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校对)第50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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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行社在长安乃是一个大社,几乎仅次于故衣社、石匠社并织造等几社。所以在这一届世博会中也获得了社监署极大的关照?
单单发给的请帖就有几十份之多。上官婉儿虽然入社时间不久?
但其技艺却得到社中上下认可推崇?
于是便也分到了一份请帖。
当然就算拿到了请帖,倒也没有规定必须要参加。之所以还是来了,除了坊居清闲无聊,也是想认真感受一下长安市井风物,顺便看一看那发钱瘟的李慎之究竟搞得什么把戏。
行走间,突然一座厅堂里传来鼓乐丝竹声,并伴随着伶人高歌:“平铺一合锦筵开……”
“是雍王殿下旧作《柘枝歌》!娘子,要不要去看一看?”
柳安子等久在大内,对于雍王殿下一应旧作自然并不陌生,闻声知曲,忍不住就想去凑一个热闹。
“那就去看一看!”
几个月坊居下来,上官婉儿心态情绪都渐趋平和,对于心底深藏的旧人旧事既不刻意去迎合,也并不刻意回避。
歌乐声传来的方向是一座装饰华美的厅堂,布置格局与时下京中官宦人家中堂类似。
一通游赏下来,上官婉儿对社监署布置意图也颇有了解,见到那陈设精美的厅堂器物并垂帷之类,心中既觉得有些好笑,也有感于行台为了敛财也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当然,坊居几个月以来,特别是加入香行社之后,她对行台民生政治方面的举措了解更多,倒也不再只是暗怨李慎之认钱不认人、钱瘟发得要疯了。
行台分陕为治,既承担了沉重的边务压力,民生方面还多有恢复创建。虽然上官婉儿幼来便生活在深宫中,少知民间疾苦,也无从判断今世与往世有何不同。
但仅仅只是通过与香行社那些社徒们的短暂交流,每每言及行台章制,这些人言谈之间对雍王殿下的推崇与敬慕都是溢于言表。这种坊间私下寻常交流,自不存在趋炎附势的情况,行台政治深入民心,也已经是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回想早前相见那一面,那人临行前言其如今已经做不来软语相磨、央人就之,之后果然声讯俱无。闲来偶思,上官婉儿不时也会有感其薄情的怨念,但坊居日久,心中又难免生出一种淡淡的自豪。
如今虽然已经是两个世界,彼此不再有什么牵扯,但终究自己情丝所系非是俗流。
厅堂内外不乏时流观看堂中歌舞,上官婉儿等人行入此间便被引入侧廊空席,当其视线从堂中歌舞转向上席,瞳孔不免微微一缩。
堂中上席端坐几人,一眼可知必是贵宾。而位居正席者一名紫袍贵人,上官婉儿恰好认识,正是武攸宜。
武攸宜出现在社监署会场,这一点上官婉儿倒不意外,武攸宜于行台分领社监署,这一点在她加入香行社便有了解,眼下坐在正席,自然也是因为这世博会本就由社监署筹办。
只不过正席中的武攸宜正侧身与对席一名同样男装打扮的女子笑语交谈,且那笑容中甚至还隐有几分谄媚讨好,这不免就让上官婉儿有些好奇了。
“上席那女子是谁,竟劳建安王、平阳公亲自陪从?”
上官婉儿一边暗作打量,一边忍不住低语轻问。
旁侧柳安子闻言后便小退几步,就在廊左稍作打听,然后便匆匆返回低声汇报道:“那女子乃西康女王,乃是社监署的贵宾,据说已经做成几桩大买卖,钱货所涉上百万缗……”
“西康女王?”
听到这有些陌生的名词,上官婉儿不免仍是疑惑。
柳安子继续解释道:“就是去年吐蕃进献的东域公主……”
朝廷正式册授吐蕃东域公主为西康女王是在不久之前,上官婉儿身在坊居忙于制香生活,既没有心情、当然也没有渠道去了解这些上层情势变化。
此时听到柳安子的介绍,她不免想起旧时在神都上阳宫里,皇太后陛下有关这位吐蕃公主所说的话,再望向其人时,眼神就有些不同,略显锐利。
那吐蕃公主身着一袭素色士子圆领袍,坐在席中倒没有什么显眼的佩饰彰显其尊贵身份,面容五官虽欠娇柔,但如雕如刻、英气俊美,身姿挺直窈窕,举手投足间颇有威气,但眼波流转、笑靥之间又暗露几分异域女子的媚情。
堂中西康女王叶阿黎正在与武攸宜交谈一些采买事宜,心头突然生出一股颇为明显得被窥视感,随意转眸向堂内略作张望,但却无有所见,回过头来便见武攸宜目露询问,微笑着摇摇头,继续谈话。
上官婉儿微仰侧身于廊柱后,心里已经没有什么观戏的兴致,见柳安子等仍是看得入迷,便微笑道:“你们且在此观戏,我去别处游览,稍后香行社展厅相聚。”
“啊?娘子不看了?那我也不看了,都是旧调重演,还不如宫中云韶府……”
柳安子闻言后连忙说道,只是一边跟着上官婉儿退出厅堂,一边视线还紧紧盯着堂中。
似乎是为了回应柳安子的抱怨,堂中曲乐声突然一变,转为更加欢快奔放的龟兹乐,并有身材丰美的美艳胡姬鱼贯登堂,健舞并作歌唱:“胡姬貌如花、当垆笑春风……”
奔放的曲乐歌舞顿时让厅堂中气氛变得热烈起来,柳安子看了几眼,拉住上官婉儿便向外走:“娘子快走,那些胡姬真不知羞,一个个袒胸摇臀,腥膻骚媚,多看一看都要洗眼睛!也不知何处浪荡子,作这样的薄行曲戏!”
