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校对)第38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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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话,李阳等人皱起了眉头,但一些外州直案们则露出颇感兴趣的表情,数人开口问道:“该要怎么运作?徐直案能不能仔细说一说?”
“我也不是要分夺李直案你们的事权,只不过近日你们分在城外大营里,对于城内态势不免就了解不多。”
那徐恭先对李阳等几人歉然一笑,然后又说道:“我本籍长安,大军入城后也留在城内。近日城内几家贵人都来访我,希望借用咱们的人势与他们的官势,在长安城里谋求一席。他们愿意招引咱们社徒承担官府的劳计,只要咱们能够暂时依附几家门下,为他们助涨一些声势。”
讲到这里,那徐恭叹息一声:“如今西京主事的雍王殿下,少年得志,是很有几分不畏规矩的气魄。就连西京那些势壮人家都被打压得辛苦,自不会将咱们这些小民放在眼里。可如果咱们乡情与贵人官势统合起来,雍王虽然是入境的强龙,想要让西京稳定,也要收敛几分。”
“这么说,近日徐直案你留在城内,已经跟西京那些人家交往颇深,要把咱们故衣社的人势卖入贵门,营求富贵?”
李阳听到这里,便开口问道。
听到李阳说的这么直白,那徐恭脸色微露尴尬,但还是望着李阳继续说道:“李直案你也不必以此说我,大家都在社中,自然也都是关中尚义子弟。我入社虽然不如你等年久,但这年余来为社徒们的贡献,大家也都有见。我这么做,也是不想让咱们故衣社放弃西京这一养息之地,希望能给大家争求活路。”
“至于说我为自己营求富贵,怕是李直案你也没资格这么说。你那身世旧话,难道以为能够瞒过天下人?你本就是故勋高氏的刑家余孽,入了咱们故衣社,难道就没有别的谋想?旧时田直案、杨直案等,那才是真正的一心尚义为公,可是随着你执事长安社事,旧人逐渐被排挤于外。如今当着诸分社直案的面,李直案你敢说跟你没有关系?”
徐恭讲到这里,堂内众人脸色都变得有些不好看,其中一个脾气火爆的直案更是直接站起来指着徐恭怒喝道:“徐直案,你说的什么胡话?杨直案旧时与李直案交接时,你都还未入社!故衣社从微之壮,都是一众老人辛苦传播义号。这些苦命们穷困难活,如今才浅有些许人势可图谋,难道现在就要罔顾社号大义,兴弄私谋!”
徐恭听到这话也不恼,抬手一招身后自有一些党徒站起来支持他,他也从席中站起来,望着众人说道:“如果真一心为社,李直案这一出身,路数比我要多得多,须知西京勋门多是你家旧好。
可你隐瞒身世,只是专弄西京人情,诸外州社众生活辛苦全然不见。我与西京各家往来,也只是希望能借人声势,给更多外州社徒营造生机。就算有一二私谋,但是大义不损。总好过放弃长安,将社徒们驱散乡野要好!”
说话间,突然堂外冲入一路人马,为首者正是杨显宗。入堂之后,扫一眼堂内众人惊异眼神,杨显宗随手一指那徐恭并其身后众人,沉声道:“拿下!”
后方诸敢战士们闻言后,直接上前便将徐恭等人擒拿下来。
“杨直案……”
众人纷纷起身见礼,而那徐恭闻言后脸色则一变,一边挣扎着一边大声道:“杨直案,我绝非败坏社义!我能行走贵门,给咱们故衣社争求……”
“蠢物!”
杨显宗闻言后将手一挥,并望着李阳等人说道:“你们也是!怎么能为了贪求壮大,什么人都往社中招来!这贼徒可笑,不知我故衣社根脚由来,居然就妄想卖势求荣!”
