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校对)第68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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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年面貌清秀,身躯倒是颀长,但却显得有些瘦弱,好不容易将坐骑拉回来稳住,这才不无羞赧的垂首道:“大王宗家名秀,京中谁人不知?仆亦忝列宗家庶列,今日仗从伯父出游,北街恰遇大长公主殿下。大长公主殿下言南街有徒步漫游者望似大王,故借一马送乘。仆久仰大王风采卓越,故而抢步来问……”
李隆基听到这里,脑海中杂念顿时摒除,抬眼向街北张望,便见到太平公主车驾遥停前方,与一路扈从极多的游人队伍并在一处。他皱眉凝望细辨,片刻后才认出那是长平王李思训家人出游队伍。
“原来是长平王门下儿郎。”
收回视线后,李隆基又微笑着对眼前的少年点了点头,继而稍作解释道:“自以为筋骨少壮,闲来孟浪,越墙出行,却不想半道力疲。幸得姑母察见,否则怕要顿在半道,力难归家了。”
少年自不知这姑侄间的纠纷,也不细审这说辞是否合理,只将牵来的那匹马牵引过来,并扶着临淄王上马,然后才又说道:“少年好动,人之常情,仆亦时常幽怨门禁严谨,盼能常常畅游坊曲。但如仆等卑微庸俗之众,竟日遐游,人不能识。可大王风采难隐、尊体醒目,谁能不见?还是要出入谨慎,勿涉鱼服之险!”
这少年谈吐恭谨有礼,让李隆基对其印象不错,心情也略有好转,引马稍顿、等着少年也翻身上马,才又微笑道:“少年郎如何称谓?”
“仆名林甫,小字哥奴,家中行十。”
少年听到问话,连忙欠身作答,等到临淄王策马行出,才连忙拨马跟上,但因马术不精、又恐越过临淄王,不得已落后数丈。
李隆基虽然对这宗家庶支的少年李林甫印象颇佳,但眼下更重要的明显还是他姑姑太平公主,还有那个长平王李思训,便也没有心情去等那少年,策马便穿过大街向对面行去。
然而他还没有靠近过去,太平公主已经结束了跟长平王的谈话,车驾便又行驶起来,这不免让李隆基心中更增羞恼,越发肯定他这姑姑就是在刻意拿捏羞辱他。
太平公主虽然离开了,但长平王还站在自家车驾一侧。长平王如今官居宗正卿,是宗家颇具德声的耆老,李隆基自然不敢怠慢,策马靠近后便翻身下马,上前致礼并谢长平王赠马之恩。
因为礼节所限,李思训自不能像太平公主一样径直离去,留在原地与临淄王略作寒暄,然后便抱歉一声登车率家人而去。
之所以如此冷淡,还是当年旧事所导致。武周旧年,李思训避祸江南,神都革命后才被相王召回朝中并得以拜相,结果却在庐陵王归国争统的前夕背叛洛阳朝廷,投靠了率兵东进的当今圣人。
开元新朝生机勃勃、国力蒸蒸日上,李思训自不觉得自己当年的选择有错。但面对已故相王的儿子,心中多多少少是有几分羞惭,索性敬而远之。
眼见到李思训一行快速离开,李隆基心中又是不免暗叹,就算他自己想割断前尘、焕然新生,时流怕也未必会相信他。一味的遁世躲避,指望旁人放弃纠缠,终究不是符合他性格的选择。
“既然躲不过,那便继续前行!世道虽如牢笼,但唯不自弃,才有破栅出笼的一天!”
心中暗作决定,李隆基视线又转向那刚刚行至街北侧的少年李林甫,向着对方挥手道:“哥奴赠马之情,道左不暇回谢。来日邸中具宴,专谢此事,哥奴可一定要来啊!”
“一定一定!”
