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校对)第7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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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潼越听,脸上则越生惊异,原来就在他忙于跟外廷诸有司扯皮出阁琐细的时候,皇城之内已经发生了一桩谋反逆案,而且居然连薛怀义这样的武后心腹都被牵涉其中,同案之中又所涉多名南衙禁军将领!
按照薛怀义讲述,他在担任左威卫大将军之后,大权骤揽,一时间也是得意忘形,入事南衙,广有南衙诸将景从迎合。其中便有右玉钤卫将军王慈征等人待他加倍殷勤,乃至于子侄事之。
薛怀义此前威风是威风,但也仅仅只是作为神皇宠臣,本身是没有多少权柄的,否则不至于在去年洛典途中被丘神勣围堵威吓。如今受到南衙众将追捧,心中得意可想而知。
李潼听到这里,便不免想起年初大酺参礼,在明堂外看到薛怀义被人簇拥景从的风光样子。他一个在囚宗王,抓住机会都要狠拍薛怀义的马屁,那些武职将领们,升迁途径有限,现在有了这样一个机会,怎么肯放过!
然而薛怀义接下来的话,还是让他心中一惊:“王慈征等贼獠,状似恭顺,却是禽兽心肠!某日坊中约见,竟然刺臂誓我,求我引他部卒驰入禁中,奉我为上……狗贼真是、真是……神皇恩我,是再造之德,此种禽兽之想,我怎么会受鼓动,虚应之后,即刻归奏……”
听到薛怀义的描述,李潼已经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忙不迭发问道:“贼子擒下,可有牵连更多?呃、是否攀咬构陷,更污薛师清白?”
“受此惊扰,大知人心险恶,神皇陛下恩佑活我,余后哪敢再细问……”
薛怀义又擦一把额上冷汗,转抓住李潼手腕,低声道:“王有鬼神眼,我真是有领教。此前事务繁忙,不愿骚扰,今夜是想问你,能否再作仔细占望?”
听到这里,李潼才明白何以薛怀义近日待他更热情亲切许多,原来也是有事相求。但他眼下内心震惊,完全不知该要怎么回答。
此前他言语诈惊薛怀义,那是自负先知之能。可薛怀义此刻讲述的这一件事,他根本就不知道,更不知史上确有此事,还是薛怀义受自己折腾的影响遭此无妄之灾。
右玉钤卫作为南衙禁军卫署之一,主要负责皇城西侧宫苑值宿警卫并宫防门禁,上阳宫、神都苑甚至包括此前李潼于禁中日常往来的内教坊,都在其宿卫范围之内。
难怪薛怀义说他此际出阁未必不是好事,就连这样的禁军职重部门都已经被渗透严重!
那个禁卫将军说要发动宫变,奉薛怀义为主,这话连薛怀义都糊弄不了,可知必有别图,目标是颠覆他奶奶武则天这是肯定的。
但究竟是其自发的富贵险中求,还是暗中另有指使,就连薛怀义都不敢多做打听,李潼更是无从判断。
知道这件事之后,李潼也只是更加有感于眼下这波诡云谲的局面,真是危机重重,恶意无处不在。他奶奶看似大权独揽,但也未必就稳如泰山,其权威覆盖之下暗潮涌动,策反煽动工作甚至都做到了面首这里来!
李潼如今与外廷也并非完全隔绝,一些重要的事件都能及时得讯,可是这样一桩禁中谋逆却全无所闻,可知这件事眼下还在封锁期,外廷知者甚少。
他这里还在沉思,薛怀义已经忍不住又发声催促他抬眼占望吉凶:“近日我真是心烦意乱,想知余后吉凶。这种事又不可明诉外人,只能与王舍内私论。”
李潼深吸一口气,并将思绪收回,然后抬头望着薛怀义那灯光下油亮脑壳端详片刻,才开口徐徐说道:“世事常忧满十数,能诉人者只二三。即便不论旧前情谊,薛师能以隐私诉我并卜吉凶,守义也要多谢这一份体己信任,我能见者,知无不言。所习者,唯养生并趋避而已,若真能事事料先,何至于受扰奸邪,愁困居舍,还要仰仗薛师庇护,才能得于一线安稳?”
