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校对)第36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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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显宗与李阳并席对坐,简单的讲解一下雍王殿下是以什么样的身份返回西京。
李阳本身就是世家子弟的出身,如今家道虽然中落,但对一些朝情名目还是深有了解,当听到雍王殿下此行一连串的职衔,已经是忍不住的眉飞色舞,感叹道:“这实在是太好了!郎主如今大势西归,关内事务俱在掌控,此处便是我等追从者创业所在啊!故衣社几十万众,只待一命,俱能为用!”
过去这一年多的时间,是他们关中故衣社一个高速发展期,特别在拥有了充足物货维持的情况下,规模更是比日激增,所覆盖的区域与影响的人众扩大倍余。
“做得好!特别是西京之事,若非你等精心布控,郎主也难及时抽身退出西京那团泥沼!我临行前,郎主还嘱我先致言激励,待到正式入主西京,凡所用事诸众,必有厚赏!”
杨显宗闻言后也是一脸的振奋,接着便说道:“大军渐近西京,我先行一步,慰问之余,就是详探城中形势,并通知你等在事者,做好局面交接的准备。”
李阳听到这话,心中的兴奋之情稍作收敛,转而露出一丝苦笑,并叹息道:“西京眼下乱况,我等用力实小,当中颇有变数……”
说话间,他便将西京眼下局面由来简短讲述一番,而杨显宗在听到这话后,也是不免皱起了眉头。一时间,他也判断不出这当中的变数究竟是好是坏,但起码一点,眼下西京的局面已经与行途中雍王殿下与他们所讨论猜测的大不相同。
“宣抚使入京,短短旬日,西京便集外众十几万之多?”
略作沉吟后,他又问出了心中的疑惑,颇有几分难以置信。
他在神都城中也是经历过几次朝廷政令的征募,诸如肃岳健儿以及最近都畿道征兵于河南,这已经是朝廷正式的军令传达,效率都颇为低下。而西京这里,还仅仅只是宣抚使擅自决定,跟神都方面的效率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李阳闻言后叹息一声,开口解释道:“女主当国,专制东都,西京生民已经久有屈气,一时奋起,自然也都是热切的很。更何况,关内诸境多存窄乡,权豪囤聚已经不是短年,划土为宅、封山为院,破家亡户数不胜数。西京乃关内地望之首,那些逃亡的客户自然多聚周边,春秋之际还可佃耕谋活,可宣抚使入境又是深冬,小民饥寒交迫,争入长安……”
杨显宗终究不是土生土长的关中人,此前虽然也在关中经营故衣社事务,但讲到对乡情的理解,仍是不免流于浅表。
当听到李阳这一番解释,他心中的疑惑才渐渐消除,但还是忍不住问道:“民情已经如此危急如火,那些豪强们怎么还如此吝啬货物,不肯救急?西京终究是他们的乡业根本,如今闹乱成这个样子,所害的不还是他们自己?”
“豪户家室多丁,仓舍多物,外间无论再如何躁闹,门户一闭,自成生活。小民蚁众,乌合之徒,纵有意气勃发,无非互相戕害而已。西京闹乱至今,真正受害破家的豪户寥寥无几,倒是城南那些勉强自立的人家,受害不知凡几。更何况西京乃是关内首邑,朝廷也不会纵容此境久乱……”
李阳讲到这里,神情颇为复杂,他家本来也该是据守城东的那些权豪人家中的一员,家室破败、为人所厌,才在故衣社里找到能够奋斗的空间。