李林甫听到这话后也是惊喜有加,连连点头应是,方待举手作别,胯下坐骑又不安分,忙不迭抓紧了辔绳,把控着坐骑向自家人离去的方向追赶去。
李隆基也不再久留,望准了太平公主的离去方向继续追赶上去。他心里虽然已经恨上了这个一日之内施给他太多羞辱的姑母,但眼下却仍离不开来自太平公主的指点与支持。
“恶妇贪势,要把我牵入她人势罗网中。而我也需要这一层掩饰导引,不妨彼此借光。至于来年谁宾谁主,若连此类都反制不住,更不必再妄想其他……宝剑有杀气,需以血为祭!”
当朝廷中枢与内苑起居转移到东内大明宫后,京中权贵们坊居格局也随之改变,从原本的朱雀大街两侧转移到了东北诸坊。
像太平公主所归的兴宁坊,除了有她这个大长公主设邸于此之外,还有包括宰相姚元崇等诸多立朝重臣官邸都在此坊。
尽管心中抱怨圣人待其冷落,但跟京中绝大多数皇亲国戚们相比,太平公主的生活仍是丰裕有加。
兴宁坊府邸只是京中诸邸业中的一处,府邸规模更是超出了西苑姚元崇官邸三倍有余,占尽一曲之地。圣人虽然不喜这个姑母干涉朝局政务,但在起居用度方面,的确是优待有加。
人的性格千奇百怪,就有人热衷于追逐自己所不能拥有的,却不安享已经拥有的一切。
对太平公主而言,自幼便是宗家血亲中最特殊一个,享尽父母宠爱,诸兄都有不及,当她生活中突然出现各种条条框框的约束,便倍感失落与抵触。
归邸之后,太平公主便召来管事询问道:“隆庆坊李学士家中可有书帖回复?”
当得到否定答案时,太平公主脸色又是陡地一沉,心情顿时变坏,就连吩咐仆员迎接临淄王入府都忘在了脑后。
“两千万缗,富可敌国……哈,这是家资骤富,已经不耐烦再敷衍贫故了!这对奸情男女,藏匿坊间,唯恐人不能察,如此招摇作势!”
屏退室内众人后,太平公主又恨恨道。如果说各种约束还只是让太平公主心存抵触,那么亲故之人际遇的高低变迁就让她有些嫉恨交加了。
像隆庆坊所藏匿的奸情,本该是人间绝密,可是如今上官婉儿在世博会前后风光的几乎无能出其右者。不说那还未开启的荐福寺蕃人市,单单由其负责筹办的香行展园,人气热度便仅次于官府筹办的几个大展园,在行市中搅风搅雨。
跟风光无限的上官婉儿相比,太平公主却连要给自己的产业在展园中挪个位置都要亲自出马、并且还遭到了拒绝。她当然不需要这些商贾营生来养家糊口,可是际遇差距如此悬殊,却让她心意难平。
对亲故如此防禁严酷,对奸情外室却一再纵容,唯恐不够招摇醒目,甚至还出尽宫库内私来助长声势!对人如此不同,难道我……
太平公主一边生着闷气,一边将诸产业管事们召来邸中,核计这些产业的盈亏,心中未尝没有要一竞风采的想法。
可是越核算下来便越心虚,两千万缗巨财对任何人而言都是一个难以企及的惊人数字。太平公主虽然有封国田邑的恒出,但这些资产本身却不能变现。
随着官面上的特权被压缩剥夺,再加上过去大半年时间都不在长安,一些产业缺乏妥善的经营,已是获利微薄,甚至颇积亏空。眼下的她别说上千万缗,哪怕几十万缗闲钱都不好凑出,想要在世博会中搞个动作大放异彩,基本上是不可能了。
“凭什么香行可以售卖会籍、勒索巨资,我家产业便无一能成?行社那些调香大家们,有几个肯应我访募?只要肯入我门下做工,钱资不是问题……”
诸多问题,所得到的都是不满意的答案,太平公主不免更加躁闹,拍案怒骂道:“蠢物!一事无成的蠢物,竟然留养这样一群无一可取的废材,难怪资产都要败尽!”
