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校对)第48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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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行台将芙蓉园改名的举动,这就是可有可无。毕竟眼下房氏作为潞王太妃,本身也没达到国讳的程度。家讳的话,则更多还是对自我的约束,比如杜甫终生不咏海棠诗。
李潼自己对于避讳之类敏感度不高,但行台连这种细节都考虑到,只能说眼下的行台诸事的确是上了正轨,甚至就连雍王在言行上一些不拘小节的地方,都有专人察遗补漏,避免被人吹毛求疵。
芙蓉园也好、菡萏园也罢,无非一个荷花池子。菡萏园内,凿渠引曲江水再造大池,诸亭台楼宇都是傍池而建。与曲江池勾连的这一段渠道,便是对外开放的区域,至于再往里,则就禁绝闲杂人等出入了。
长安城东地势,因有乐游原的缘故,本就北高南低,菡萏园中有楼高止数丈,但于此楼台之上,已经颇具鸟瞰视野,于此居高而坐,有四面春风徐徐而来,夹杂着桃李花香,近可欣赏桃李斗艳、锦绣成堆,向远可望曲江池清波微澜、岸边游人如潮。
“旧年在事,辗转江南,所见水汽糜烂、物性近淫,全然不如京中水木清华、恰到好处。人间妙境,殿下拥得,推给黎民共享,视野所及,俱是拳拳慕化之心啊!”
李千里虽然颇有衰老之态,但气度仍是不俗,相携登楼之后,落后雍王半身,凭栏望远,指着曲江池周边那些帐幕并游人们笑语说道。
听到李千里这么说,李潼也只是一笑。他来到这个世界,游历的地方虽然不少,但也只集中在黄河一线。行途所见,讲到自然风光的话,那自然是各有千秋。但如果说人文与自然搭配最为和谐的,首推还是神都洛阳。
长安城格局如此,无论繁荣与否,给人的感觉都略显严肃,并没有洛阳那种因地制宜的随和亲近。讲到宜居性,长安跟洛阳更是没有太大的可比性。这倒也不是踩一捧一,毕竟长安在国家格局中的重要地位,也并不体现在居住条件上。
“宗亲宦游经年,如今终得归乡。我幸承天命,守治此方故业,唯盼勤于人事、守于周全,勿使风物衰损,无负人所寄望。”
扶栏眺望片刻,李潼拉着李千里返回阁内坐定,并笑语道:“皇命虽不以折抑人情为使,但敕命所加,终究各不自由。如今幸会于京内,慰于别情,案牍琐事且置一边,宗家小子身怀仰慕,当与王畅论情谊。”
李千里今次所领使命不无尴尬,所以李潼也就先定下一个基调,咱们谈感情、不聊钱。如果李千里识趣,那自然是他宗家长辈、座中贵宾。如果这家伙不识趣,那也就无谓浪费感情,自跟行台下僚扯皮去吧。
李千里闻言后又稍作拱手,笑着回答道:“情中长短,不以齿量。往年都畿短会,殿下已经是前班国器。阔别以来,壮声频闻,今番归京得于款待,在公在私,小王都要领教,岂敢马齿自矜。”
李千里这么识趣,李潼也是大感满意,一边传召音声侍乐,一边与李千里闲聊一些两京人情轶事,谈话的氛围倒也融洽。至于李千里所领的使命,彼此自然也都极有默契的避而不谈。
债如果欠的久了,就会有种老子根本没欠的错觉,李潼眼下就有这样的感觉。行台今年处境略有好转,但也只是不像去年那样窘迫而已。去年贡赋截留自用尝到了甜头之后,不要说去年的债,今年的李潼都不想给了。