说话间,杨显宗登堂居中,望向在场众人沉声道:“你等有的认识我,有的不认识,入社或早或晚,但想必多数不知咱们故衣社根脚由来,为何会有捐麻互助的社号。今日既然聚在一堂,为防再有这样的奸谋小人弄计谋私,今日便宣告你等。”
“咱们故衣社由来,向上可以追溯天皇仪凤旧年。故太子贤监国留守长安,当年关内大饥,有京兆府户名麻公、朱公等叩阙请赈抚饥困。但当年府库空虚,二圣尚且逐食东都,监国太子虽有心赈养,但实在无米为炊。忧计之下,东宫日裁一餐,省减物用,得钱五十万,入市籴米,使人以麻易食……”
在场诸众不乏故衣社老人,但绝大多数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故事,一时间不乏人愧叹连连,但也有人忍不住好奇道:“仪凤旧年却有大饥,但这桩旧事却少听人提及。东宫籴米活人,想来不是小事,活人应该不少,怎么从来没听人说起?”
不待杨显宗解答,已经有人开口叹息道:“既是关内老人,难道不闻旧年奸后厌恶东宫的故事?东宫就算有心赈济,但许多事也不能摆在明处。当时关内坐镇唯有东宫,若东宫不依律令擅自赈民,这难免会被奸臣攻讦典卖私恩、图谋不轨……”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特别天皇后期,奸后独大,朝野本就妖氛浓厚,哪怕普通小民们听多见多,很快脑海里也能脑补出无数勾心斗角的大戏。
“当时因东宫所活者数千,但多数不知详情。唯麻公等数者,深感东宫仁义。后来东宫遭黜,远流巴州,麻公等义徒还翻越秦岭,暗中保护。但咱们这些乡野微士,终究难救先王。当时义众,有人返回关内,有人流落蜀中。
其中一人便流落我家,隐居效力数年后老死蜀乡。我随家人输货北上,顺便送其棺柩归乡,才知当年故者已经在关内营社互助,便是咱们故衣社了。有感此番义气,自此后我便捐身入社。那时的故衣社,全无如今的声势,唯长安区区小社而已,社徒不过几百之数……”
杨显宗讲到这里,堂下便有人大声道:“到此我便知后事了,那时我还乞食京南,乡路上见到杨直案持杖捣麻,上前讨食,直案见我虎口生茧,还怀疑我是乡间老贼,追我数里……”
众人听到这桩故事,忍不住便笑起来,而那讲话者也是边说边笑,只是笑着笑着却掩面哭了起来:“与杨直案相见前日,刚刚在野地里埋了我那老母。当时真的活不下去,也有做一次盗贼的打算,只想饱餐一顿,死也值了。可恼直案太勇力,抬手便把我打翻,自此之后就入了社……”
哭哭笑笑之间,众人也都各自讲起他们入社的经历,每一个人言辞背后都是浓得化不开的辛酸。
倒不是说关中已经到了民不聊生的程度,而是他们这些府兵本身就承担着沉重的兵役,有田者也多误农时,无田者则更加凄苦。相对于普通的乡民,生活无疑要加倍的辛酸。
“原来咱们故衣社,还有这样一番由来。奸后祸国,害我仁君……但使东宫仍在,若能继承天皇大统,咱们大唐又怎么会是这样一番模样?可恨、可恨……”
一番哭笑说谈后,又有人忍不住叹息说道。
如果说此前对故衣社有着深厚感情,还只是享受社中尚义互助的气氛与温暖。可是在听到他们故衣社的由来后,这一腔义气似乎又有了一种薪火相传的味道。
故事稍作缅怀,很快便有人意识到眼前的重点,忍不住开口说道:“我听说,如今执掌关内的雍王殿下,便是故东宫家门少子。既然咱们故衣社所尚社号传自东宫,那位雍王殿下会不会更加关照咱们几分?那咱们就不必担心会遭到官府的追查迫害了!”
众人听到这话,眼中也都各自闪烁光芒,但还是有人不确定道:“事情只怕没有那么简单啊!且不说那位殿下天家尊贵,会不会关照咱们草野小民。单单这旧事只是咱们社中传扬,未必记录在经典里,许多社徒都是第一次听说,又怎么能让别人相信?”