薛怀义脸上闪过一丝失望,又过片刻才心有戚戚叹息道:“王能这么说,真是肺腑言。你要真夸言能确卜我吉凶种种,我反要怀疑你也是借势贪惠、图谋于我的小人!”
李潼闻言更是大汗,他往常所见薛怀义虽然不乏精明,但日常还是惯于大大咧咧,如今一副阴谋论的悲世情怀,倒让他大生知己之感:总有刁民要害咱啊!
“与王闲论这些,也实在是积事在怀,无人诉苦。我不过时数荣幸,仗恃君上恩典,贪享人间富贵罢了,哪敢有什么逾越之想!那些狗贼各自奸谋骇人,偏要牵涉及我,实在可恨!可恨!”
薛怀义咬牙切齿,怒吼几声,可见被牵连进这样的事情中来,让他人生观一时间都大大崩坏。
听到这里,李潼已经隐隐有些把握到薛怀义的心境了。其人私眷得显,张扬跋扈确是有之,但若说真有什么城府与心机,尤其那种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镇定,其实还是大大欠缺。
换言之,这就是他奶奶养的二哈,有什么龇牙咧嘴的破坏力,那也全是狗仗人势。可现在居然因为这样一件事被牵连,内心已经大大的慌了,唯恐因此失去了恩眷。
一如李潼自己也常暗忖,他今次违抗他奶奶安排、强要出阁,会否就此失意。只是他很清楚自己的原则和目标,无需像薛怀义表现的这么彷徨。
此刻其人向自己诉苦,未尝没有几分病急乱投医的意思,希望由自己之口向神皇表忠。
李潼对薛怀义琢磨的还是挺深,虽然他眼下也是一裤裆的黄泥巴,但当日片言只语便让神皇龙颜大悦,也给薛怀义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最起码在薛怀义的记忆中,哪怕是武家那几子眼下荣宠无比,但在神皇之前也只是恭谨听训。能够在神皇面前侃侃而谈,且能大投神皇心意者,在薛怀义的记忆中,除了太平公主外,似乎只有眼前的少王能做到。
去年年尾,薛怀义是把太平公主得罪狠了,现在也实在不敢再去求见。他认真交好少王,的确是有几分求请教的意思。
李潼对薛怀义真的存有感激,更不要说眼下他还要借仗其人之势以抗衡丘神勣所施予的压力。
在察觉到薛怀义已经隐有方寸失据后,他便笑语道:“薛师还是小觑了自己,神皇大日高悬天中,亿万人众哪一个不渴于恩辉沐浴?薛师能承辉陛前,岂在于世道杂声滋扰?刑赏衔在君心,求卜吉凶,实在是舍本逐末。君心在喜,世道无人能伤,君心生厌,则天下人莫能救。”
他这么苦口婆心劝告薛怀义,就是担心薛怀义在惶恐自疑之下,生出什么自暴自弃的念头来,提前走上原本的结局:你一个小玩具,还是要摆正自己的位置,不要有那么强烈的个人感受。有眼色就该学学我,哪怕是被人爱搭不理、备受冷落,也要奋勇向前,努力求爱。
薛怀义听到这话,眉眼也渐渐舒展开:“近日也常思量神皇恩我,只是不如大王说的这么明白。神皇确是包容我,只责我不能带眼识人,并没更问余罪。只是我自己、唉……”
“今日问卜,守义只当未闻。但为薛师计,还是应该自坦此疑惑心迹。世道诸众,若人人俱善,又何须王教敦化?错眼识奸,人莫能免。薛师之罪,在此自疑。天恩堂皇,吉凶如何,又岂是方寸私心能暗度是非?”
