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校对)第59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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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富则国强,国强则君威,皇王荣威与否,可不在于环身所设是俭是奢,而在版籍大小、金瓯固否。更何况府库虽然略得盈储,但诸方仍待营设,恐用未及,不容恣意啊!”
“圣人忧虑深刻,胸怀天下,长恤黎元,真是让人感动啊!”
王孝杰早年被张仁愿削去的须发已经重新变得茂盛起来,再次变成了一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眼下神情庄重严肃的拍着马屁,倒也并不显得滑稽可笑。
不过在拍完圣人的马屁之后,王孝杰旋即便将话风一转,一脸忧虑气愤的叹息道:“圣人贵为天子,尚且要先人而忧、后人而乐,治国用事如履薄冰,不敢放纵私欲的享受。可恨有的臣员,却不能领会圣人这一份忧国恤民的苦心,反而恃其分寸微功,纵情享乐,奢华生活,出入气派,让人生厌!”
“这么说安东都护府员众们已经抵达了骊山?”
李潼闻言后便又微笑问道,能够让王孝杰恼恨得出口成章的告黑状的,大概也只有张仁愿了。
倒不是说王孝杰在朝中与旁人便没有龃龉冲突,但大多数情况还是他得罪旁人而不自知,能够让他念念不忘、抓住一切机会上眼药的,也只有张仁愿才有这样的能力了。
王孝杰听到这话后先是干笑一声,然后才又拍掌道:“臣还未及言实,圣人已有所知,果然天下人事全都瞒不过圣人!这也尤见张贼之可恨,圣人虽然博大英断,但臣员凡所任事,也不该频频骚扰。这狗贼于东北专据威福,任权聚敛,言则补计国用,但他也绝不是什么廉洁之员,若严作查究,必能发其贪贿之罪……”
张仁愿这几年在东北,声势的确搞得不小,特别在营州重设安东都护府之后,对内平定契丹叛乱的余波,亲率部伍一路追杀到黑水河畔,将契丹叛部首领孙万荣成功枭首,招抚威慑东逃的粟末靺鞨,通过各种手段配合,挑动靺鞨内斗,使得大部分靺鞨族人与高句丽等亡民再次返回辽水以西、重新接受大唐的羁縻管制,逼得靺鞨首领乞四比羽不得不托庇新罗。
在对外方面,张仁愿也是功勋卓著,连续两次击退试图插手契丹内乱的突厥势力,并代表朝廷敕授黑水靺鞨建立黑水都督府,先后招抚羁縻十部黑水靺鞨。
并且,安东都护府的影响力在张仁愿的操作下再次进入了辽东大同江以南的平壤地区。这是在高宗年间唐罗战争结束、安东都护府回撤营州之后,大唐东北边军的活动返回再次扩大到了大同江以南。
当然,张仁愿这一举动自然也引起了新罗人的不满,因此新罗除了向朝廷派遣使节表示抗议之外,私下里也在与东北一些不稳定因素保持密切往来。
当然,明面上新罗还是不敢直接与大唐掀起战争,高宗年间与大唐长达七年之久的唐罗战争,虽然让新罗占有了一部分高句丽故地,但也付出了颇为沉重的代价。
特别新罗自文武王之后,虽然实现了半岛的统一,但也带来的新的问题,那就是王权与氏族特权的冲突愈演愈烈,也让新罗难以集中全力、再次明目张胆的挑衅大唐。
张仁愿在东北这一系列的功绩,自然也让其个人在东北树立起了崇高的威望。再加上其人本也不是一个信奉韬光养晦者,所以王孝杰所言张仁愿个人操守这一点,倒也并不是信口开河、凭空捏造。
