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校对)第49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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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潼看着浑身颤抖的王仁皎,心中也是不免一叹,崔玄暐之死给他造成了一定影响,但还不算太大。不过幕后黑手究竟是谁,他也没有放弃追查,查到最后便查到了自己人身上。
王仁皎的背叛,让李潼既感觉意外,但想想似乎又在情理之中。其人虽言出身太原王氏,但却是入隋后的南来之人,传到这一代早已衰落。
李潼当年拣选府员,是心存几分恶趣,将这个原本小李三的丈人选入自己府中。之后数年,王仁皎做事也不失勤奋,就这么使用起来,几年时间里从下府果毅提拔到六品的上县县令,自觉待之不薄。
原本历史上,王仁皎献女于李隆基,之后更为之积极奔走。唐隆政变中,李隆基之所以能整合众多北衙中层宿卫将领,王仁皎在其中也发挥不小的作用。甚至之后李隆基能够搞定太平公主,也与关陇将门中层骨干们的支持极有关联。
此前李潼还偶有感慨,王仁皎被抽离原本的人生轨迹,此生怕是难得国丈尊荣,但却没想到其交际环境又顽强的将他拉了回去。
他最开始也没有怀疑到王仁皎身上,但神都故衣社递告王仁皎与郕国公家往来密切,乃至于到了续弦再娶的程度。
郕国公姜氏,在初唐关陇勋贵群体中并不出彩,可是到了玄宗朝,以姜皎为代表的一干人等却势位大壮。姜皎本人为玄宗宠臣,姻亲源乾曜为开元名相,外甥李林甫那就更不必多说了。
王仁皎言是关东名门,但本质上则只是关陇下层军门而已,如果有机会娶到关陇名门女子,于门第之抬升无异于武则天的父亲武士彟娶到弘农杨氏女,甚至还要助益更大。毕竟武士彟那也是开国元从,国公之尊,势位远非眼下的王仁皎可比。
关陇勋贵搞关系是真的有一套,用一个大龄剩女就直接把从属数年之久的雍王旧员勾走。李潼也不知是他自己吸引力太小,还是关陇小圈子诱惑力更大。
此时看着面若死灰的王仁皎,李潼又说道“前事暂不作论,我已经打算给你一条生路,但你仍要执意留守陕县,是否姜氏授意,欲谋我兄?”
王仁皎听到这话,更是吓得手脚绵软,连连叩首道“仆、仆不敢,仆万万不敢怀此险谋……”
“是或不是,已经无关紧要。阻人前程,确是大恶。你或不重旧情,但我深感诸员微时相从,至此殊为不易。行出此门,前缘了结,也就不再虚言祝你前程如何。姜某损我故义,我必不饶之,至于你,好自为之罢。”
李潼讲到这里,颇有几分意兴阑珊。
第0718章
卖主求荣,所得必丰
“三郎,就这么放过了他?”
望着王仁皎仓皇离去的背影,李守礼有些不甘心的说道:“你是不知崔玄暐死后,都畿坊区之间辱你声言多深!这贼子受我家恩不可谓不厚,竟然还犯出这样罪行……”
“人各有志,谈不上什么罪过。行台与朝廷,本也不是敌国,花开两朵,各自竞艳而已。”
李潼望着王仁皎交出的符印诸物,叹息道:“杀之不足以宣我威重,纵之也不损我洞察英明。若非二兄你将刺陕州,我也不会再当面训斥其人,遣之入都即可。今次只是让二兄你见一见人心之险,待人待事自留三分余地,不可心事尽托。势力之内,曲直难辨,他今日谋进,谁又能断言不是来日的取死之道?”
人从历史中得到的唯一教训,就是人从来不会从历史中得到任何教训。风物放眼常量,无非一个轮回套着另一个轮回。华亭鹤唳讵可闻,上蔡苍鹰何足道。
投机者们的心情,或许张氏兄弟们的张昌仪回答最为贴切。一日丝能作几日络?一日亦足!
脱将半臂共汤饼,泣请三郎念阿忠。历史上王仁皎钻营半生,虽也给家门带来十年富贵,但最终也只是落得乞活不可,一碗汤饼换不来一辈子的鱼翅捞饭。哪怕机关算尽的武惠妃,也难免阿姑、新妇共侍一夫的莫大讽刺。
老实说,王仁皎的背叛的确给李潼带来了不小的打击。其人可以说是他门下资历最老的一批旧人,结果仍然没能抗拒得了关陇勋贵们的拉拢腐蚀。
当然,这一点打击也不足以让他意志消沉、从根本上怀疑人与人的关系,对他而言也是一次警告。
神都革命以来,事中虽然仍不免波折,但大体上仍是顺遂,行台这一份基业也是蒸蒸日上,但哪怕就连他的初始创业团队中,仍不免有人对他的前程不抱乐观。由此推及天下,也不可乐观妄想就觉得人人都会以雍王为天命所归。
“王仁皎此事,或仍不免余波。二兄闲时,可以稍作关照。他贪与姜氏为亲而舍弃故主,若所求竟然不得,于我也是一桩羞辱。姜氏既作此计,不愿嫁也要嫁!”
