赶去认错,希望雍王能看在他弟弟王勃与丈人裴行俭一家的面子上,原谅他此前的冒犯。
政事堂位于则天门内,张循古并没有资格随意出入,所以只能止步于则天门南,请守门的南衙将士入内通报。
当南衙兵长进入政事堂通报的时候,王美畅还在堂中与狄仁杰一起,希望能从杨再思口中挖出一些隐情。
听到张循古要见他,王美畅下意识要拒绝,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杨再思已经先一步说道:“既然王大夫有事,那就请自便吧。堂务繁忙,我与狄公就不远送了。”
狄仁杰想了想之后,便也示意王美畅出堂去见张循古。
待到王美畅离开后,杨再思也从席中站起来,对狄仁杰说道:“近日朝廷大任外臣于省中,虽然也是从宜,但也还是不可失于审察。铨选事务繁忙,我就不留堂了。”
狄仁杰闻言后点了点头,送走杨再思后,他回到自己的直堂里,翻看诸司奏状,从里面抽出司属寺所奏册封文书,里面是讲为皇嗣诸子议封的事宜,其中次子李成义议封周王、少子李隆业议封相王。
提笔否决之后,狄仁杰又想了想,索性让人取来火盆,将这份奏状割裂成条,直接当堂焚烧为灰烬。
第0490章
筋骨不展,言轻于风
除了眼前家事,李潼还有其他事务要处理。
眼下神都局面,他与他四叔李旦是军政分理。虽然说朝廷中也是人心杂乱、冲突众多,但起码他奶奶武则天还是留下了一个基本上能够运作的行政系统,一些基本的事务都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但李潼所掌管的军务,却是此前并没有的,需要从无到有的构架一个新的管理系统。就算并不需要事必躬亲,但想要将手中的权力完全发挥出来,他也需要挑选一批才足堪用的属下,将手中的权力分授下去。
这也是富二代创业的弊病所在,你继承了原本的一些政治资源,然后就势必不能像草莽创业那样拥有一个较长的磨合期,组建一个完全服从于自己的队伍。
说到底,还是古代社会变革并不像后世那样在技术进步的冲击下拥有着极高的频率与变数,所以社会阶级相对固化。
李潼来到这个世界伊始,便面对着满满的恶意,从内心而言,他对当下整个官僚体系都持有一种比较悲观的态度。
哪怕狄仁杰这种流芳千古的名臣,在真正接触之后才知道也是一个历经浮沉的老狐狸,哪里是什么浓眉大眼、完全正面的好人。演义中所塑造起来的童话形象,跟现实终究是有区别。
当然,李潼也是有依仗的,那就是他奶奶掌权这几十年,将朝廷取士的范围大大扩展开来,很有一种魏武曹操那样唯才是举的气魄。毕竟武则天本身就是一个非典型的政治人物,所以必须要在原本的统治阶级之外汲取新的养分才能维持她的统治。
诸如来俊臣这样的酷吏,历史上留下的形象自然是面目可憎,所带来的影响也是颇为恶劣。
但话说回来,王安石在历史中也是做了几百年的祸国妖人,想要冲击已经固化的既得利益群体,又不付诸刀兵,怎么可能会成功?夺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彬彬有礼那是一辈子都不可能获得成功。
像魏晋南北朝这样的大变世,北方有屠尽北魏权贵的尔朱荣,南方则有一个宇宙大将军侯景。隋唐承此旧弊,但也只是缔造了一个从中古到近古的过渡时期,但最后还是难免出现一个天街踏尽公卿骨的杀人魔王黄巢,才算彻底将所谓的门阀士族扫入故纸堆中。
当然,大凡有正常人伦思维的人,都不会推崇这一类角色。他们是彻头彻尾的破坏者,有破坏而无建设。但如果从客观的历史规律而言,这样的人物又有其存在的意义,只是这种进步性所付出的代价实在太高。
李潼自认是他奶奶的衣钵继承者,并不只是出于本身的政治需求,而是因为他如果再想更进一步,根本不可能通过正常的权力交接完成。
所以他就觉得王美畅等人在他们兄弟封国上做文章,真的是有点可笑。老子走到这一步,你当老子还跟你们讲道理?