单就李潼自己所知,张仁愿除了在生活上注重享受之外,对东北那些胡酋同样傲慢至极。原本的营州都督赵文翙对诸胡傲慢有加,直接引发了契丹人的叛乱。许多胡酋们名义上担任大唐所任命的都督刺史之类官职,但是在堂听令,下堂洒扫,一如张仁愿的私人奴婢一般。
对于张仁愿的强横做派,李潼倒并不怎么反感。凡所用人,察察则无徒,赏其才力之盛、包容德行之亏,但凡大节不失,也无需刨根问底。像王孝杰所说张仁愿场面气派奢华,这一点其实他自己坐镇安西的时候何尝不是如此。
李潼还记得早年行台时期,这家伙归朝路过长安时,那架势场面甚至让人误以为他要攻打长安呢。
不过李潼虽然不打算追究张仁愿的私德问题,但同样也不准备让张仁愿继续留治东北,张仁愿长于军略、胜于攻伐,但政治守牧非其所长。
眼下东北已经打下一个深入治理的基础,短期内李潼也不打算与新罗直接开战,继续将张仁愿留在东北意义不大。所以趁着这一次骊山演武,将张仁愿召回朝中,再挑一个文武兼允之选担任安东都护。
所以当听到王孝杰这番话后,他略作沉吟便又说道:“王大将军当司演武汇军事宜,安东诸员既然已经到达,持节入军先作犒问。”
第0847章
仁愿立朝,不容孝杰
眼下的骊山行宫周边,早已经变成了一座硕大的军营,从渭水向南、方圆几十里之间,到处都是大军所驻扎的营垒。
行宫中接到圣人手令、奉命犒军之后,王孝杰便急不可耐的离开了朝元阁,还行在山道上,便吩咐属员们速速前往就近仓邸去提取各种犒军的物料,不愿意再耽搁等待,可见心情之急迫。
王孝杰下了山道之后,各种犒军物料还没有备齐,这不免让他有些焦躁,连连催促办事人员加快效率。他急于前往犒军,目的当然并不纯粹,但也不敢只顾私怨报复而罔顾圣人嘱托。
毕竟今次演武圣人筹备数年之久、且标志着军国事务将要进入下一个节奏的大事,若因为他的任性举动而产生什么不好的影响,这罪过他也担待不起。
在等待的时候,王孝杰还在畅想稍后该要如何羞辱报复张仁愿,这机会他实在等了太久了。过去这几年,东北方面事务繁多,张仁愿也一直没有机会归京述职,让王孝杰长期的欲求不满、以至于思念成疾,这一次当然要把心里的怨情全都倾泻出来!
“快去取我的仁愿笔、仁愿鞭来!”
低头沉思片刻,王孝杰突然一拍脑袋,连忙顿足喝道,心中不无后怕,险些忘了这最重要的事情。
早年他用张仁愿的须发打制了毛笔与马鞭,最初的确是兴致盎然的一通炫耀,可是很快便发现这做法有点蠢。
因为很多朝臣并不了解他与张仁愿的纠葛,他如果向人仔细解释因果的话,无疑是主动揭开自己被张仁愿羞辱的伤疤。而且张仁愿常年镇戍于外,不能直接看到其人恼羞成怒的神情,也让王孝杰的炫耀少了一多半的快感,于是便索性让人将器物妥善收藏起来,以待张仁愿归京后再拿来炫耀。
好不容易,终于捱到犒军物料已经准备妥当,而用张仁愿须发制成的器物也被送到王孝杰手中,于是王孝杰便率众直往安东都护府军伍驻地而去。
这一次安东都护府入京有八千人马,除了三千名都护府本部精锐之外,还有五千名东夷诸部番兵,暂时被安排在了距离行宫十几里外的骊山东南方位。
当王孝杰一行抵达营地辕门处时,自有仆员在王孝杰示意下入前大声呼喊道:“皇帝陛下知安东军伍业已入骊山行营安顿,特遣左武卫大将军、领京营指挥使,骠骑大将军、宁国公入营赐物犒军,速着营中将主出营迎命!”
安东都护府军众新入营垒,营中还在忙着分派帐宿事宜,因此留守辕门的只有几名胡部校尉兵长,在听到这一连串的官衔后,不免有些茫然,壮着胆子入前叉手询问道:“敢问官人,究竟是哪一路大将军要入营?军令严谨,若通告有误,恐遭重刑,恳请官人体恤细告……”
左武卫大将军是王孝杰如今在朝官职,骠骑大将军则是其武散定品秩位,胡卒不熟大唐官制,对此有所茫然也是正常的。在听到这问话后,仆员便转头望向王孝杰稍作请示。
“只说宁国公来访,安东都护自知我名!”