虽然放过了王仁皎,李潼也不打算就此罢休。
历史上王仁皎是怎么走通了上层路线,献女于李隆基并最终混成国丈,已经不可查验。但眼下来说?
郕国公姜氏之所以费心拉拢王仁皎?
就是其人曾为雍王府佐旧员。一旦这一层身份不再?
王仁皎的价值当然就要大打折扣。
而且由于故衣社的存在,这些关陇中下层将门对底层府兵军户们的整合与号召力也大打折扣。
王仁皎已经不能继续潜伏在雍王阵营中,本身又不知晓太多西京行台的机密,即便投入对方阵营,所能发挥出来的作用微乎其微。在这样的情况下,对方还会不会遵守此前的约定,则就十分可疑。
毕竟对方就算家大业大,待嫁剩女也是有数的。以此诱惑王仁皎已经尝到了一些甜头,与其施舍给一个已经无甚价值的样子货?
不如留下来再引诱其他人。毕竟雍王阵营中,类似王仁皎这种情况的人还是不少的。
姜家走惯了上层路线,所出嫁的女儿也都要考虑具体的回报,要么世道名门?
要么宗家近戚?
诸如在朝宰相李思训这样的家世。王仁皎跟他们比,可就寒酸多了。
李潼眼下还不便从肉体上消灭他们?
但也不意味着没有别的方法。
既然都已经放过了王仁皎,索性帮人帮到底,老小子是出卖了我才获得这样一个机会,起码也得跟李林甫他爸爸做连襟,姜家别妄想用一个庶出乃至于养女就打发了。老子的价格可没有那么低,不让王仁皎给你们做爸爸已经是便宜你们了!
李守礼也不是完全不动脑子,听到这里便明白过来,笑语道:“三郎放心,我一定助他们两家把婚事搞得风风光光!”
李潼闻言后也笑起来,崔玄暐之死让他莫名其妙的顶了一段时间黑锅,于声誉着实有损。舆情最严重那段时间里,就连行台都不乏人对他言语试探,想要搞清楚究竟是不是他做的。
如今风波虽然平息,但遗留的影响却还没有完全消失。崔玄暐本身官声不差,又出身关东一流名门的博陵崔氏,特别是在河北士林中颇具影响力。李潼背负这样的嫌疑,也会让河北人加入行台的热情不高。
而且他四叔这个大聪明,又把其丈人窦孝谌派往幽州,看样子是打算在河北开辟抗击突厥的新战场。
这难免就会让李潼联想到原本历史上不久之后的营州之乱,如果营州之乱真的如期爆发出来,按照朝廷眼下这个尿性,未必能有足够的力量定乱,或许还要行台出兵收拾烂摊子。
所以跟河北人的关系处理,眼下也要重视起来。河北这些世族虽然不能代表整个河北,但多多少少还是具有一定影响力的,搞得太僵,于事无益。
按照王仁皎的交代,刺杀崔玄暐应是姜氏主谋并实际操作,但他四叔应该也涉入其中,起码是知道有这么一件事。甚至有可能李思训拜相,都是这件事的余韵之一。
虽然搞清楚了事实真相,但还真的不好宣扬出去。
他四叔这么搞真的是太不地道了,别说崔玄暐本身就是打压行台的急先锋,你前头还在跟人家商量儿女亲事,后头就纵容亲信将人干掉并甩锅。一旦事情泄露出去,无疑会造成朝情大撕裂,让河北士人再怎么看待李唐皇家?
李潼现在是在跟他四叔争锅掌灶,但也不能直接把灶台给砸了。诸如历史上他三叔虽然搞定了神龙五王,但至此之后窝在关内,哪怕关中大饥都不敢去洛阳就食,就是怕离了关中就要遭报应,最终被关门打狗,一家子全被霍霍了。
既然不能公布真相以自证清白,那也只能暗示了。事件中的一个关键人物,陕县县令王仁皎本是雍王的人,结果却跨越门第、风风光光娶了郕国公姜氏的女子,姜氏又是如今朝堂中的隐形大佬,这意味着什么,你们自己想。
能在官场混得开,谁又不是玲珑心窍、闻弦歌而知雅意。至于那些看不透这层暗示的人,蠢得猪一样,老子还在意你干啥!