别管我是谁儿子,哪怕老子本身就是姓王的,真要干那就干!你们愿意俯首称臣,那是你们识趣,如果不愿意,大家拼个生死就是了。
当然,前提是李潼本身能够获取到足够的支持者。
他的支持者,一方面来自于他奶奶掌权这些年所提拔起来的寒庶人才以及原本时局中的边缘人物,比如江南人,类似王方庆、王绍宗这种出身琅琊王氏的世族后人,别管你们祖宗早年间王与马共天下多威风,但到了隋唐之世,你们就是个弟弟,不跟孙子混,儿子也不搭理你们。
另一方面那就来自于他自己所发掘出来的底层人才以及世族中的骑墙派,在这方面他同样有优势,一则是借助自己的历史先知性、按图索骥的提拔一批诸如刘幽求、桓彦范并郭元振这样历史已经证明其才能、但又还未发迹的历史人物。
二则就是时下正值帝国将要扩张、但府兵制却正在崩溃的历史时机,府兵制的崩溃,在后世也是研究隋唐帝系历史进程的一个大课题。
对眼下的李潼而言,府兵制的崩溃将大量的基层军事人才释放出来,不再受原本的统治秩序所控制,而他所组建的故衣社却能很好的将这一批人才给回笼吸收。
以前李潼还担心故衣社组织过于庞大,或会引起朝廷的重点关注。但是政变之后这段时间的经历,却让他意识到时代洪流的不可逆。当大家都在眼瞅着中枢皇权的更迭时,大凡身在势位者,谁又会密切关注一个民间结社的发展?
说个更显著的问题,如果在朝这些忙于争权夺势的大佬们真的那么具有见微知著的明识,他们就不可能坐视府兵制如此崩溃!
府兵制的确立,是西魏到隋唐这一系列皇权演变的基础,也是关陇勋贵得以立足于时局的基石。
但哪怕长孙无忌这种土生土长的关陇勋贵大佬,他关心的是扫除异己、皇帝要立谁当皇后,而不会关心底层的府兵已经无田可授、衣食难继!
大唐立国较之六镇起义过去不过百多年的光景,但是这些关陇勋贵们早已经忘了他们祖辈是在怎样艰苦的坏境中、爆发出怎样的勇气与戾气,悍然起兵作乱,从而奠定后续一百多年的辉煌与富贵。
至于关陇勋贵之外的山东世族,他们巴不得关陇基石的府兵制崩溃,崩得越快越好。这样大家才能宁斗智、不斗力。而随着契丹作乱,河北人得以向军事渗透,因而领导了神龙革命。
但关陇勋贵却又在他们所熟悉的政斗领域,堂而皇之窃取了他们的胜利果实。出来混,都是要还的。
李潼这一次被人搞得家宅不宁,除了本身精力无从兼顾,也在于他接下来的重心本就不在神都政局中。他的都畿道总管府眼下还只是初建,甚至连基本的佐员都还没有配齐,但是在基层方面的组织已经颇为扎实。
都畿道总管府所掌管的兵力,主要是河洛之间诸州折冲府。
关中府兵到如今虽然已经崩溃的拿不成块,但河洛之间情况相对而言还要好一些,因为此间的折冲府多有高宗以及武则天时期所创建,毕竟河洛本身就是他们夫妻为了摆脱关陇而经营的一个基本盘。
当然,也只是相对而言。河洛之间有八十多个折冲府,按照平均数标准一千人来算的话,应该拥有在籍府兵八万多名。
但实际上,都畿道总管府在经过初步统计后,河洛之间眼下可召的府兵仅仅只有一万出头,而且多数还集中在神都城周边。
其中又有将近五成是属于番邦内附的归义府,比如高昌麹氏所领的怀音府,以及高句丽大族高氏、泉氏等所领的几个折冲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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