所以这一次朝廷无论派谁来,都没有太大的区别。朝廷必然也是意识到他是打算继续做老赖,所以才派了李千里这一个有着双重身份的人前来讨要,在公为少府监,在私则为宗家耆老,于情于理,多多少少总得上缴一些,不能太无耻。
虽然说是不谈公事,但在交流过程中,李潼也忍不住要拐弯抹角打听一下朝廷如今的情势如何。
行台如今与朝廷的关系仍是僵持,既没有变得更加恶劣,也没有丝毫缓和的趋势。特别在去年秋赋至今未作解运的情况下,彼此之间的人物交流几乎陷入完全停滞的状态。
当然,这也并不意味着朝廷对行台就完全的放任不理,仅仅只是各种限制的手段不再像此前表现的那么外露而已。事实上,朝廷在清理雍王在神都的影响变得更加细致且严格。
官面上的势力清洗那就不必说了,从去年到现在基本已经完成。在朝官员大凡跟雍王有关的,几乎都遭到了闲置乃至于贬谪,无论这关系是深还是浅,态度可谓是宁枉勿纵。
比如旧年曾经担任过李潼河东王府员佐的韦安石,仅仅只在王府就事短月,当李潼前往乾陵服丧的时候,彼此间就没了官面上的隶属关系。李潼归京后,他奶奶又明确表示不希望他与关陇人士接触频繁,所以彼此之间的私谊往来都不怎么多。
韦安石乃是京兆韦氏子弟,也是关陇年轻一代中的代表人物,即便没有与雍王的交情与互动,也不影响其仕途发展,年前刚由礼部郎中转为门下给事中。只要再历一任,便可正式踏足高级官员的行列,或为南省通贵,或外放上州刺史。
但就是因为这一点与雍王似有还无的联系,韦安石便从这一人生快车道被踢了出来,直接外放衡州司马,一贬数千里。
甚至就连小滑头张说,秩满后本来走关系进了今年的铨选,但就在授任前夕被揪了出来,名字被直接踢出了吏部选官的长名榜,搞得很狼狈。
朝廷如此严厉的态度,无非在表达一个意思,那就是无论与雍王或者陕西道大行台有什么公私交涉,在朝廷这里就是一个资历上的污点,以此来给行台设置征辟人才的障碍。
这么做也的确颇有收效,自神都赶来长安的士人不少,但多数都是游历、观望,真正直向行台投进、或者干谒雍王的则不多。怕的就是有此经历后,日后或许难以再为朝廷所取。
但朝廷的这种做法,倒也让行台队伍凝聚力变得前所未有的高。朝廷不准他们骑墙,他们也就只能跟雍王一条道走到黑了,也可能是走到白,既不容于朝廷,那索性努力促使行台成为新的朝廷,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除了官面上的打压之外,对于雍王在民间的势力影响,朝廷也都加以重视起来。尤其是当李潼在长安收编了故衣社后,神都的故衣社便受到了朝廷的重视,几次措辞严厉的勒令解散,甚至直接动手抓捕了多名故衣社的骨干成员严加审讯。
在朝在野,朝廷对雍王势力都是如此的严防死守,也让李潼对神都朝局发展、情势变化的消息获取略有滞后,不像此前那么通畅及时,心里自然难免好奇。
只不过李千里在神都朝局中,本身也是一个被边缘化的人物,所能提供的一些讯息难涉机密幽隐。
李千里虽然提不出什么让雍王感兴趣的机密资讯,但这番问答无疑扩展了话题的广度。察觉到雍王兴味乏乏,李千里于席中倾身并沉声道:“社稷由乱入定,殿下诚是功伟。朝事如何,不敢轻论。但宗家诸事,如今却难称协调,其功未竟,斗胆请问殿下于此是否仍有余兴?”