李潼反手拍拍薛怀义手臂,至于这番话与其说在安慰薛怀义,更多还是说给他奶奶听:你虽然把我撵出来,我也不怪你,仍然爱你如初。
第0107章
坊居闲趣
经过李潼一番开解,薛怀义大大释怀,很快便在客舍中酣然睡去。
但李潼却是睡不着,他退出客舍后,于夜色下绕廊而行,行出偏厢后,转头看到长兄李光顺正站在院墙阴影中望着他,转步行上前奇怪问道:“阿兄怎么还不睡?难道坊居新鲜,无心睡眠?”
李光顺迈步行到李潼面前,抬手按在他肩膀,语调怅然道:“阿兄愚钝,成家立事无一能做,诸事全仰少弟筹措。我虽无能,但也耻于清闲,三郎你人事通达,安排我一些事务忙碌,让我不要自惭伤志。”
李潼自知这个兄长敏感兼心思重,渴望能给家人做一些贡献。他闻言后小作沉吟,然后便笑道:“确有一事要交代阿兄,我兄弟荒养禁中多年,难免学浅识陋。此前不见外人,纵有浅薄,人不能知。但如今立邸在外,难免人事往来交际,曝此浅薄,人言可畏,只会笑我家门无人,不会体谅我兄弟求学不能。”
“先人故声,不可轻侮。眼下家私用度从容,阿兄闲来无事,可托府佐张嘉贞等走访典买故纸闲言,书籍字画,都可搜买,不必拘于经史。但要切记,只许收集,不准编撰,也不准蓄纳人士入府。”
早在出阁之前,李潼就在思忖该要怎么利用张嘉贞这些好不容易招揽入府的士人。如果只是文抄宴会,那实在浪费了张嘉贞这样的人才。
文人修书,这是本职工作,也是朝廷一直在做的事情。但修书也不是乱修的,他们奶奶就是靠着修书搞出来一批北门学士,这种老手艺,哪会容许孙子们钻空子。
所以李潼也是打个擦边球,只买书,不修书、不招人。李光顺笃静好学,就给他立个书癖人设,这也是许多李唐宗室远离时局纷扰、明哲保身,惯常采取的手段之一。
我李唐可不只有父慈子孝,还有李贺、李商隐这样的宗室远亲,未来李潼文抄玩大了,也需要足够的学养支持,搜罗一些古书旧籍收藏,也能避免被人质疑。
就算只收书不收人,文化圈里混出名气来,以后有什么风吹草动,不愁没人帮腔吆喝。
李光顺闻言后连忙点头,也不问做这些事的意义何在,心中对于少弟的信任已经近乎盲目。
在门仆导引下,李潼走入安排给自己的卧室,满腹心事,也没有心情审视这起居环境较之禁中有什么差异便登榻而眠。
辗转半夜,昏昏入睡,第二天一早,较之禁中嘈闹真切许多的晨钟街鼓便将李潼吵醒。
他穿衣而起,推门行出,站在廊下便有潮湿且夹杂着花木清香的晨风扑面而来。环顾周遭,并没有高耸的宫阁建筑遮挡视线,墙外一轮朝日正缓缓爬升。
视野的开阔,让心情也变得开朗爽快起来,李潼站在廊下、沐浴在阳光中,心内已经洋溢起一股较之禁中轻松、欢快得多的感受。
“巽奴,你早呀!我告诉你,我的家里……”
李守礼身穿一件轻薄的罗纨紫纹窄袖长衫,风一般从院门冲入进来,他昨晚睡得早,天不亮就已经起床,在家邸中溜达了好几圈,又急不可耐来向李潼分享他的新奇感。
李潼也不嫌他吵闹,伴着李守礼的解说溜达着去向嫡母房氏请安。房氏精神尚好,围屏架设坐在庭中,笑看打扮得清新可爱的李幼娘在一株柳树下荡秋千。
看得出,一家人对这新的起居环境都很满意,没有了禁中那股无形压力带来的拘谨,就连日常言行声笑都变得更加轻松爽快。
这也让李潼更确定他选择跟随家人一同离开大内是对的,禁卫谋乱显示出这段敏感时期内、禁中也非绝对的安全,如今一家人虽然仍是前途未卜,但起码能享当下的团圆喜乐。
“三兄,三兄!二兄说这是他的家院,要我凡事听从他,不然就不准我留居!”
