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校对)第51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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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话,李光顺也不由得变得紧张起来,忍不住疾声问道:“神都情势已经变得这般危急?”
独孤元节看了一眼微微皱眉的雍王,然后才又说道:“此前王相公奉命整顿南衙兵务,收效谈不上好。天下军府,半在关内,但关内军籍却收在行台……今王相公罢知政事,专领左卫,但其实南衙诸卫,俱已缺损严重,唯翊府尚存甲员,月前再典南衙番上宿卫者,所存竟不足两万。诸府无兵可以番上,但潼关以西……”
讲到这里,独孤元节便顿了一顿,但言外之意也已经是不言自明。朝廷领掌天下,在行台大肆收聚甲士、京畿所聚之兵已达八万之巨的情况下,南衙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整顿,所收竟然只有不足两万军众。如此一个实力对比,简直让人触目惊心。
大唐立国以来,便是重内轻外,诸折冲府将近三分之一的数量都分布在关内诸州。现如今关内为行台所据有,使得朝廷禁卫形同虚设。
不过李潼在听到这一数据后,还是忍不住皱眉道:“这当中是否有什么阻滞?”
虽然府兵的老底子是重关内而轻关东,但如今的府兵制早已经是形同虚设,已经不足为凭。像行台过去这两年多时间里,根本就没有再试图修复原本的府兵体系,而是建立起一个新的募兵系统,内外轮戍。
神都朝廷本来就没有太丰厚的府兵底子,所谓整顿南衙军事,当然不可能只检索旧籍,无非以此作为一个框架参考,再传告诸州县进行新的征募。这种动员形势从高宗后期就已经开始采用了,武周一朝也多是循此旧例进行征发,从而维持对外的军事活动。
双方的军事竞备,行台甚至还要晚于朝廷,李潼虽然率军入关,但长安定乱、北击突厥再加上青海大战,一系列事件下来,行台创建已经是到了第二年的事情。
神都朝廷虽然也处于动荡中,但当李潼还在青海前线的时候,李昭德等便已经开始整顿南衙军务,南衙军事最兴盛时,一度达到五万余众。
就算之后李昭德并其一系朝臣被贬出朝堂,但政治上的清算不至于延伸到行伍之中。更何况王孝杰这家伙虽然有几分因人成事的味道,但毕竟也是宿将出身,以宰相而整顿南衙军务,即便不能在原本的基础上更作扩大,也不至于缩水到这么严重!
听到雍王这么发问,独孤元节嘴角泛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抚膝长叹道:“七月以来,朝中封奖大兴,物料支用尤其急促。入秋之后,诸州本有三万番上卒役应该循时入都,但因兼顾诸州贡赋解上,至今仍有大量延困于途。
入冬之后,行台甲兵盛聚,朝廷强催甲兵疾行,以致人事混乱。多地物料积压难运,诸受封家犒赏难支,其亲徒多参两衙宿卫,各请领掌之职亲自入州索取……”
饶是李潼见多识广,听到独孤元节所述之事,一时间不免也是目瞪口呆,这种乱象,他妈的根本不是正常人能够搞出来的!
诸州甲兵番上入都,顺便押运贡赋等物料入都,这是朝廷多年以来的惯例,为的是一个人物两收的便利。李潼当年于神都主持漕运改革,其中一项内容就是将人、物解绑,运河沿线专募客民以充脚力,专事专用,以厘定当中各种混乱不堪的无效开支。
毕竟人物两收看似便利,但在实施过程中存在着各种拖延与虚耗问题,一路甲兵过境,但州县物料还没有聚齐,你是就地等着,还是直接开拔?一旦原地驻扎等待,是折入州县物料脚力费,还是专设军费开支?因此所造成的番期延长,南衙又该如何审计编排?
