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校对)第49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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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守礼闻言后便笑语道:“王若忧此,则大可不必。雍王素来不以凉薄用人,虽草野下士,但肯施功,无不厚给,更何况郁林王本宗家亲厚长者。”
听到李守礼的回答,李千里稍作安心,这才又相携回堂继续宴饮,只当无事发生。
今日当然不可能无事发生,当内常侍苏永辗转闾里终于在归仁坊此宅中寻到青海王慕容忠时。听到苏永转告当今圣人所问,慕容忠已是脸色大变,破口大骂道:“郁林王狗贼陷我!”
当慕容忠一头冷汗的疾书自白之辞时,突然又有一路中使自大内匆匆而来,登堂对在此等候的苏永附耳细告。
苏永听完后脸色变了一变,却什么也不说,只是起身便往堂外走去。
慕容忠见状后,心中更是一惊,忙不迭放下手中笔疾行而出,直扑于苏永脚边颤声道:“未能早知圣人眷顾、天意怜悯,仆诚是罪大!敢问苏老公,满门忠骨,还有可救?”
“圣人天意?圣人有什么心意及你?勿作浪言!”
苏永闻言后冷笑一声,抬手吩咐卫士们上前将慕容忠拉开,掸掸衣袍,一脸厌弃的说道:“没救了,等死罢!”
苏永率众穿堂离开,旋即便有南衙甲众入坊,将慕容忠府邸团团包围起来,不准任何人事出入。
此时大内包括朝中,同样也是一片躁闹。久为时局忽略的青海王慕容忠突然进献罪表,以这种古怪的方式再次闯入时流视野中,并几乎在同时间便引起了广泛的关注。
李思训先入宫请示,之后又奉命出宫游走诸司,准备移除诸司所备记录,将此事进行低调处理。可是当他来到皇城中的门下省的时候,便察觉到门下省已有多名官员正在议论慕容忠其人其事,便知此事已经泄出,再作保密的补救已经来不及。
于是李思训便又返回大内,将此消息进行上奏。
李旦听到李思训的禀奏后,也是默然良久,好一会儿之后才说道:“且付舆情罢。”
他已经放弃了再作努力补救的尝试,思绪却转到了别的方面,突然又开口说道:“两省令史吏员,多循旧用,未有调微。流外拣用虽然不入正选,但两省所事无不机要,不同寻常衙司。明日政事堂会,加设吏部员外郎中,专事督查流外小选!”
李思训听到这话,心知皇帝是在怀疑门下省或许还有雍王势力的残留,所以将明显有利于雍王的事情加以宣扬。
这怀疑也很正常,长寿年间雍王犯事而被夺爵,之后便进入门下省担任给事中。时间虽然持续不长,但上到门下侍郎杨再思,下到门下省诸衙佐,与雍王有旧是实。
此前朝廷清洗雍王势力,凡立朝在位者无不遭到了处理。但两省诸流外衙佐却并没有遭到波及,大部分故员仍然沿用至今。
听到皇帝还要加大清洗的力度,李思训不免暗叹一声,只觉得圣人对雍王的提防甚至都已经演变成一种根深蒂固的执念。雍王如今分势陕西,虽然值得防备,但若因此忌惮而刻意夸大,似乎又没有这种必要。
就拿今次之事来说,慕容忠表奏本就流转诸司,处处都有泄密可能。而且突然间就掀起这样广泛的讨论,明显不是几个门下省卑职吏员能够搅弄起来,必然是有身在势位之人推波助澜。
李思训对此事开始还思之未深,可是往来大内一番后,便渐渐有所明悟并猜测。或许圣人还以为其所思谋未曾表露,但其一言一行无不是有深情内蕴,如此不寻常的举动自然引人猜度。
换言之,真要讲到泄密,慕容忠章表所历诸司官长俱有嫌疑,当然也包括李思训自己。
尽管心中有这样的想法,但见圣人神情阴郁,李思训也不敢将这些联想讲出口,没必要给自己招惹什么猜疑与麻烦。
有关慕容忠其事,第一天还只集中在台司之间朝士们的议论。可是到了第二天,则就直接蔓延到了朝堂中,单单御史台参奏此事者便有数人之多,另有多名司署官长并作参议。
观此声势之大,似乎慕容忠并非什么无人问津的事外闲人,而是真正干犯国法的立朝权奸。不独慕容忠自己大受攻讦,就连此前代表政事堂回复陕西道大行台的宰相薛稷也受到了连累,屡遭弹劾。
人的身份不同、视角不同,思路自然也就不甚相同。李旦并不觉得朝士们有此反应是因为他的一些打算,毕竟他有关北衙军事调整仍在构想之中,哪怕对于心腹臣员都无作透露。
在他看来,朝士们有此反应,多半还是趋于行台势力。这一结论,让他既忧且惧,甚至都不敢于朝堂中再作坚持。
最终早朝上达成决议,慕容忠违背行台征令、未召而入朝,且发陕西道交由大行台论处其罪。宰相薛稷私受请托,罢相出朝为洛州长史。
退朝之后,皇帝自是悻悻不乐。过去这段时间里,他架空权臣、设定大计,甚至就连皇太后都颇受制约,朝廷大事已经渐有乾纲独断的气势,却没想到在慕容忠这一桩小事上直接翻了车,甚至就连在政事堂为其喉舌的薛稷都被挤兑出朝。
所以退朝之后,李旦索性直归内宫,既是因为心情不佳,也是想反思一下为什么朝中会演变成这种局面。
可是他归宫未久,中书舍人韦承庆便连连请见。韦承庆于此事中无作表态、保持缄默,这让李旦颇感欣慰,于是登殿召见,并忍不住询问道:“先时朝堂之内,群臣热议之事,韦卿何以不作言表?”