听到李千里这么说,李潼眸子顿时一凝,继而便说道:“宗家何事仍乱,王且言之。”
第0689章
庐陵幽在,可引垫足
李千里主动挑起这样一个话题,心中也是不乏忐忑,但又实在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眼下看似雍王对他礼遇有加,但他自知彼此身位相差悬殊,虽然谈不上云泥之判,但如果他不是还有一层皇命在身的话,也不是所有宗家年长者入京都会受到雍王的亲自接待。
毕竟神都革命已经是一年多前的事情,改周归唐后,不乏李氏宗亲欣喜若狂,除了归朝分势之外,最大的一件事就是归乡祭祖。过去一年多的时间,多有李唐宗室在长安出出入入,也没见雍王真正礼待谁人。
说事务繁忙也好,说雍王倨傲也好,总之眼下的雍王是有这样目中无人的底气。
李千里此前际遇本就不同于其他李氏宗亲,归朝后过得颇不如意,如今获得一个面对面与雍王接触交流的机会,自然是按捺不住,想要将心中盘桓已久的算计稍作倾吐。
此时雍王神情不见有什么明显的喜怒变化,他也只是试探着说道:“宗家子孙,生来富贵享用不尽。但殿下与我,虽然有此尊贵命格,却也多受世道迫害,如今所享,不可说全凭祖荫……”
李潼闻言后点点头,讲到这个话题,他们这李家两大舔狗败类是不乏共同感受的。不过很显然李千里所言重点并不是这一番同志情谊,至于其人要讲什么,李潼也略有猜测,只是等着李千里继续说下去。
“在国而言,用士唯功以论。在情而言,亦有亲疏之别。所以雍王殿下分陕垂治,权重关西,此乃众望所归,无论朝野又或宗家,俱无意义。”
讲到这里,李千里停顿了有十几息,但见雍王只是浅笑,没有什么更明确的态度流露,于是便又继续说道:“但如今宗家情势,的确不够清晰分明。伦序亲疏、乃至于资望取舍,颇有错置混淆,不合圣明之治……”
话讲到这里,李千里又停了下来,一双眼睛颇有期待的凝望着雍王,等待雍王给自己一个回应。
见自己若不开口,李千里是不敢再继续说下去,于是李潼笑了笑,才叹息道:“朝情内外,我尚可斗胆试言一二。但宗家是非,则就远非小子能够放言阔论。归朝以前,陇西公声迹幽隐,少为世道所知,归朝骤攫于高位,的确是有些不能服众。”
听到雍王这么说,李千里忍不住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并又连忙说道:“岂止不能服众,简直众怨沸腾!立朝百官,宰相岂是寻常时位?宗家事务繁密,又岂是俗流能作仲裁!”
他们彼此所言的陇西公,便是如今朝中宰相李思训。李思训以殿中监而拜相,并兼领宗正之事,可以说是如今李唐宗室中在朝最为显赫的人物之一。
李潼跟李思训倒是没有什么过节,或者说压根就没有什么交集和了解。除了知道其人书画技艺不俗之外,还知道李思训是盛唐奸相李林甫的伯父,然后就没有什么了解了。
当然无论了解与否,以行台目下与朝廷的关系,任何一位宰相都是行台潜在或者直接的敌人。李思训资历浅薄,在弃职隐遁之前,唯一可查的资历就是曾经官居江都县令。凭这样的资历归朝拜相,真的是有点说不过去,根脚实在是太薄弱了。
虽然其人也有一层唐宗室的身份,但其所出身郇王房本身与正经的李唐皇室就已经很疏远。作为西魏八柱国之一的李虎是李唐宗室的始祖,其嗣子李昞便是高祖李渊的父亲。
郇王李祎则就是李虎的第六子,从这里就分了叉。只看李千里他大侄子李祎在起名的时候根本就不避郇王讳,便可见亲疏。
李千里直指其人血缘疏远、根本不算他们本家人,也自有其底气。李千里作为吴王李恪的嫡长子,与当今皇帝是一个亲爷爷的堂兄弟。在武周一朝重点打杀太宗、高宗子孙的情况下,李千里一家可谓是与帝室一脉关系最为亲密的宗亲了。
至于出身郇王房的李思训,那根本就是连清洗都排不上号的外门亲戚,可如今无论在朝中还是在宗家,都有如此崇高地位,李千里对此自然大大的不忿。
特别是在其人际遇如此被冷落的情况下,再看红得发紫的李思训,心态真是崩了一地,就差直接指责当今皇帝用人不当了。
现在雍王表态对李思训也不怎么感冒,李千里自然也是欣喜有加,但还有一点不足那就是雍王所言只是就朝事以论,但却不说宗家是非,这让李千里构思已久的一些话不好直接说出口。
李千里想要改变自身处境那是必然的,否则武周一朝也不会舔得那么用力。往年因此受惠,如今则受困于此。
有那样恶劣的前迹,李千里也不指望他能取代李思训而拜相,成为李唐宗室在朝中代表。毕竟李思训只是根子薄弱,他则底子又潮又脏,朝廷包括皇帝本人对他的接受度必然不会太高。
可就算不能拜相,但身为宗家耆老这一血脉身份却不是假的。现在皇帝越过他而以李思训为宗正卿,处理各种宗家事宜,这简直就是当他是死的!