贞观时期,均田制还有所保证,府兵制也不失组织,物可恒聚、兵可恒出,彼此还能不失于配合。但永徽之后,随着帝国疆域越发扩大,征期、征料都变得越来越频繁严重,本来就是两个系统的事情,勉强凑合起来,所带来的虚耗已经远远超过了本来的便利。
如今,李潼有关漕运改革的政令早已经被破坏殆尽,相关事宜再次恢复旧态运行。
按照独孤元节的讲述,就是行台所带来的军事威胁陡然增加,然后朝廷催令甲兵加快行程,直接造成了诸州物料堆积于途。而已经涌入南衙任职的受封人家担心封赏不能及时兑付,所以纷纷请命外派,于是就把南衙本来就已经微薄的底子更作摊薄。
第0739章
庐陵不动,潼关慎出
神都朝廷的乱象不止一桩,独孤元节刚从神都赶来长安,对此自然是深有感触,讲起相关的问题,自是滔滔不绝。不知不觉,时间就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待到宴席散去后,李潼并没有直接休息,而是换了一个房间,与长兄李光顺继续就刚才席中所论诸种继续深谈。
“三郎,不如由我前往陕州代替二郎。二郎他为人处事不够谨慎,偶或放纵意趣,或就失于自谋。如今神都乱象已经如此深刻,我恐怕他一时失察或就会遭受加害……”
一俟坐定,李光顺便忍不住开口说道。
李潼闻言后只是摆摆手,并叹息道:“人言可信,但也不足尽信。神都如今确是情势纷乱,但还未至于完全崩坏。至于二兄,虽然为人疏阔简略,但也未必就会有杀身之危。即便有所失察,无非受人执之。若是阿兄相代,我反而担心阿兄你心思杂细,恐不能善保自身。”
“这、这……莫非独孤亲翁所论还存偏颇曲隐?”
李光顺听到李潼这么说,不免便心存惊疑道。
“南衙人事驳杂,究竟如何荒废,我亦不能深知。但北衙诸军新扩,千骑增作万骑,诸宗亲国爵分掌,对于朝情,还是有一定的压制之效。”
虽然如今李潼在神都的人事影响越发薄弱,但也并不意味着对神都局面就一无所知,不说私下里的一些布置,他姑姑偶尔也会传递一些消息过来。
按照他姑姑与独孤元节各自所述,得出的结论大不相同。像独孤元节所说,南衙军事崩坏,使得整个都畿都近乎不设防一般。但是按照他姑姑的说法,北衙军事建制有序,到如今北衙甲兵已经超过三万,而且未来还有继续增加的余地。
两种不同的论调,体现出两种不同的态度。独孤元节对神都的混乱局面多有夸大描述,察其真实心意,其实是希望行台能够尽快出兵于潼关以东,干涉神都政局。
至于他姑姑太平公主,则就不怎么乐意让行台的力量直接干涉神都局面,所以对如今朝廷的混乱局面避重就轻,只说北衙增强。
不过无论双方怎么叙述,李潼对如今朝廷局面自有一个评估。眼下的神都朝廷,失控已经成了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既不像太平公主说的那样北衙稳固、根基不动,也不像独孤元节所说的不堪一击。总之,皇帝李旦公器下授的弊病已经显露无疑。
李旦以为架空老臣、君恩普授,就能建立起一套以他为中心的朝政新秩序,这想法本就不失天真。有恩而无威,哪怕授给再多恩惠,也只是更加助涨人心里的贪婪。
更何况这些关陇勋贵、关东名门,都是从南北朝的大分裂乱世中传承至今,什么样的恩惠能够让他们心悦诚服的满足?