王孝杰见状后有些不耐烦的摆手说道,他这一系列的头衔中,自然以国公之爵最为荣耀显贵。虽然他近年来长居朝中,没有什么显赫军功可夸,但是因为主持武举事宜甚有可夸,因此在今年年初的时候受封宁国公,这一爵位也直接拉开了他跟张仁愿之间的身份高低,所以王孝杰当然要选这一个进行通告。
那胡人兵长闻言后连忙转身向内通禀,只是在某一瞬间,似乎是王孝杰的错觉,隐隐感觉这些胡卒们再望向他的眼神略含轻蔑。
可很快留在营前的胡卒窃窃私语让他意识到这并不是自己错觉,只见一名胡卒嘴角撇了一撇,然后便低声笑道:“瞧这官随从派头,还以为是多显赫人物,原来也只是一个国公……”
“你这胡狗说甚胡话?知不知国公在我大唐是何显赫身份?”
听到这胡卒此言,不待王孝杰开口,自有随员发声训斥道。
那胡卒遭此训斥,先是一慌,然后便又壮胆冷笑起来:“知道,当然知道!张使君在治出巡时,国公在押前驾、郡公在押后驾,若是粗心大意、车行颠簸,便要一顿刑鞭惩戒!”
这胡卒所说的国公、郡公自然不可能是大唐国中正常的爵位,而是边疆胡酋们归化之后所领受的官爵,在天高皇帝远的边镇,自然不可能有朝廷章轨为之背书,遇到性格强势凶悍的镇将,自然便要卑恭事之。
虽然两种官爵含金量天差地别,但这话听着也实在让人感觉刺耳。王孝杰还美滋滋要向张仁愿炫耀显爵,怎么在这些毛多见识短的胡卒眼里,就成了给张使君拉车的苦力?
尽管心里很不爽,但王孝杰也犯不上跟这些卑贱胡卒分说计较,这笔帐自然又记在了张仁愿头上,只是冷着脸倨坐马背上也不言语。
不多久,营地内便有一群人匆匆向辕门处行来,为首的正是王孝杰做梦都时常会梦到的张仁愿。而眼见张仁愿越行越近,王孝杰嘴角的冷嘲之色也越来越浓。
“臣营州都督、安东都护府都护张仁愿,率都护府诸员,奉命入京参礼,营务未定、戎袍未解,满身风霜,未敢仓促入见,节使竟然已至辕门,天恩厚重,臣感怀涕零,亦请节使内告臣惶恐之情,并恭问圣躬安否?”
待到行至辕门内前,张仁愿自然也看到了外面勒马而立的王孝杰、并注意到了王孝杰脸上那颇为不善的神情,但既然已经行至此处,总不好再退回去,也只能硬着头皮入前,忍着心里的腻味向王孝杰见礼并说道。
“圣躬安康,圣人垂敕……”
见到张仁愿后,王孝杰也并没有急于发泄私愤,而是先将圣人敕书宣读一遍,待到安东都护府众人拜谢起身后,他才又开口说道:“营州都督入前再听。”
张仁愿闻言后连忙前行两步,再叉手恭作听训状。但王孝杰在说完这话后便没了下文,任由张仁愿保持这样的姿势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再开口道:“营州都督毋须持礼听受,圣人声义只在敕中,现在却是我来向你问话。”
听到这话后,张仁愿脸色顿时一拉,抬头怒视向王孝杰,而王孝杰见他这模样后,心中顿觉爽快至极,索性直接翻身下马,抖着手里的马鞭直接走到张仁愿面前,上上下下将其打量一番,眉目之间满是挑衅的神情。
张仁愿虽然在东北战场上战功赫赫,军略手段素来都以强硬著称,但本身的武力并不出众,若真的贴身肉搏,王孝杰自信几拳就能将这家伙打得满脸桃花。
当然,这想法也只能存在脑海里,且不说大臣斗殴是否得体,单单眼下身在军营中,而且还当着许多东北胡酋的面,王孝杰也真的不敢放肆羞辱张仁愿。
“算了,我也无事问你。”
凑近过去挑衅的看了张仁愿几眼后,王孝杰又咧嘴一笑,抬起手指勾了勾张仁愿也已经蓄起的胡须,而张仁愿则满是不乐的将下颌一甩,皱眉低斥道:“你放尊重一些,不要以为节命在身,我便无手段制你!入我营中,自需守我军令,若是犯我纪律,我自有法制裁!哪怕控诉于圣人当面,也自是你曲我直!”