听到柳安子这抱怨声,上官婉儿回首一望堂中,抬手一指并笑语道:“那曲牌不是写着,京西大学堂校理、三原李潼……”
第0729章
妖才邪逞,不足敬重
“秦王宫阙霭春烟,珠树琼枝近碧天。御气馨香苏合启……”
在社监署所布置的一系列展厅中,香行社展厅无疑是人气最旺的场所。唐人特别是上层人物,沐香、服香之风盛行,大凡上品香料,从来都是行市紧俏,不愁销路。有的时候,香料甚至都可以代替钱帛使用,价比黄金。
香料销路广泛兼保值性高,再加上方便存储与运输,因此有的商贾就算并不专营此业,但在采购运输货品的时候,往往都要搭配一批香料以对冲风险,达到旱涝保收。
正因如此,香行社的展厅中人头攒动,而社监署布置这一处展厅也最用心。为了避免各类香料品味混合,对于一些高品质的香料甚至都专门配给独立的轩阁用以品鉴感受。
除了这些人事上的布置,对于有的独特香料,社监署甚至邀请京中诗文名流专拟诗赋以作描述。而此时在一处品鉴一味苏合香的雅阁外,便聚集了众多的时流,半是品香,半是赏诗。
“这一味苏合香,其味本已雍容典雅,配以如此古风雅律,可谓相得益彰,让人难忘啊!”
商贾们未必就是满身铜臭、只懂得锱铢计较,特别是香料商人们,所面对的客户本就是高端,如果自身没有什么诗情学养储备,哪怕货品再高端,怕也难登贵邸进行兜售。因此品鉴起诗文来,也都煞有介事。
“此诗的确不俗,古朴庄雅,典故深刻,富丽之余,使人情思畅游千古。更难得用律严谨,不损诗格,与沈学士七律《独不见》,可谓分辉并雅!”
当时言及律诗,首推雍王殿下《万象》大辞,号为七律典范定格之作。但《万象》大辞庙堂之歌,规范典雅之余,本身的才情意趣略有逊色。而沈佺期《独不见》,便是典式、才情兼有的七律上佳之作。
眼前这一首专为苏合香搭配的《秦王卷衣》,竟然能够获得与《独不见》相等的评价,足见其不俗。而这一首诗的作者,自然也引起了一番讨论。
“三原李潼?原来也是咱们三秦子弟,只是关内何时又出现这样一位壮笔诗家?何以此前寂寂无名?”
看到那陌生的诗作作者,众人不免又议论纷纷。
这三原李潼官居京西大学堂校理,其实并不属于一个正式的官职。所谓的京西大学堂,就是原本的京西草堂寺,雍王入治关中,僧徒感义、捐寺以助政治,行台便将原本的草堂寺扩建为京西大学堂。
这一座大学堂,虽然也招收学员,主要还是用来搜扩、编修以及版印一些孤本古籍,行台于此派遣二十名学士校理书籍版文,虽然不属于正式的官职,但也是身受行台委派的使员。
“三原李潼啊,此人我似乎听过,本籍虽是雍州,但早年便随亲长前往陇右。去年雍王殿下巡视陇边军务,投书获赏,陇边露布便屡出其人之手,是一个壮笔雄才,没想到今次也入关就事……”
一名长行陇边的商贾不无炫耀的随口说道,至于所述事迹是真是假,倒也无人深究。毕竟如今行台考选设立,才流琳琅满目,于京中争奇斗艳,再涌现出这样一个人物出来,也不算多奇怪的事情,前不久还有一位吴中四明贺八获得时流激赏呢。
至于这个三原李潼虽然诗才可赏,但归根到底还是行台文治昌盛,才让这些野遗才流争相入世,为世人所赏见。
当然,抛开对诗文的欣赏,商贾们最关心还是货品相关。这一味苏合香品质如何,商贾们已经有所感受,再加上有如此上佳诗作配合,可想而知在接下来一段时间里肯定会获得时流追捧。
所以当许多人还在徘徊于此品味诗香的时候,已经有人匆匆去寻香行社社首打听详细。
香行社社首是一个久居长安的西域胡人,名为曹买金,听名字就知道乃是昭武九姓胡人。
这曹买金四十多岁的年纪,中等身材,身穿一件花色圆领袍紧紧裹住肥硕身躯,两颊虬髯修剪精致,笑起来就像一个眯着眼的猧儿犬,倒是很有几分和气生财的味道。
身为香行社社首,曹买金今天可是一个大忙人,在展厅后堂专门负责接待络绎不绝的访客,凡事惜声,不作轻易许诺。
“曹肥奴,你也不必此态。那一味卷衣苏合香,我是势在必得,直钱多少,凭你索取。但只有一点,这一味香,我要全部拿下,丝毫粉末都不准逾过我流入市中!”