很多事情一旦开了一个口,就很难收得住,比如这一次朝士们请求让豫王李成器入关中祭祖,就是朝臣们联合起来把皇帝当锅涮。你既然想拿豫王联姻刹个车,那就不要怪大家把豫王抬出来当个投石问路的棋子、当个牺牲品。
最初豫王联姻的对象选择的是河北人家,这件事虽然未成定论,但也朝野皆知。崔玄暐更因此旗帜鲜明的于朝中反对行台势力的扩张,并最终而因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崔玄暐身死一事,最终处理的已经是不明不白,让河北人心怀不满。结果现在豫王联姻确定了,这更是一巴掌扇在了河北佬儿脸上,逗你们玩玩,你们还当真了。
武周一朝,河北人士也多出将入相,今年以来朝中各种封赏也都天然的被排斥在外,可以说是官场情场两大失意。
得不到的就毁掉,更何况这一次还被耍得这么狠,因此请求豫王西行首先便是一些河北朝士提出。
不仅仅只是给皇帝提出一个两难的选择,更是揭开了皇帝李旦的一块遮羞布:国之大事,唯祀唯戎,你这皇帝当得连你爸都不知道,你到底牛逼个啥?自垂拱以来,你特么给你爸上过坟、上过香没有?
无论豫王是否西行,这诛心之问的由头算是埋下了。如果豫王西行,那么接下来该不该轮到皇帝?如果豫王不去,你们爷俩这是过得有点飘啊。
如今大量充斥于朝中的关陇朝士们,对此同样没有反对的需要。关内本来就是咱们小圈子龙兴之地,老子们现在好不容易跑出来,已经不敢再回去了,但总得弄出一个挑头的来,带领大家重返咱们的光荣之地啊!
豫王作为当今皇帝嫡长子,身上又没流淌着咱们关陇的血,正是试探行台底线的一个绝佳选择。说句不好听的,哪怕豫王直接被雍王弄死,咱们又有啥损失?甚至有可能豫王一旦西行,就注定不会生归!
可是如果豫王不敢西行,这种事情都不敢担当,你也配入主春宫?
此前李潼特意避开中使,根本不给正式回应,就是无论怎么表态,都容易被人借题发挥。你们爷俩爱回来不回来,反正老子蹲在长安,跟我爷爷亲着嘞。
他四叔之所以派中使而非朝使前来,大概也怀着送个雷给他揣的念头,要借他的势力镇压汹涌的朝情。当然真派朝士的话,李潼倒是可以抖上两把了:你连该不该给你爹上坟都来问我,我就觉得你不该当这个皇帝,你听不听?
基于这些盘算,李潼可以确定朝情基本上已经失控,而且就连他也已经无力扭转,接下来再有什么变数,也只能顺势而为。
就连李守礼他丈人入京见面之后,都忍不住要劝说雍王归朝主持局面,由此更可以推想整个行台从事诸众是个怎样的态度。
特别是今年行台甲兵盛集于长安,一旦接下来事态激化到大器何属的地步,李潼也绝不能再作什么退让之计。甚至只要朝廷前脚公布确定豫王西行祭祖,后脚李潼就必须要传檄诸军,咱们归国问政。
若不然,对于行台上下他都无以交代,咱们拼死累活经营出陕西如今这幅局面,难道最后真要沦落到给二房东打工?
他眼下之所以无论公私场合都不作明确表态,朝廷方面的影响还在其次,怕的就是一旦态度表现的过于勇进,就会被汹涌群情推着向前走。行台刚刚确立的两项边防大计,可能就会因此而停滞不前。
“无论之后朝情大势如何,都不可再作轻松计议。阿兄你也要做好留守西京的准备,一旦我为大势裹挟,长安必须要有专守。”
对于那些亲戚门户,李潼也都有所保留,他甚至不想让这些亲戚人家直接参与后续各种扩大化的纷争。此前丈人唐修忠便被安排跟随姚元崇北去河套,杨显宗则随曹仁师前往陇南,至于郑融本身不涉军务,则以陇州刺史寄禄荣养于长安。
至于跟兄长李光顺,倒也没有什么可以遮掩的,这才透露出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天下情势,真是步履维艰。若真来年形势仍有转劣,三郎你不得不……你放心,我一定竭力维持住你交代的局面。只是、只是,我不知该要怎么说,但三郎你志大雄才,用事或是不容拘泥,但若真有两全之选,有的事情还需慎为……”
李光顺听到这话,神情也严肃至极,但语调则就不免吞吞吐吐,很是纠结。
长兄心意如何,李潼当然明白,既担心他于伦情之内作孽太深,又恐怕他拘泥仁恕不能大事竞成。
“圣人近年虽然渐渐不容我于情中,但我入事以来,也从未以践虐亲员为威吓。眼下所虑大计,唯是唐业不坠,除此之外,余者俱是次计。但若还有两全能循,绝不孤厉逞凶!否则,将何面目以对祖宗后人、天下百姓?”