且不说太平公主在邸内怒气难遏,被请入前堂等待接见的临淄王李隆基在见到诸多行市中人手捧计簿、络绎不绝的入邸拜见时,已是看得目瞪口呆、心意大动。
他少年时期养在禁苑,归京之后又因为太皇太后的缘故、邸居常有如履薄冰的谨慎,是真的很少体会真正的皇亲国戚坊居生活如何富贵。
当见到他这姑母除了封国采邑等固定份额之外,居然在坊市中还拥有着这么多的产业,是真的震惊不已。须知他自己还因为想搞一点外财而诸多算计,却没想到巨富就在身边。
原本他还因为太平公主无休止的拿捏羞辱而大生烦躁,甚至想若再不得接见便拂袖而走。
可是在见识到这个姑姑家业如此雄厚,他便生出了更多的期待与耐心,屁股仿佛生了根,安坐席中一动不动,打定主意务必要分一杯羹。冷眼虽然不好消受,但钱帛着实撩人!
第0976章
盛世文娱,寓教于乐
李隆基今天终究还是没能等到太平公主的再次接见,太平公主入邸后便沉迷于家财产业的核计,早将这个侄子抛在了脑后。而李隆基也并非无所事事的宗家闲员,在公主府前堂坐了不久便被下属寻来,催促他返回食园坐守。
于是李隆基只能起身告辞,请公主府仆员转告、约定一个来日再作拜访的日期。
太平公主自觉得对这小子的敲打拿捏也有了一定的火候,因此便说道:“转告临淄王,若肯听从前计,可以择日再来,否则便不必再登门访问。”
控制一个人的方式有很多种,或凭权势地位,或凭钱帛财富,还有一种就是对人际关系的控制。
临淄王本身便颇具智慧,又官居四品的光禄少卿,太平公主想要对他直接施加控制是很难做到的,即便能强压一时,这一层关系也绝不牢靠,所以她选择从临淄王亲近人事下手。
虽然提出了让临淄王与武氏残余联姻的建议,但太平公主本身对于武家人也没有太深的感情。神都革命后,武家人死伤惨重,政治上的势力也被清扫一空,无论才能还是价值都不值一提。
至于说临淄王与武家联姻,便能重新获得太皇太后的好感,这更是一个笑话。
当年太皇太后引重武氏,只是为了把控朝政、独揽大权,如今权柄不复、只在深宫颐养天年,对于武氏那些残余之众已经没有了什么关注。
太平公主对此最是清楚,母女私下相处时,太皇太后便甚少言及武氏人员。甚至她这一次重返京城,太皇太后劝她安稳生活的时候,还直接表示若真的因为夫妻关系不和睦才骚动不已,不如索性与武攸暨和礼,另择良配安度余生。
太平公主对这一提议并不是不动心,可是她眼下却没有心情重新营造一份家庭关系,在没有更好的选择之前,还不如继续跟武攸暨维持这份名存实亡、两不干涉的夫妻关系。
没有了最大的依仗,武家人当下的处境也是颇为凄惨。几次政变的动荡让族人数量锐减,武承嗣、武三思并武攸宁等势位显赫者同其家人们,早在神都政变时便死在了圣人手中。
相王当国后,又针对武家人进行了更彻底的肃清,各种势位特权统统都被剥夺。到如今除了早已经投靠圣人、得以保留势位的武攸宜和太平公主的丈夫武攸暨之外,也只剩下武载德、武攸绪、武攸止等寥寥几户。
这几人在武氏诸王当权旧年便属于武家的边缘人物,恶迹并不彰显,所以仅仅只是被褫夺了官爵、得以活下来。这其中,武攸止返回并州乡土安居,武攸绪则隐居于华山,武载德几年前客死长安,甚至都无钱发丧,靠着太平公主的资助办完丧事。
武家众人依傍着太皇太后经历了短暂的辉煌,遭受反噬后到如今已经是落魄到了极点。各种清算在相王旧年便已经完成,开元新朝以来便沦落到几乎查无此户的程度,少得时流关注。
太平公主想要控制临淄王,为其选择的联姻对象既不能宗族太旺,还要能加深彼此联系,武家这些残余人众便是一个极好的选择。