讲到感情,他心里还是更加偏向于城南那些闹乱的小民,于是忍不住对杨显宗说道:“阿兄之后归告郎主,能否为城南乱民助言几句?他们……”
“定乱事宜,郎主自有定计,非你我能够强说。”
不待李阳把话讲完,杨显宗已经开口打断,不让他再继续说下去,接着便又说道:“郎主若非仁义存恤,又怎么会有咱们故衣社?即便此行需要宣以重威,也是有更深刻的考量。咱们在事之众,受命而已,唯命是从,尽力而为,决不可因私情短见滋扰郎主。”
李阳闻言后便点点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但心里终究还是有几分愧疚,闹乱还未开始的时候,是他暗使故衣社众煽风点火,激发对立的情绪。冲突爆发后,又是他与敢战士们一同掳走窦怀让,使得局势一纵难收。
这段时间,他主要忙碌于召集、约束城中的故衣社众,并保护故衣社在城中经营的几处坊区,也打退了几股想要冲击街坊的乱民。
看到这些人只是漫无目的的发泄戾气,或将要在这种疯狂中走向灭亡,他不禁有感于当年的自己刚刚返回乡土时那种迷茫与积郁,如果当年不是加入故衣社从而找到生存下去的意义,他大概率也会如那些乱民一般,凭着一腔戾气对这世道发泄一通微不足道的反击,然后了此残生……
因为西京局面较之原本的判断有了极大的出入,杨显宗又细致询问了几个问题,比如乱民中有没有形成大规模的群体、故衣社里有没有人趁机聚众闹乱、不服管制,还有城东那些勋贵人家们有没有什么不寻常举动。
这些问题,李阳有的回答得了,有的回答不了。毕竟西京眼下已经全无秩序,李阳也只是防守住西南角落这一小片坊区,除了一些必要的消息传达,对于外界的情况了解不多。
因为还要走问城中其他几个据点,杨显宗也并没有在此久留,离开时倒是吩咐李阳,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将一批社众散出西京城。
雍王所率大军不日即至,在西京城并没有因为动乱而纠集起极大势力的情况下,大量故衣社众再困留城中意义并不太大。
此前因为并不清楚西京内部局势,保险起见,杨显宗隐藏行迹进入故衣社在城中据点。现在既然已经有了初步的了解,那倒也无需再过于小心,确保人身安全的情况下,尽快对城中局势有一个通盘的了解,然后尽快归告殿下才是正事。
杨显宗此行带了几十名从神都带回的敢战士老卒们,虽然人人身手不凡,但想要在街市之间横行无阻也很难。
但幸在有冯五这种常年混迹市井、人面广阔的豪义之人做向导,李阳也加派几十名敢战士,凑起一个百数人的小队伍,这才出坊上路,继续向城池内里行去。
一路行走间,有的坊区坊门紧闭,可以看到坊民们自发组织巡逻的队伍在坊墙内不断巡逻警戒。
有的坊区则坊门大开,明显遭到了洗劫,坊曲之间乱民们或聚或散,察觉到杨显宗一人行过时,便不乏人上前缀后而行,神情颇为不善,只是看到这一行人人孔武佩刀,也没有什么物货随身,这才没敢贸然上前阻拦。
道路也并非畅通无阻,每行一段距离便有杂物堆垛的路障,街道两侧的明渠因拥堵而污水泛滥,使得街道上弥漫着一股恶臭腐败的气息。至于种植在道旁的槐柳树木,也几乎被砍伐一空,至于是烧火取暖还是砍造器物,那就不得而知了。
有的地方乱民聚集实在太多,冯五也都能有手段带着众人绕道而行,乃至于可以借道封闭的坊区通过。这在早已经秩序无存的西京城里,肯放开坊门让人进入,那真是了不起的信任。
杨显宗对此也是赞不绝口,但冯五脸上却殊无喜色,只是叹息道:“只盼郎主能够从速定乱,西京闹乱如此,已经不成人间,让人心痛……”
“不破不立,来年的西京,只会更胜从前!”