韦承庆闻言后便回答道:“青海王罪或无罪,有司专人并陕西道大行台据实量裁审断,此事无干朝廷正则,凡所参议朝士,已经有失论事本分。臣职内无谋此事,亦无言以对!”
“韦卿雅正!若朝士俱如此正见,朝情更无杂乱相扰!”
李旦听到这话,心中大生同感,然后才又和颜悦色的问道:“请见言切,将奏何事?”
“所陈仍是职内,故中书令裴炎,垂拱以来凡陨没臣员,无过裴炎。此事无有正论,则诸事不可轻论!明纪正纲,由此而始!裴炎功参伊霍,壮烈犹有过之。审其功实追给,方可大彰国朝养士之厚,以正士节!唯此可称社稷根本,绝非幸臣扰乱宫闱、诈以功称可以并论!”
听到韦承庆这么说,李旦更是眉眼舒展,并忍不住感慨道:“正言根本,非宰相才具,何能立言于此!若生人尚且不得善用,恩威又何能及于亡者啊!”
第0714章
演武潼关,却乱关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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潼关西境的桃林驿,近日突然人马汇聚,几至万众。如此大规模的人马汇聚,自然只能是陕西道大行台的手笔。
暂被征作军用的桃林驿驿馆前,潼关守将曹仁师早早的便等候在此,眼见长安内卫旗帜出现在西面道途中,便连忙率领一干将校策马迎上。
距离仪仗队伍还有里许,曹仁师等人便下马站立在道左,视线一番寻找,很快便在队伍当中发现了雍王身影,趋行至前,叉手恭声道:“末将等恭迎雍王殿下,馆驿内外俱已铺陈完毕,请殿下顿足洗尘!”
“辛苦曹将军并诸将士。”
李潼勒马而立,稍作颔首,又摆手示意后方内卫甲士牵来行伍中的闲驹,等到曹仁师等换乘坐骑,便示意继续上路。
一边策马缓行,李潼一边询问道:“诸军汇聚演武潼关,此境钱粮役力等诸储备可还足使?”
“行台钱粮厚给,向无拖延。月前受命以来,末将便督令潼关守备人马勤力铺陈,东西诸塬营垒加设,足供大军于此留顿演武一月耗支。另有潼津县令田归农于境招抚关东亡人,聚民已达三千余户,当中丁壮亦随教令而待拣用……”
曹仁师简单的交代了一下潼关周边的情况,语气之间隐有兴奋。
李潼闻言后便点点头,又说道:“军事之重首在于勤,潼关虽天中门户,无边夷胡虏之侵扰,但既然甲兵常设于此,也不可士力久弛、武力荒废。桃林驿勾连东西、地当要冲,正合演武宣威、震慑不法。于此张设营阵,演武竞勇,自今以后,将成定式。”
曹仁师闻言后又是连连点头,并身后潼关众将士们俱是神情振奋。
雍王西进以来,多有健武行迹?
但各类军事行动主要集中在陇右、河曲之间。潼关这里虽然也武力常设,但在行台的军事规划中却始终不属于重点,这难免让潼关众将士们心生愁困之感?
只觉得热闹都是别人的?
而他们则无人问津。
既已披甲投戎?
自然渴慕武功,眼见到诸边捷报频传,杀贼猎奴不胜恣意?
而他们却只当门下犬用?
多多少少是有些失落。
诸如曹仁师,虽然也当行台十大督军使之列。但他这督军使却少功勋傍身,跟诸边其他地位相当的大将相比?
总是有些底气不足。
往年代北道诸军编入雍王麾下?
曹仁师与契苾明同投雍王?
如今契苾明已经是河曲独当一面的行台要员?
特别迎击突厥可汗默啜一战?
更让其名动陕西。
而曹仁师久镇潼关?
虽无卧雪饮冰之苦,但也乏于事迹表现,此前便几请赴陇,就是不甘心一身勇力长久闲置。
行台虽然一直没有调动,但好在今年用事的重心不再只是一味的侧重边务?
而是开始向国内倾斜。特别月前行台传令?
