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校对)第8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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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专门的游船格调要好许多,船身涂漆绘彩,有的还加设彩棚纸伞,携伎游城,自有趣味。田大生租赁来的小船则就简陋得多,船里还残留鱼鳞并烂菜叶之类秽物,散发着沤烂的气息。
“城内多渠,水行便利。归府后记得吩咐一声,各津渡处都备上一两艘闲船待用。”
李潼吩咐杨思勖,转又思绪发散,指着田大生问道:“城内街渠途长,出行曲折,未必人人舟车专用却又贪于便利。布设几个舟车租赁的行铺,费钱多少?又是何司经管?”
田大生闻言,大感咋舌,自觉跟不上大王思路。仅仅只是出行租船一次,就想到要开设几个舟车行铺?他在洛阳住了几十年,出行一头小毛驴,也没觉得不方便啊。
操船的舟子听到李潼言语大气,便忍不住笑着插嘴道:“郎君应是新进上都?咱们神都城事事都有章法,跟外州还是大不相同的。”
“噤声!你知……”
听到舟子语带暗讽,杨思勖眉头顿时一扬,发怒呵斥,却被李潼抬手制止。
“确是新进入都,倒要请问,要布置这些产业,有什么疑难?”
李潼微笑着说道,并移步坐在了船首位置,脸色不乏认真。
舟子听到这话,倒有几分狐疑,看看左右两舟随行的护卫,再见舟上这位郎君虽无金玉的佩饰,但衣衫精致不似市中凡品,就连其奴仆都倨傲暴躁,不由得便收起几分轻视之心,转又几分郑重道:“小民冒失,请郎君不要怪罪。卑贱舟客,哪知营生多少……”
“知多少讲多少,若能解我疑难,船资之外,另有酬谢。”
李潼抬手指了指杨思勖,杨思勖便抬手往腰际皮囊摸去,田大生见状却是一惊,刚才车上支取钱财,他是见杨思勖所携多金珠珍货,唯有千数钱都在他这里,忙不迭抖出十几个簇新的开元通宝排在船内并斥道:“贵宾赏用,你这舟子不知多荣幸!还不快说!”
舟子见状,更生惊疑,不敢怠慢,忙不迭将自己所知详细讲来,但也都是道听途说的皮毛。不过这也大大解了李潼的疑惑,算是明白了基本的流程。
想要开设这一类的行铺倒是不难,有车有船就可以,但想要长久经营,舟车日常穿行坊里之间,则就必须要有符劵、传牒、总历之类文书。
符劵是舟车的资历,大概类同于牌照。传牒则是诸门监关禁的通行资格,没有这资格,城内许多地方都去不了。总历则是车夫、舟子的身份证明,大概类似驾驶证之类的。
这些东西具体该在何处办理,舟子倒是不知,但却讲了许多变通取巧的法门。像是将舟车挂在一些基层政府部门,公车私用,或是道观、佛寺之类用车、用船都有一定便利等等。
田大生虽然没有做过什么大买卖,但毕竟也是政府在编吏员,又补充了一些舟子言语没有涉及到的细节。
李潼听完这些市井谋生的细节,心中觉得很精彩,并对田大生说道:“这件事可以做一做,具体细则,稍后再论。”
他倒不指望凭这些买卖赚钱,真要为了钱,还不如专心经营他的田邑。
真正让他感兴趣的,还是这种人员的流动性不易监察,丘神勣就算再怎么势大,了不起盯死了他的王邸并他们兄弟行止,总不能将所有贩夫走卒都严密监视。
满城的流动人员,哪怕其中只有很少一部分是他的眼线,所能带来的便利也是极大的。也不仅仅只是为了应付丘神勣的监视,未来同样大有潜力可挖。
舟行入坊,随意选了一个坊中平坦区域登岸。修善坊之繁华确是名不虚传,视野所及,邸店、食肆林立。趁着金吾卫还没有追行上来,李潼随便选了一个高达三层、看起来很是气派的食肆行了进去。
食肆底层是宽阔大堂,供贩夫行脚于此短留用餐,只摆设着一些简单的食案并胡床马扎。一行十人走进来,很快便有店奴迎上前来哈腰接待。
“选一个高处通透的食厢。”