杨显宗拍着这个市井豪侠的肩膀说道,倒也并非纯粹的安慰之词,起码他心里是笃信雍王殿下绝对是有这样的能力。
故衣社主要集中在城池西南角落,但雍王在西京布置的人事却不只故衣社,还有史思贞、苏约、冯昌嗣等人。这些人虽然各有官面身份的掩饰,但在眼下也都各自困守某一区域,处境并不从容。
徐坚被调离长安后,苏约得以入补万年县尉,倒是一个明确的目标,一行人直入宣阳坊,虽然费了一番口舌,但还是唤出了苏约。苏约因有这一层官身,对长安城的动乱倒是有一个比较全面的了解,并且早已经整理成册,直接交给杨显宗由其转呈雍王。
之后杨显宗便也没有继续再在城中逗留,返回待贤坊得到马匹后,便由已经形同虚设的延平门直接出城,返回大军行营所在。
第0523章
助吾事者,赐之以帛
当杨显宗等人再次返回的时候,大军已经推进到了距离长安不足两百里的蓝桥驿,规模也扩大到了将近三万之众。
除了雍王殿下所率西进前路几千人马和代北道南来六千骑兵之外,所增加的兵力主要来自于左近的虢州、商州与华州。
早在西京闹乱之初,这三州就担心遭到波及而早早的将州境壮力们集结起来,如今正好归于营伍,无论西京接下来定乱如何收场,起码这三州本身不怠军机。
三州刺史也都各遣使员筹运物资入送犒军,倒不是他们各自倨傲、不肯亲自前来迎见雍王殿下,而是因为州县正印长官不得制敕、不得随意离境。
三州积极响应大军征令,也让军中将校们倍受鼓舞,对于此行用兵不乏乐观之想。中军因此不得不严宣军令,不准将士们跳队冒进的私自离营抢功。
这样的防范绝不是杞人忧天,所谓贼过如梳、兵过如篦,势大则气盛,特别是军队这种本就是为了杀戮而编成建制的武装力量,此行兵锋所指又是西京这种关内元气汇聚之地,一旦军纪稍有松懈,那么官军对地方造成的戕害还要远远大于匪徒。
即便如此,军中犯令者仍是屡禁不止。雍王亲自率领的千骑将士们还倒罢了,他们本就是北衙宿卫之军,早就习惯了令行禁止,稍有违禁便是杀身之祸。
至于其他各路人马,则就颇有几分放飞自我的意思,自潼关西进之后,单单校尉以上违令冒进而被抓捕者便足足有近百人之多。
他们或是贪图西京丰饶的财货,或是渴望定乱首功,归根到底还是不太了解主将的性格,哪怕被中军巡查所执,心中仍然少有恐惧。
所以当大军顿在蓝桥驿之后,李潼打算彻底的整肃一下军纪,召集众将于中军大帐,随后便手书一道军令:离营五里外而遭执之将,枭首示众,士伍徒刑!离营五里之内遭执者,将领枷而示众,黜职三等,夺勋,士伍鞭十,再犯则杀!
众将见此军令,无不倒抽一口凉气,倒不是说这军令过于严厉,毕竟治军再严明的大总管他们也见识过。只是所涉人员实在太多了,将校已有近百之数,士伍所涉更有几千之众,在军中所占比例已经极高。
眼下西京贼情如何都还不甚清晰,突然如此大举用刑于定乱人马,且不说对自身军力的损伤,对整支定乱大军的士气打击也是极大的!
所以在稍作沉默后,契苾明等将领们忍不住劝说道:“古人治军,有三恕之仁而不损其威。如今西京贼势盘桓,将士逾令,半是渴功,此军心可用。念其初犯,不如从轻发落,允戴罪立功……”
李潼闻言后则冷笑道:“效命戎旅,恭事营务,我不如诸将军。但王命宣化,大器奖惩,诸将军未必及我。西京乃我唐家祖庭所在,本非适乱之地,也非化外之邦,民情陡乱已是耸人听闻,唯迅猛定乱才可宣扬国威。诸军进退不能如一,营令视若无物,此以乱御乱,岂有威令可言?皇命在身,虽此一身我自赴之,岂能恐于乱势而纵恤乱卒!勿负多言,即刻行刑!”
随其一声令下,李湛、赵长兴等原千骑部属起身受命,叉手应诺,然后便大步出帐,率中军将士直入关押那些违令将领的营地,将诸人提捕出来,押上执法的刑台,宣其罪名然后验明正身,手起刀落,几十道血箭飙射,头颅霎时间滚落下来!
之后中军千骑群出,用长杆挑着那些血淋淋的人头,纵马穿行于各营之间,并再次将军令重新宣读一番。
此一幕自然令群情惊恐,营地中士卒们看到那一颗颗人头,更觉心惊胆战。特别一些同样违禁的将士所在营地,得见大军之法竟然如此森严,更是隐有惊惧溃乱之势。
但这一个苗头刚刚露出,这些涉事营地便被分割包抄起来,强弩架设、长枪林立,马队蓄势待发,只要有人胆敢冲营而出,即刻屠戮当场!