至于具体的人选,太平公主本有几个继女,但她并不打算选配给临淄王。一则这些继女收养在公主府,没有经历真正的落魄,二则常年的冷落疏远,也让她们未必与自己这个继母一条心。
第三就是太平公主想要凭此向时流体现出她的人情交际能力,从武氏别户挑选女子才能更有体现。时人皆知相王一家与武氏一族的旧怨深刻,结果却能在太平公主的撮合下捐弃前嫌、结成配偶,无疑会让时流侧目惊叹。
虽然所太皇太后不再关注武氏族人,但与儿孙们的积怨终究是横在心头的一根刺,未必会因此对临淄王改观,但若能通过少辈联姻达成表面的和解,想来也会乐见。
至于圣人更加不会关注这种小事,若真想对武氏赶尽杀绝,那剩下这几颗杂苗也根本就活不下去。
思忖一番后,太平公主决定选择武载德家中女子介绍给临淄王。武载德死后,一家人客居长安,靠着太平公主接济才能维持生活。而且武载德的儿子武平一也不同于武家其他人庸碌平凡,学识不俗,值得培养。
心中敲定人选后,太平公主便不再多作用心,继续整顿自家的产业,希望借着世博会而有所起色。
其实太平公主原本也有一本万利的优质产业,那就是早在东都洛阳经营起的戏坊。当年她将戏坊的人事班底挪到长安来,令得平康坊诸曲艺从业人员都如临大敌,要联合起来才能稍稍对抗太平公主名下戏坊的声势。
可是好死不死她想玩把野的,将侄女李裹儿养作优伶,彻底触怒了母亲,早在她潜逃河东的时候,名下戏坊便被太皇太后勒令解散,让太平公主彻底的退出了风月行业。
没有了这个下蛋的金鸡,太平公主生活虽然仍是光鲜,但财务情况较之旧年已是大大局促,甚至连几十万缗的活钱都凑不出来。
往年戏坊在手,几个月的利润便不止于此,顺便还能带契别的相关产业,譬如旧年在洛阳时圣人教法制作的肥皂之类。现在这些工法都已经流传于世,她也难再享受垄断的暴利。
之前她入苑同太皇太后闲聊时得知,圣人有意让云韶府在大明宫外苑建造大戏坊,内苑音声人并民间伶乐驻场演出,民众们都可以前往欣赏。今次世博会之所以将织造园等人气展园设在东外苑,就是为了引流造势。
这祖孙俩打得好算盘,干掉了自己的产业然后由内苑经营,连这些风月利润都不放过。太平公主得知此事后自然是愤懑有加,但偏偏自己理亏在先,也不敢开口争取插上一手。
当然太平公主认为圣人是贪求这些风月暴利,也是狭计了。圣人之所以要开发东外苑,除了让城池东北更热闹、妻儿住在入苑坊更舒心之外,同样也有普施教化的意思。
长安城常住人口早已经超过百万,如此规模的人口聚居,除了衣食等基本物质需求满足之外,想要长治久安,文娱上的精神需求也要有所注意。
如今民间诸坊旬日间都有社戏上演,除了消遣娱乐之外,对意识形态的建造与影响效果也是极大。民众们对于繁琐的礼制教化接受度并不够高,可是对喜闻乐见的戏曲形式则热情高涨。
圣人得势之前便主持过相当一段时间的内教坊云韶府,再加上有着后世的记忆,对文娱之类传播国家价值取舍与意识形态的利器自然不会忽略。
艺术不该是权门富户所垄断的奢靡消遣,而是应该面向大众、贴近大众,对整个社会的价值观进行积极的引导与塑造。
特别是在当下长安商贸繁荣、民情渐有浮躁的情况下,这方面的措施也需要推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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