见到兄长行来,李幼娘灵活的从秋千跃下,小手塞入李潼手心里,不忘转头横了一眼站在一旁笑嘻嘻的二兄,才又扬起那粉嘟嘟小脸告状诉苦。
李潼抬手拍拍小娘子薄发轻挽的环髻,笑语道:“不必惧他,三兄也有家宅,就在此间向南。他若欺你,越墙就到我家。”
李幼娘听到这话,眸光闪闪发亮,吐着舌头向龇牙咧嘴的李守礼做鬼脸,却又被娘娘呵斥不得失礼无状,自觉受了委屈,低下头拽着李潼衣角不断暗示要换个家院。
李潼好不容易摆脱小妹纠缠,又听说薛怀义还在客舍高卧不起,索性出门往街对面王府行去。
坊野之间,自有人声嘈闹,远不像禁中肃穆拘谨。李潼行出雍王邸,便见远处坊中街正有民众三五成群站在那里,正向这里指点张望。
“大王,可要驱逐那些坊户闲人?”
担任王府兵曹的桓彦范阔步行来,身穿一件青色修身圆领袍,蹀躞革带紧勒腰腹,膀大腰圆,很是英武。
“新入坊居,乡户难免好奇,无需扰民。”
李潼摆摆手,示意不必计较,看看这一位未来的神龙五王在自己身侧俯首听命,心内颇生几分自得,他一边迈步行往对面的王府,一边对垂首跟在身后的桓彦范笑道:“先谊旧在,不与参军拘礼。坊事新立,饮食起居可还遂意?”
少王礼下垂问,桓彦范颇为激动,连忙说道:“遂意,遂意。”
李潼闻言后便笑笑,只觉得什么样的大人物,也都难免青涩。只是桓彦范这个青涩期要长一些,年近四十,仍只军府卑职,丝毫看不出未来会有封王拜相的风光潜力。
他心里是有着不少施恩拉拢计划,不过眼下相处日短,也没必要起手便统统招呼上去,行入王府前又对桓彦范笑语道:“太妃闲居高堂,常念旧人少见,家人若有余暇,不妨闲来走问。久在禁中,人情事务或有不及,参军走告,不必拘于职内。”
桓彦范又是连连点头,脸上也是喜色隐现。
行入直堂,雍王府司马王仁皎连忙上前走告言是长史王贺旺因要朝日入参,后半夜便已经叫开坊门先行离开,无暇拜别。
武则天老当益壮,精力旺盛,每日都有常朝。李潼兄弟并无任职,倒是无需上朝,但也需要望朔朝参。
三王并无职事,王府事务倒也不多,特别亲戚都快被他们奶奶杀干净了,人情上的往来都微不可计。
王府并在一处,府佐也无分彼此,眼见河东王登堂,早在廊下等候良久的刘幽求连忙趋行而入,两手捧住一方匣笼垂首道:“昨日多有拜帖入府,不知大王可要回应?”
李潼抬头看一眼姿态尚算端正的刘幽求,便抬手示意他上前将那些拜帖摆在案上,林林总总将近二十份,倒让他有种自己一家很有人气的错觉。
他草草翻阅一番,这些拜帖大体分为三类,一类是政府部门,如合宫县廨、洛州府廨等,大意是欢迎少王到他们治下定居,罗列哪方面的事情可以直入公廨寻求解决,并各具一份贺仪。
还有就是朋友们之间的人情往来,秦桧都还有三个好朋友,李潼好歹也在这个世道混了大半年,有几个相熟者也算正常。比如沈佺期、李峤等人,基本上都是文趣好友。除了恭喜三王出阁之外,还约定某日登门搞一些文会之类的庆祝活动。
至于剩下的,就是邻居之间的问候了。毕竟三个贵胄王孙入坊,坊中居民也都早得预告,自觉得够资格与王府往来的人家,自然要在第一时间送上问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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