“话也不能这么说,杨直案不是也说了,当年东宫流放巴州,曾有故衣旧人追从保护?算起来,那位雍王殿下也该知事,应该会记得当年有关中义士不辞辛苦、不畏迫害的追从拱卫!”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倒不是说他们过于轻信,对杨显宗这番说辞就全无怀疑。可问题是眼下长安城这形势,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无疑会对他们故衣社大大的有利。
他们虽然不曾见过那位雍王殿下,但对那位殿下的权势也都有深刻体会。如果彼此之间的缘分甚至能够追溯到已故东宫身上,对他们只有好处,没有害处。
老实说,就连刚才那个徐恭叫嚣能够联结西京豪门,在场人众为了社众前途都不乏动心。那么现在能够直接跟长安城中权势无双的雍王殿下追溯前缘,这自然能够让人心更加振奋。
“你等守好门户,不准闲杂人等靠近!”
听着众人议论声,杨显宗抬手示意敢战士们将直堂包围起来,然后才又望着众人正色道:“接下来我要说的话,诸位心知,行出此门,切勿轻言!就算你们泄露出去,引祸于身,不要牵连了故衣社,我也不会管!”
众人听到这话,也都端正姿态,纷纷表示一定不会胡说。
“其实雍王殿下,早知我等社徒!殿下也欣赏咱们捐麻互助的尚义社号,甚至曾经接见几名社徒并资助物货。若无雍王殿下这样的权贵扶助,咱们故衣社又怎么能发展如此壮大?”
讲到这里,杨显宗又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咱们故衣社徒也并非享恩不报,这么说罢,此前雍王殿下在神都杀贼,就有咱们社中敢战士捐身助事!”
“居然还有这种事?”
“雍王真是大才,能敬重草野义气,咱们当然要舍身为报!”
众人听到这话,先是震惊不已,片刻后又纷纷抚掌大笑,既有自豪,又有欣慰。原来他们故衣社并不只有乡野称义,本身便已经对社稷有大功!
“这件事,是社内的绝密,切记不要外泄!咱们与雍王殿下约于仁义,但世道之内多有悖于义气者,或会因此攻讦雍王殿下见重任侠不法,行事逾越礼德经术。”
杨显宗又继续叮嘱众人,神情更加严肃。
“杨直案请放心,咱们虽然只是乡野卑才,但也绝非忘恩负义之流。既然与两代王者仁义相约、前缘深刻,又怎么会因自己的任性去伤害恩主!”
众人闻言后又纷纷表态,得知故衣社与雍王殿下竟有如此缘分,眉眼之间的彷徨忧虑已经是荡然无存。
感受到堂内的气氛变化,杨显宗与李阳等对望一眼,各自松了一口气。人有千百念头,又怎么可能严守秘密。故衣社这番根脚缘由,三分真七分假,信者自信,不信的怎么说也不会信。
且不说故衣社这番会面托底,在见过李阳等人后,李潼便又招来姚元崇等员佐,将这一番说辞跟他们讲述一番。
“世事真是奇妙,想不到这个乡野杂社竟然还能追溯到先雍王!有此前缘,这真是先人遗泽、天助殿下能够从速定势关中!”
听完雍王殿下的讲述,宋璟已经是忍不住笑逐颜开。他对故衣社了解更多,本身就多有好感,既然有这样一个情感上的切入点,那接下来招抚故衣社无疑会顺利许多。
“先王故事,我实在所知不多。但究竟是真是假,倒也不必过于追究。乡情稳定,才是正计。”
说话间,李潼又望向姚元崇。这番说辞,错漏百出,他当然不觉得能够瞒过属下们,但也总算是给出一个说法。
姚元崇在听完后,一直在皱眉沉思。
在听完雍王殿下讲述后,他首先便猜测应该是雍王殿下想要将那个故衣社收为己用,所以捏造了这样一个说辞,稍作沉吟后便说道:“那些故衣社徒,眼下还未称可控。既然要作引用,故衣社还是要严加管束。先王旧誉,不宜轻损啊!”