将要在潼关集军演武。姑且不论这一指令所释放出来的政治讯号有多丰富?
对于潼关一干镇守将士们而言?
绝对是一大喜讯。
仪驾进入桃林驿后,李潼先是沐浴更衣,然后才行出会见诸将。
行台这一次于潼关演武?
参与的主要是诸州团练,预计规模是两到三万人之间,所覆及州县主要是陇州以东、潼关以西的关内区域,时间将会持续到六月中旬。观察成效之后,不排除延误时间继续延长直至入秋。
去年行台内外军事结构浅成,于京畿长安设有中外十二军,诸边十名督军使各为镇戍,这是行台第一序列的战卒。除此之外,诸州还有十名团练使,负责征募健勇,为后备武装。
去年年尾,吐蕃再次躁闹于青海,使得原定京畿演武推迟。新年之后又有春耕并备边诸事,所以行台也干脆就没有再做演武计划。
毕竟从前年长安定乱至今,行台所隶一线甲卒便一直处于高强度的攻伐战事中,卫戍长安已经成了久戍边士们难得的休养时间,也就不必再作劳扰。
可是行台想要休养甲士卒力,有人却不乐意。神都朝廷风波再起,长安行台无论如何都得拿出一个反应出来。
所以在经过短日商讨后,行台便决定举行这一次演武,操练诸州新募团练。除了政治上的意图之外,也在于行台军事改建较之旧法颇有差异。诸州团练虽然不属于第一线的武装,但是作为后备的力量,也必须要尽快接触并适应这一新的变化。
所以这一次的演武也没有准备什么高强度的对阵攻防之类,主要是磨练行止、营宿、进退等等基础的军事项目。
由于今次今次演武本就临时起意,诸州受令各有先后,演武的地点也非京畿长安,而是偏东位置的潼关。可以说诸州从受命开始,演武便已经开始了,营伍的调集、粮草的筹给、行军的节奏等等。这些考验的内容,倒也比较符合行台目下对于诸州团练的定位。
也因为今次演武并非行台主力人马,所以跟随众将也都以年轻少壮为主,黑齿常之的儿子黑齿俊、李千里的大侄子李祎,以及李潼在陇右挖掘的郭知运,包括故衣社干将李阳、李葛等,包括鹰苑、豹坊等少壮将校,俱赫然在列,不唯练兵,也是练将。
潼关演武标志着行台军事所重一定程度上从边塞转回国中,这具体的政治考量,李潼自不会与诸将详谈,只是交代了一下演武流程,各自分给使命,便着众将各自归营,准备正式的演武项目。
其余诸将离开后,李潼将曹仁师单独留了下来,然后才问道:“神都一行已经行至何处?”
“昨日告信已经抵达陕州,行程估算三日之内可以抵达关前。”
曹仁师心知殿下所问乃是其家眷一行,连忙禀告道:“殿下虽言不准甲众出关,但末将冒昧、仍遣两营袍服持杖以迎。毕竟陕州情势怪异,殿下家眷西来,不唯内庭情专,行台方面局势也颇受影响,还是需要谨慎周。”
李潼闻言后便点点头并说道:“有费职外思量,多谢曹将军关照及微。”
“殿下言重了,若非得庇殿下门中,末将恐亦难专情于事。方今朝情板荡再生,唯陕西之境幸托王教之下得守安宁。”
曹仁师抱拳再言,语调不无感慨:“末将在职,当此东西门户,所见所感东西风物之差尤深。匡正以来,朝廷政治尤先于行台创设,但直到如今,关前游食之众唯东来西向,父老相扶于途、渴慕王教。民生已经失于料理,朝士唯以反复为能,长此以往,不复言治。若殿下归朝……”
“此事不可轻议,唯皇命是望!”
李潼闻言后便抬手说道,不准备就此深谈下去。
他心里当然也明白,行台众官佐们盼他归朝。毕竟行台再怎么声势雄壮,较之朝廷终究有欠大义。只要他归朝,从事诸众便有大幅进步的机会。
但老实说,朝廷虽然昏招迭出,看起来他四叔毛毛躁躁、才不当位。不过就算眼下李潼归朝,其实也没有足够的底气和力量去镇压住蠢蠢欲动的各方。
隋唐两世,特别是在安史之乱前,在位者可以说没有一个庸类,甚至包括李潼不怎么看得上眼的他三叔李显。
此世上承魏晋南北朝长达几百年的大分裂,乃中古一大变革之始,下启千年世道,当中所蕴含的各种冲突、碰撞与尝试、妥协、磨合,可谓复杂至极。
能够在这样一个世道当中登顶至尊,本身已经殊为不易,若再要有所创建,则就更加艰难。这当中所蕴藏的暗潮涌动,人眼所见不足一二,李潼也是入世越深、心中越存一份对世道的敬畏。
今次潼关演武,与其说是向朝廷示威,不如说是对行台内部的一次统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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