李潼叹息一声,不无感慨的说道。
“唉,世道艰辛,人心险恶,也只有三郎你面对这样的态势仍能不失定计。至于我,唯是应命躬行,甚至不敢遐思后事。人言或是可畏,但三郎你还能存有这样的心迹,已经俯仰无愧了。若真情势逼于两难,也不要太为难了自己。咱们满门生命,仍须仰你一人啊!”
李光顺拉着李潼的手,不无深情的说道。
“圣人入此险境,半是咎由自取。而我眼下仍存几分忌惮,也不失人情杂枝的困扰。纵然控弦十万,庐陵不动,我便不可轻动。山南风水,不足埋此贵骨啊!”
局势发展到这一阶段,除了自身的种种布置尚能有所笃定,至于其他的诸种变化,李潼也不敢夸言能够料定几分。比如他三叔大概率会被卷入接下来的乱局中,但会在什么样的时机、以什么样的方式入局,李潼也都猜测不到。
当然,无论未来局势如何发展,跟神都革命前夕那孤注一掷的局面相比,眼下的他是不失依仗,已经拥有了左右时局乃至于定鼎社稷的能量。
第0740章
北衙军壮,圣人不朝
神都城北圆璧城中,隐有鼓声雷动。
偌大的校场上,几路甲伍各成营阵,在那迎风猎猎的旗纛指引下,或进或退,井然有序。随着号角声吹起,诸营伍间各有精骑冲出,在诸阵线之间离合纵横,很是威武。
“成军不过几月,已有如此精勇姿态,着诸典军者入前,赏此雄壮!”
大纛之下,皇帝李旦同样身披光鲜甲胄,扶剑而立,望着眼前壮武不凡的北衙劲旅,心中豪情倍生,拍掌大笑说道。
皇命传及,不久之后,诸营兵长便趋行来到大纛所竖的高台之下,各自入前唱名作拜。
眼看着一个个威风凛凛、自己亲自挑选出来的禁军将领,李旦更是喜色盎然,于台上笑语道:“诸将免礼!万骑扩成以来,诸将俱勤奋于甲伍,至今已是规矩可观。将士勤劳宫门内外,朕得安寝于殿阁之间。今上下会武于内城,观此壮势,当作赏赐。诸将忠勇既捐于朕,凡所需求,朕当为了之,且入前各陈心愿所疾。”
诸将听到皇帝如此慷慨之言,也都不免喜形于色,但一时间也都搞不清这豪言许诺尺度所在,不敢贸然入前相请。
片刻后,排头一名年轻将官才入前深拜叩语道:“臣幸列宗家苗裔,旧年为妖氛所迫,流落江湖,生人不敢远计,泪眼难望宸居。陛下壮志潜养,奋起于宫阙之内,使人间正道重归,臣等瓜葛之属,亦因此重沐天恩,今更推授宿卫、安危与共?
恩重难表?
惟愿吾皇永持符宪,社稷长为安宁!”
年轻人名李承况?
乃楚哀王李智云嗣曾孙?
如今则爵封楚国公,以右羽林中郎将分领万骑营事。
听到李承况这么说?
李旦更是忍不住欣慰大笑,示意其人免礼登台?
抚其项背不无感慨道:“旧世孽情?
不堪回首。惟今朕持符布新,领掌宗家社稷,自当察辨分明。楚国公宗家少壮,忠诚之言发于肺腑?
怎能让你孤鸣无应!即便还未壮勋于世?
宗家亦当深作勉励!”
说话间,李旦更从旁侧侍者手中取来一份玉册,递在了李承况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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