“那几个社首,只会都会参与选募。另外留守府也会加设一个乡社监使,由我直领。他们也已经表态尽快上交社籍,不再以私义聚众,需要以王教束之。”
李潼讲到这里,叹息一声:“未来关内若要久安,故衣社士力不可不重。这乡社虽然生于草野,但只要教令得宜,也是一大助力。”
在场员佐们闻言后也都纷纷点头,他们在了解到西京乡野居然盘踞这样一个庞然大物,一时间也都是惊恐有加,若能妥善解决自然是好。
不是没有人怀疑雍王殿下跟这乡社真正关系如何,毕竟神都政变的时候,许多人便猜测雍王麾下突然涌出那一批卒力究竟来自何处。现在看来,这个故衣社似乎嫌疑不小。
但这个故衣社如此势大,绝非短年能成。而雍王殿下出阁以来也是履历清白,就算早年在西京守陵数年之久,但皇陵出入本就不便,雍王殿下当时无人无物,又怎么能在乡野聚成如此大势?
当然,这都不是最重要的问题。随着雍王殿下流露出要招抚这个故衣社的意图,接下来西京土客矛盾则会变得更加尖锐。毕竟这个故衣社本身就是以客民为主的组织,一旦纳入幕府管控中,无疑会激发土民不满。
对此李潼也早有准备,听到幕僚们提起此节,便又说道:“此前西京人家盗窃官库,虽然人赃俱获,但案情还未深推。当时闹乱中涉事者,不独此十几家,还有乱民参与哄抢,当中或还有隐恶未发。你们诸位,谁愿担当此事?”
“卑职愿意,一定严查因果!”
雍王话音刚落,王美畅便连忙站起身来,主动请命,神态间多有激动。
第0545章
国贼硕鼠,其罪当诛
西京这场闹乱,自然不能不了了之。但是想要查清楚因果,却又缺失了一个重要的人物,那就是引发一系列事件的宣抚使窦怀让。
此前将城中坊曲与城外大营全都搜查一遍,仍然不见窦怀让的踪迹。世事也不可因此一人便停顿不前,所以雍王幕府在经过一番讨论后,便决定先审查西京官库盗窃一案。
官库失窃一事,与小民关系不大,本来长安城民众们对此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相对于审问盗窃官库的犯人,他们更乐意看到那些给长安民生造成极大破坏的客民们受到惩罚。
但当相关案情稍作披露后,这件案事还是快速的传遍全城,引起了整个长安城的轰动。
一则在于形式,这一次的案事审断是公审,所谓公审并不是当街当众的审问,而是直接将案情进程当街榜示。公示榜分布在朱雀门南的铜匦附近、东西两市以及几个主要的城门。
这样的形式前所未有,此前官府无论大小讼案,全都是闭厅审理,完全就是小民难以接触的范畴。
可是现在竟然将案情进展直接张榜公开,让民众们能够清清楚楚看到审理过程,这无疑激发了人们的好奇心。哪怕跟自己无关,他们也想看看究竟什么人竟然如此胆大包天,居然敢抢掠官库!
二则就在于案情所涉的人员,当公示榜第一次张贴出那些涉案名单时,看到榜上名字,可谓是全城震惊。
榜上所涉多为长安勋贵名族,哪怕名气并没有大到全城皆知,但也都不陌生,再加上知情者热心的宣传讲解,民众们很快便意识到榜单上那一个个名字究竟意味着什么。
同时他们也都不免狐疑,那些名族一个个家室豪贵,世享国恩,怎么可能会是洗劫官库的恶匪?是不是官府搞错了?
对于民众们普遍的质疑,暂领万年县令、负责审理此案的王美畅也不急不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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