李千里心中对此自然是恨得牙痒痒,所以入京之后顺从雍王,讨要秋赋的公事提都不提,只述情谊,就是希望获得雍王的善意与支持,希望能够保证他在宗家的地位。
但雍王明确表态对宗家是非不感兴趣,李千里虽然节操不高,但一时间也实在拉不下脸来作控诉请托。
在沉吟一番后,李千里才又蓦地长叹一声,继而说道:“近时读书,观前人记事,有远志小草之论,有感于时,可谓深刻。人事依稀有类,满朝读书人,唯不识此章啊!”
李潼听到这话顿时一乐,所谓远志小草,乃晋人郝隆以物喻人、讥讽谢安,山居为远志、出则为小草。当然谢安身为风流宰相,其所主持的淝水之战对东晋朝廷有续命之功,这样的评价自然是中伤。
不过李千里提起这话,显然是意有所指,说的就是当今皇帝李旦。其人幽居多年,在武周一朝更是诸多唐家老臣誓死力保的皇嗣,寄托了许多人的期望。可出宫掌权以来,多昏政乱命,倒是颇为符合远志小草的评价。
这话讲得就深刻得多了,李潼更加不会轻易表态。他对他四叔谈不上有什么不满,无非各受时势裹挟,不得不针锋相对,私人情感方面,甚至还有些同情他四叔,才不配位、举步维艰。
况且就算对皇帝有什么不满,他也不会跟李千里这闲人讨论,只是感慨他们李家善茬真是不多,李千里话讲到这一步,可想而知必是满腹搞事情的阴谋算计。
李千里等了片刻,见并没有引发雍王共鸣,还以为自己讲得仍是有些隐晦,索性便一咬牙继续说道:“宗家情势有乱,岂止一桩啊!天家无私,诸情诸事都能牵动社稷安危。如今朝情混乱,论者不乏针砭,尤其与陕西道政治清明相论比较,更是让人喟叹有加!”
“这么说,言重了。草野磨牙之论,且听且疑。朝廷政治,还是可圈可点的。”
李潼就算有什么阴谋,也不会跟李千里相论过深,听这家伙吐槽一番还算一乐,但若再讲下去,可能就要有失尺度了。
“殿下内施仁政,外破强寇,凡所创建,有眼可睹,有耳可闻!论者窃议,殿下如今所以仍在次席,大器未能全作施展,无非困于老旧人士旧情固执而已。若非此困,唐业已经可称得人矣!”
李千里话讲到这一步,自然不甘心就此打住,索性起身继续做慷慨陈词:“远志小草,如今已经彰然有判!生民更渴于治,此亦人心所指。殿下如今或为诸情所困,不得不顿足关西,但这种种约束,也并非无计可解。须知如今宗家,尚有一器待用。庐陵幽在,只需待时而引。往年殿下壮功遭逐,若再……”
李潼见李千里并不适可而止,反而更作强言,劝他迎回三叔李显,眉头便皱了起来,并不说话,只将佩剑搁在了案上,望向李千里的眼神也变得冷冽起来。
李千里见状,心中顿时一惊,忙不迭深拜在地,但口中仍作强辩:“庐陵于朝内,一片陌生,若得殿下招引归朝,凡所计意,俱出殿下,此诚可为垫足登高之器!殿下方今守于祖业,朝廷欲制难制,一旦庐陵归京,更成分庭之势……”
“此言散于春风,不伤宗家和气!郁林王既为宗家耆老,还是应该常作匡正之计。言外的深意,我不以罪孽视之。宝剑常自磨,所杀何止千万,但唯能容纳在我情中者,此中血肉不忍试此锋芒。”
李潼垂眼望着匍匐在地的李千里,抽剑轻弹沉声说道。
李千里见雍王反应大悖于他的预期,心中已经是惶恐至极,可在听到这番话后,不免又生出一二侥幸之想。看来自己这番进言,终究还是被雍王听进了心里,只是因为彼此交谊仍浅,雍王才不对他作正面回应。
“狂言妄进,确失分寸!幸在殿下大量包涵,王教深刻,必谨记于怀,凡有言行事迹,绝不敢远在殿下情义之外!”
第0690章
王为我使,赠尔富贵
李潼一直不怎么喜欢跟老家伙们打交道,倒不是说大部分老家伙们都不怎么待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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