李潼虽然悍然下令,但此际心中也是不乏紧张,手握生杀大权虽然过瘾,但当真正执行起来的时候,心中却自有一股战战兢兢。
唯有敬畏权力,才能不滥施权力,权力本身没有人性,所以才需要人性的驾驭。但许多人却是失于这样一份敬畏,所以反而被权力将人性摧残,或许在身死之前才能悟通一个道理,个体在团体所赋予的权力面前,真的不算什么东西。
所以在下令行刑之后,他便让诸将各归营垒约束营卒,同时自己也亲自出帐巡营。
他策马缓行于诸营之间,眼看到营卒们不乏惶恐的张望过来,便深吸一口气大声说道:“军有二法,谓赏谓刑!助吾事者,赐之以帛;乱吾法者,示之以剑!法出于我,授之于众!刑令威严,则必赏赐不吝!此言告知于众,天地可鉴!诸军谨守营盘,勿复有失!”
他刻意控制着自己的速度,此番巡营下来,足足用了将近两个时辰,虽不知收效几何,但起码营事并没有再继续骚乱。
除了身受极刑那几十名将佐之外,相关的涉事营卒也都被编入了罪营。徒刑者两千余众,该要遭受鞭刑的则是多达三千余人,主要是三州所募集之军。
他们自恃为地主,熟悉路径与乡情,本身对雍王权势又没有一个直观感受,入军之后眼见大将年轻,心中多多少少是有几分小觑,所以才斗胆试法,结果却遭到了强硬的反击。
最终,那三千多名本该遭受鞭刑的营卒倒是没有即刻行刑,而由各自兵长代领。军中施刑所用铁鞭真要瓷实的抽上十鞭子,身子弱的怕是要直接没了半条命,真要挺下来,十天半个月也难保证行动自如。
突然多出三千多个伤号,这也实在是吃不消。所以李潼最终还是决定将其营伍打散,编入诸军之中,允其戴罪立功,并没有一味的绝情到底。
当然,辕门前所挂的那多达几十颗人头,也足以彰显出这位大总管的军令之严酷。
如此大规模的实施刑罚,也并非没有隐患,特别遭受惩处的主要是关内三州之军,如果处理不好,非常容易在军中造成颇为严重的割裂与对峙。
所以在经过一番权衡之后,李潼决定还是采用一个虽然老套、但却比较有效的收买人心的方法,那就是将一些三州将校并士卒们编入他所在的中军阵伍中。一则示以恩信,二则也是杜绝他们串联的可能。
虽然如此一来,他自己的人身安全是要受到一定的威胁,但他未来将要长镇关中,过于鲜明的对立难免会影响他对关中的掌控。而且他也并不觉得这些人有胆量,或者说有必要在军中搞他。
尽管如此,他还是推开午后其余的军务,留出时间来,逐一与那些选入中军的将领们交流谈心。
毕竟我也是咱们关陇人,老婆也出身关陇,故员也不乏关陇人士,咱们打断骨头连着筋。至于被杀的那些人,他们实在太不给我面子了,我也很无奈、也很痛心啊!旧事不必多说,解决了西京的闹乱,咱们还有大把时间相处了解,你们就看我表现吧!
这种拉拢人心的方式虽然不够巧妙,但却着实有效。特别李潼亲卫中本就存在着许多家道中落、或是出身底层的人,诸如桓彦范、王仁皎、赵长兴、杨放之流。
这一批被召入中军的将领们多在军中担任中层,折冲府果毅、别将之类,少有机会直面这样的大人物。特别在上午刚刚见识过雍王杀人不眨眼的狠厉之后,眼下再经这样一番交流,一威一慰之间,心内对雍王也都安生敬服。
大概是李潼前后之间反差过大,又或者话术过于入心,居然就在这群人当中直接挖出了一个“叛徒”。
一个名叫张拙、三十出头的果毅校尉在经过雍王一番言语激励之后,神情激动、扑通一声跪在案前并哽咽道:“卑职寒陋之士,从军虽久、无迹可夸,竟受殿下如此恩遇勉励!无以为表,愿献策报答,卑职在军之外,还寄名一民社名故衣社,社众徒众甚广,俱尚义之众,于西京也颇有应从,卑职斗胆请使西京,陈说王命,访募同义,以应殿下定乱之师!”
听到这话,李潼脸色不免变得有些尴尬。故衣社在关中发展势头迅猛,所面对又全是府兵旧人,能够拉拢这个折冲府果毅入社,他倒不觉得意外。
可问题是,你在我这个雍王面前,把故衣社捅出来,那我究竟该觉得你是忠还是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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