杨思勖上前吩咐店奴,一行人在店奴引领下登上阁楼,走入一个食厢坐定,杨思勖又叮嘱护卫们在门外守好,勿使人扰,然后便独自一人匆匆下楼。
李潼坐定后,饶有兴致打量几眼食厢布置,然后便移席到了窗前,由此俯瞰坊景,下方人影涌动、繁华躁闹,让他看得很是入迷。
田大生小心翼翼立在一侧,心中虽有狐疑,但大王不说,他也不敢发问。
等到店奴送来一些酒食并退出,李潼抬手示意田大生:“坐吧,不要拘礼。今日所言,多有微细,希望坊正都能谨记在怀。”
听到这话,田大生多有忐忑,但还是依言入席。
“贼徒猖獗,不易除杀。我身位危高,虽有心却无力,你等闾里豪义虽有力却无途。”
听到少王所言,田大生垂下头,尴尬中不乏羞涩:“贼徒身在高位,远非鄙俗之类能近。早前四郎营居清化坊左,尚可一窥丘某宅细,但丘某移居积善坊后,更不能近……”
李潼闻言后便点点头,对此并不感到意外。神都坊市布局严密,权贵人家与普通人之间泾渭分明,少有重合之处。如他自己若非白龙鱼服、主动轻便入坊,这一生甚至都不必与普通人产生接触并能生活得很好。
起居自有奴婢服侍,这些奴婢或是大内直接指派的户奴,或是官府安排的番户,这些人本来就有别于普通民户。
饮食之类除了封邑、田邑进奉,春官礼部下属的膳部一年四时都有廪物供给,包括俸料与常食料。常食料中既包括有羊、猪、鱼等肉食,还有米、面、粉、瓜果、菜蔬诸种,甚至葱姜蒜豉盐醋、柴炭等等,都有定例供给。
其他如车服、帐内、役士等等诸类,俱都取用有司。像是薛怀义的侄子冯昌嗣明明才力有限,李潼仍将田邑诸事托之,就是因为这些田邑、庄园等,耕作由官府组织番户官奴,产出除了自供之外,剩下的由司府寺直接收购,真正需要操劳经管的,其实很少。
可以说只要不是趣味太别致,这些大贵族们生活方方面面、任何需求,官府都能满足,根本不需要与庶民发生任何接触,或者只作有限接触。
李潼念及这些,并不是以此米虫生活为美,只是搞清楚田大生这些闾里人众很难接触到丘神勣、周兴这样的高官生活层面。李潼倒是能接触到,但是他没有足够人力能用,双方合作才能互补。
在这合作中,李潼掌握信息层面与渠道优势,也更清楚高官命门所在,但他要做出什么判断与计划,还需要足够的细节支持,这就是田大生等市井人价值所在。
“刚才与舟子所论舟车行铺,不是闲言。车百架,舟五十艘,人力诸用,尽快核算本钱多少,最好能在未来一个月里铺设起来,能不能做到?”
李潼又望着田大生问道,这也是他给田大生等人提出的一个考核,要看看这些人能够在短时间内调用起多少市井资源。
“这、这么多?”
田大生闻言后便瞪大眼,一脸的惊讶。
“本钱所耗先不必论,只问你,能不能做得到?”
李潼又问了一遍,这个规模在他看来还远未够,神都百余坊,一坊安排一车都不大够。
南市、北市并一些繁华坊区如眼前的修善坊,一两驾车也根本形不成什么有效的眼线网络,未来规模肯定还要继续扩大乃至十数倍,但那都是后话。
第0121章
徐敬真引诬
田大生额头冷汗直沁,半是窘迫半是心惊,听到少王如此计划,他才知此前自己思虑仍是浅薄。
如此沉默大半刻钟,他才缓缓点头道:“做得到,只是一时人力抽调,还要多募城外客户,不足深信。另这么多客户籍历,也要疏通县廨……”
“我府内人事被盯紧守死,不可轻动。疏通县廨,要靠你等。”
所谓客户,并不是指的资财丰厚的金主,而是失地的平民,从高宗时期开始,均田制便逐渐崩溃,多有民众流落外乡,又称为客奴。
因为王府田邑事宜,合宫县主簿傅游艺近来常常造访,老先生知情识趣,李潼与他也渐渐熟悉起来。招募几百个城外客奴并录籍历,这种小事并不难办。但李潼自己却不能出面,否则便会留给肃政台攻讦自己的把柄。
“县中一尉,素来贪鄙,如下吏等直坊事者,月季都要输钱才能留职。求他造籍,倒是也可,但肯定会有厉索……”
听到田大生盘算,李潼便笑道:“钱财不是问题,关键是要事情尽快做好。是了,坊正例钱多少?若供职里正呢?”