这边跟二兄商议妥当,李潼又召来李葛等人,着令他们尽快处理一下王仁皎所知府事首尾,主要还是大河沿岸一些商路人事,包括故衣社那些漕运工人们。
这些人事当中,其实无干太多行台机密。早期革命之前,或许还牵涉一些非法的人货调度,如今整个潼关以西已是雍王天下,更没有必要再去非法运营,只是作为官府物资集运的一个补充。漕运工人们的存在,只是免于官府再去征发役力,既害农时,又没有效率。
李潼之所以着人处理一番,也是担心朝廷与行台之间的纠葛或会波及到这些普通的民众。
以朝廷那敏感的宁枉勿纵的态度,或许就会误以为大河两岸这些漕运工人就是行台聚集在野的武装团体,用来谋害神都。
当然,这些漕运工人们一旦不再傍河运输,也会让两京之间的民间物资流通受到影响,一定程度上会损害到关内的物料输入。
不过李潼近来也正有意整合一下以关内为中心的整个物流体系,压制一下过于自由散漫的商贸环境,这点影响也可忽略不计。
讲到对社会资源的掌控,商贾们终究还是比不上世家大族。裴炎是河东士人的代表人物,其人得以平反,抛开对宗法大义方面的影响,也一定会引起一轮河东世族向神都朝廷涌入,去争取抢占政治层面的资源。
如此一来,这些河东世族对乡土资源的控制力就会削弱,乃至于主动放弃。
毕竟如今神都朝廷财政状况也不乐观,大量河东世族前往神都跑官,这当中的钱粮用度消耗,朝廷也做不到大包大揽的完全报销,势位到手之前,仍然需要他们自己开支所费。
世族们的经济特权,主要体现在田宅、奴仆等占有,一旦离开乡土,这些人事则就不能在异地变现流通。你要么安在乡里守着这一亩三分地营家治业,要么就将产业变现、拿去神都跑官变现。一些大家族或能兼顾两者,但毕竟只是少数。
所以朝堂中这一轮政治风潮,并不止于政局中的影响,更间接促成了一次乡土资源的再分配。
李潼一派如今在朝堂中话语权几近于无,是很难再通过官方的手段直接插手河东,甚至就连苏味道这个并州长史的位置都岌岌可危。
但是河东这一片区域,他是不可能放弃的,无论眼前还是长计都需要深刻经营。朝廷通过一系列政治操作吸引河东世族向神都靠拢,那他就趁着这一股风潮抢占河东诸州的乡土资源。
行台的军队结构中,有大量乡籍河东得营士。在此前几场大战中,这些营士们也都积攒了不菲的赏钱,便可以鼓励这些人在乡里购买田宅等产业,通过这种方式将那些常年盘踞乡里的大世族瓦解成一个个中小地主,催生出一个政治立场偏向于行台的军功地主团体。
第0719章
柳生与我,并是一人
中古时代,特别是初唐到盛唐这一段时期,就是贵族政治的一个最后辉煌。无论是政治资源,还是经济资源,包括文化等各个方面,都是上层瓦解、逐渐下沉的一个趋向。
所谓的开元盛世,甚至可以说就是中古贵族政治的一次回光返照。政治格局中,国家大事、相谋几家的局面不复存在。
军事格局那就更不必说了,安史之乱后藩镇遍地,一直到五代时期,天子兵强马壮者当为之,宁有种耶!
而在经济层面,两税法的重大改革,也让国家财政管制由繁入简,其背后就是经济资源的下行与失控。
因为安史之乱的缘故,这种社会格局的转变是被动的、是痛苦的,是在危机中颤颤巍巍的前行。
世道未来去往何方,李潼当然是有一定的先知见解,但如何避免原本的各种弯路,用相对柔和的路线去完成这一进程、以最大程度的保全整个大唐帝国的元气,他也仍然在摸索。
接下来,李守礼又讲了许多神都城里人事细节,包括他们姑姑太平公主这段时间以来的活跃表现以及李千里的请托表态等等。
“咱们这位姑母,也的确是一个热心人。”
听完李守礼对太平公主所做诸事的讲述,李潼也忍不住叹息一声。
他们李家血脉也真是一言难尽,父子兄弟们之间的权势碰撞就不必多说了,女子悍性十足,也实在可以说是一大奇观。
谈到对这位姑姑的感情,李潼也谈不上多强烈的喜恶感官,从一开始就觉得场面亲戚、场面来往。从不真心互给,也就无谓或亲或疏。
这一次朝情风波,虽然源于太平公主。但李潼也不觉得他姑姑在这当中能够拥有多大的主导权,无非是被有心人撺掇、架在了台面上,而太平公主本身又是一个不甘寂寞的性格,乐得如此。
他们这位姑姑,于人情微处,小巧狡黠、绰绰有余,但在大的层面上却失于立场与格局,典型的被人当枪使。只不过这把枪自主能动性太强,又恰逢一个撕裂与弥合的微妙时机,所以折腾出来一点动静。
“我离都后,姑母便入住上阳宫,着我转告三郎你,都内有她,祖母可以不失奉养。即便朝情躁闹,也能确保无伤祖母分毫。”
讲到这里,李守礼神情又有几分古怪,看了李潼一眼才又说道:“三郎还记不记得当年杨相公托你那幼女?如今那杨家淑女服阕?
又被姑母引入了上阳宫。虽然没有明义宣说,但我总觉得此举还是意在于你啊。”
李潼听到这话,顿时翻个白眼,随口回道:“杨相公旧虽深情及我?
憾我情缘浅薄。旧时情事?
无谓日久纠缠。天色已经不早,二兄你也早早休息。阿兄正从西京赶来迎接娘娘?
我兄弟可在潼关短聚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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