王孝杰闻言后也不气恼,只是甩着手里的马鞭在张仁愿眼前晃悠,并嬉笑道:“张某瞧我这器具,又黑又亮,用起来甚是趁手,知是何物制成?你想不想有此一具?”
张仁愿闻言后翻个白眼,冷笑道:“王某技穷,即便辱人泄愤,竟也只会步我后计!只是我并不觉那料事珍贵,用过几次颇不称意,早将那厌物丢弃!”
王孝杰听到这话后,脸色又是一恼,顿足低喝道:“我会步你后计?笑话,我作此计时,自有心声教我!还有,你将我须发抛至何处?老子父精母血养成事物,你竟敢如此作贱,我瞧你是不想行出这一处军营了!若不给我寻回,来日京中街坊上,你就求告不要被我撞个当面!”
“往年我权势薄弱,已经不肯屈从于你,今番归朝,论功升阶,自当列你前班,还会惧你这鄙夫?”
说话间,他见王孝杰蹀躞斜挎,看着实在扎眼,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忍住抬手向上勾了一勾。
王孝杰低头看了看腰带,抬手又将一边拉下来几分,并皱眉道:“你笃定你就能归朝?你在安东满满劣迹,圣人可是尽有所知,怎么会容忍你这种恶员立朝!”
“我再劣又能劣得过你?王某尚且厚颜立朝,仁愿功在卓著,圣人又怎会不重?”
张仁愿一脸自信的说道,他虽然还没有正式面圣,但在见到王孝杰入营犒军后,已经大致猜到了圣人接下来对他的安排。在外虽有权重一方的煊赫,但在京又不失颐养、且极有可能风光拜相,他对此当然也并不排斥。
说话间,他又抬手勾了勾王孝杰的腰带,并怒声道:“国朝章轨盛衣冠风貌,我但使立朝,岂能再容你这厌物败坏朝情风貌!”
第0848章
大将薨逝,北疆不安
且不说王孝杰与张仁愿之间恩怨情仇的纠葛,在王孝杰离开之后不久,刘幽求便又匆匆登殿请见。
年初的时候,朝廷政事堂又进行了一番调整,刘幽求不再担任尚书左丞,而是以宰相兼领兵部侍郎,同时负责主持眼下的骊山演武。
见刘幽求行入堂中,李潼便将手中的文卷放在案头,然后便开口问道:“凉国公丧葬事宜筹备如何了?”
凉国公便是朔方总管契苾明,月前陡生恶疾、不治而亡。听到圣人问话,刘幽求便回答道:“灵柩已经运返京中,由新平大王当司迎回并总督丧情事宜,议谥之后即可配葬乾陵。”
李潼闻言后便点点头,心中也是略觉伤感,转头吩咐案左侍立的杨思勖道:“明日持我书归京,入凉国公邸再作抚问,家人有何诉求,着有司优先办理,并请皇后代我出席葬礼。”
早年神都革命时,契苾明时任薛怀义的行军副总管,因不肯从乱薛怀义,选择投靠当时还只是封爵代王的当今圣人。神都革命结束后,李潼离开中枢、返回关中,契苾明也跟随而来,并在之后不久前往河曲朔方坐镇,代表行台统管那里的铁勒诸部与吐谷浑遗民等诸胡。
这一待便是数年之久,并最终死在了职中。虽然说相对于后续崛起的张仁愿等人,契苾明在正面战场上功勋不多,但在其职中长达数年的时间里,河曲方面始终没有大规模的动乱发生,单单这一镇守之功,已经足可称道。
如果没有契苾明尽心尽力的维持河曲局面,早在行台时期,李潼也很难集中行台兵力与吐蕃恶斗于青海,更难心无旁骛的率军东行问鼎并成功夺得大位。
所以尽管契苾明在朝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但是对于这个久镇方面的大将,李潼心里也是颇存感念,对其身死也倍感哀伤,忍不住叹息道:“去年秋里,凉国公还书奏朝廷,希望能归朝荣养,可憾朝廷虑念讨论一番,竟未应允。如今纵然还想盛用才力,却已经不可。我于凉国公,的确有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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