隋代两都城坊称里,因置里正。入唐之后虽然称坊,但也并没有废除里正一职。
因为坊正只负责管理坊内治安、清理、坊墙修葺和坊门开闭,而里正还是掌管户籍的吏员。所谓百户为里,里设里正。像是王府所在履信坊,因为地处洛阳城里偏在,居户很少,几坊合置一名里正,职权要比单纯的一名坊正大上许多。
“坊正供钱例为一千,里正职钱五万,例供五千。”
听到田大生所言这明码标价,李潼不免暗暗咂舌,难怪后世说天下胥吏皆可杀,基层工作居然这么大的油水。
原本合宫、洛阳两县分治神都城,每县所辖五十坊左右,即便只有一半坊正交钱,那也是两万多钱,一年收成四季就要十万钱,百数贯之多!若再算上别的杂收,区区一个县尉几乎能够顶得上三品大员的年俸!
不过合宫隶属赤县,天子脚下,胆子这么肥的也是罕见。于是李潼便多嘴问了一句:“这县尉叫什么名字?”
“县尉名弓嗣举,分押户曹。”
李潼听到这个名字,隐觉有些耳熟,皱眉思忖起来。
合宫县属于最高一级的赤县,县尉例有六人,比拟台省尚书六部。他与合宫县廨属官打交道,仅止于主簿傅游艺一人而已,但何以会对这个名字感到熟悉?
略作沉吟,他便又问道:“这个弓嗣举是何出身?有没有家人历任显宦?”
“弓嗣举出身汴州豪宗,有族兄弓嗣业居洛州司马,族兄弓嗣明为洛阳令。正因家世显赫,广立赤畿,才敢这样凶恶。”
别的上层人事,田大生或还不知,但讲到上官,还是很清楚的。
“汴州豪宗……”
听到田大生一连讲出几个相似名字,李潼原本有些模糊的记忆顿时清晰起来,想起来今年将要发生的一件大事,那就是徐敬真北逃并引诬案。
徐敬真是徐敬业的弟弟,徐敬业举兵失败后,徐敬真被流配远地。徐敬真在今年逃回洛阳,得到洛阳官员资助准备继续北逃突厥,却在途中被擒获,由此引发一轮新的清洗,宰相张光辅甚至都受此牵连而死。
这一场杀戮并不只集中在河洛京畿,单单被杀掉的外州刺史便有数人之多,也是永昌年间规模最大的一次杀戮。此际再听田大生口中讲出几个涉案人名,李潼不免联想更多。
此前身在局外,李潼将此只当故事去看。可是如今人在局中,再作一番细忖之后,心里却生出许多别样感受:这件事似乎不像一次突发的事件,反而更像是一次有节奏、有预谋的定点清除。
原因很简单,那就是结合自身经历加上已知事件,那就是他奶奶武则天眼下远不如他本以为的那样强大。
元月大酺,他也算是舔得尽力,而且他奶奶也借此针对时局进行了一些堪称精妙的调整,很明显短期内是没有刁难他们一家的意思。可就是因为外廷所施加的压力,他们兄弟不得不提前出阁。
如果这件事还可以归为武则天对他们兄弟安危的不在意,那么薛怀义涉入禁卫谋乱事件呢?
危机直接产生禁中,而且还是南衙禁卫高级将领,如果薛怀义不是告密而是同谋,可能现在已经城头变幻大王旗了!
但就是这样一个强烈危机事件,居然处理的有几分波澜不惊的味道。当时李潼虽然有些疑窦,但所知内情不多,也难做出什么判断。
现在听田大生讲起这个涉案的汴州豪宗弓氏居然在京畿之内都有这种强势,如果前后之间确有什么联系,李潼便大约能体会到他奶奶那种如鲠在喉但又不得不隐忍的愤懑心境。
然后李潼便意识到一个更大的机会:他之所以觉得现阶段丘神勣难以战胜,就是因为清楚意识到丘神勣作为南衙掌兵大将,是他奶奶用以制衡宰相的重要棋子。
可如果丘神勣也在这场事件中牵涉很深呢?或者说,当丘神勣原本的作用不在了,武则天对这个昔年心腹还会有几分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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