有财大气粗的豪商登堂便直接开口说道。
曹买金听到这话,笑得更如怀春猧儿犬一般灿烂,先是作态翻看名簿,然后才抬头一脸歉意道:“赵老兄盛意拳拳,本来不当回拒。只是这一味香并非社里自产,是新寄名于社的大家所出,因今次世博会供香三斗,如今已经被社监列作标会之物,展列之后,诸方投标竞取,价高者得,不敢私卖!”
“这平阳公,真是横行世间的恶鬼,凡所称珍之物,统统列在标会,可恼!”
前来问询的商贾听到这话,不免低声咒骂道。货品一旦上了标会,诸方竞价,肯定会有一个极高的溢价,即便是投标入手,利润肯定也会遭到压缩。
但这种已经引起轰动的珍货,不投标还不行,直接就让人质疑你的财力。若是一直没有珍货供给,手头上就算有再多客源,长此以往也要流散。
平阳公武攸宜就是抓住商贾们这种心理和处境,展出诸货大凡有多人问津,统统纳进了标会中。
且不说这些豪商们对武攸宜痛骂不已,但像香行社这种供货单位,对平阳公这种做派那真是高度的赞同。
凡所买卖,无不希望卖高买低,但在一些具体的情况中,有钱的才是大爷,比如诸家豪商前来逼问强买,如果不答应,那就伤了人情。毕竟香行社可不仅只有高端的产品,大量的中层商品才是真正关系行业命脉的事情。上货你不肯行以方便,就不要怪中货下货别人加以压制了。
现在平阳公武攸宜主动将这骂名揽过去,诸从业者们便落得轻松,不伤和气。反正这是社监署规定,再为难迁怒我们也没有什么意思。
不过也有一些豪商在买断货品无果之后,仍不肯死心,转而对后面的人感兴趣起来,寻机攀谈、旁敲侧击,想要打听出这香料出自何人之手。
可一旦牵涉到这一问题,香行社的社首曹买金不免就更加警觉,干笑道:“诸位就不要再为难我区区一个台面小人了,这一位制香大家不愿让外人知其身世,一旦事泄于我,诉讼官衙,长安风物大好,我怕将无缘再享受啊……”
行台对行社这一社会组织虽然极为重视,但也并非全无约束,特别是对社首等组织者们限制更多,一旦有讼案入官审定为实,则必加严惩。社监署成立以来,诸行社社首单单入罪充军者便有十几人之多,都与压榨社徒、牟取私利有关。
前脚刚刚打发走这些前来访问的豪客,后脚便有社徒来报制香的上官大家返回展厅,曹买金连忙让人循专道将之引入后堂,并将其所制香料受到追捧的事情稍作讲述。
上官婉儿闻言后不免也是略感意外,她所制香料品质不低自然心知,但若说能勾引的时流如此追捧,似乎又有些夸张。
“终究还是社监署擅作营运,专请壮笔诗家诗赋妙物,所以才有这样的热闹……”
讲到这一点,曹买金又不无羡慕的感慨道,他身为香行社社首,本身自然也是一个制香名家,同样也有一些香品参展,自信不逊于眼前这位上官大家所制,但却远没有如此热度。归根到底,还是欠缺了诗文渲染。
但羡慕是羡慕,曹买金也知这种事情真是自己操作不来的。他不过一介身怀方伎的商贾,实在没有什么权势与影响力去指使士林名流为之歌赋。
像今次社监署为世博会筹措了上百首的咏物诗词,其中不乏沈佺期、陈子昂这类文豪名家所作,这根本不是商贾们能够操作得来的。
上官婉儿今次所制香料参展有四五种,都有那三原李潼赋诗相配。不知道是社监署偶然的安排,还是这位上官大家有这样的士林门路。但无论如何,曹买金也不敢再将之当作寻常社徒看待,傍晚时分更派专人专车将之送回坊居。
“观其诗文,这三原李潼也真是一个知香雅趣之人,倒不像最初所见那浪荡曲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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