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鼎余烟(校对)第12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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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远点点头,笑了笑:“至少今年不会有大战,还可以再将养一阵子。”
  少女看着伤口,轻叹了一口气,道:“总会有大战的,要小心些。”
  “是啊。”雷远想了想,不再多说什么。在他前世的记忆中,之后的几年里荆州尚属安稳;孙刘两家之间,到底还有个盟约在。如果要参予大战,就得去蜀中,去汉中。
  这时候赵统挥舞着一杆木枪,追在赵广身后嘻嘻哈哈地踩着水,从院子里奔跑过去。
  于是两人不再说话,一起看着雨水从屋檐滑落下来,一缕缕地拍打在门前的石阶上,溅起银白色的水花,像是舞者在跃动起伏。
第二百零五章
经济
  听说雷远来到公安,刘封、向宠和马谡等人都登门来探访过,雷远也抽出时间回访,籍由他们认识了不少荆州当地的有力人士。雷远即将成为赵云女婿的消息早就传开了,因而所到之处,对雷远的招待就格外热情了些。
  关平也知道了雷远住进了公安城,但最近荆州水军正在收编荆南四郡的船队,大事扩充的当口,他实在抽不出身登门拜访。听说雷远正在努力恢复伤患,于是派人送了套自家用的武器架子,还有配套的各种长短枪矛。
  雷远还专门向登门的关家僮仆打听了下,原来传说中的青龙偃月刀并不存在。然而关将军确实神勇非凡,使用的是两面开刃、加长加重的一柄长槊,昔日在白马,便是凭此于万军之中斩杀颜良。
  到了七月初,雨季忽然就过去了,抬头可见长空寥廓,秋意渐生。荆州各地的道路联系恢复了通畅,乐乡与公安两地间的文书往来就越来越频密。
  雷远是肩负重任的一方大员、宗族首领,毕竟不会长久沉浸在自家的私事中,这时候便重新埋首于公务,稍许削减了习武的时间。
  为了保证两地间的道路通畅,雷远请求刘封出面,在道路沿途的两座邮驿各安置了精干人手和马匹,由此两地间的消息一日之间可以往返。
  然则纵使如此,有些事务到底须得当面解释说明,于是最后由两名家宰辛彬和周虎各领人手,以十日为周期轮番到公安城里值守,每日协助雷远批阅公文,再飞递回乐乡去。
  因为管事和书佐们大批进驻的关系,这院落竟然觉得不够住人了,雷远不得不寻了赵云请求,将扈从们全都放到了隔壁。
  当时的地方官员,大多因循旧例治理地方,将庶务托付于大吏、三老,很少有人如雷远这般忙碌。
  这倒不是说官员无能,而是雷远兼有宗族首领的身份,对地方基层的控制能力,依托政权、族权和武力三重支撑,掌握程度远远超过寻常官员。
  仅以下属的官吏数量数量来说,通常的一个大县,官吏有令、丞、县尉、有秩、令史、狱史等等,再加上官啬夫、乡啬夫、游徼、牢监、尉史、乡佐、邮佐、亭长各若干,统共至多百人。看似不少,可是以百余人莅数万人甚至十数万人的大县,能做到什么程度?
  而雷远的下属,包括乐乡县的属吏、护荆蛮校尉的属吏、由退伍老卒转化成的乡、里、社吏,庐江雷氏本身的家宰、管事、书佐,自上而下的部曲将校……这些林林总总有名目有职权的人员,合计超过了七八百人。
  凭借着这个相对庞大而严密的体系,雷远能够身在公安遥控乐乡,事无巨细,莫不如臂使指。
  当然,雷远本人对大小事务的控制欲也确实超过同时代的所有人。经历过信息时代的人,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自家辖区内的情况模糊不清。因此他反复督促下属的管事、书佐,要求这个越来越庞大的幕僚团队协同密布地方的乡吏、里吏和社吏,对每一个任务切实办理,事后跟踪回复,并由专人抽样核查。
  即使如此,雷远还觉诸多事务没有专人负责,仍需继续扩大吏员的队伍。
  七夕这一天是个大晴天,左将军府安排了休沐。不少官吏的府第都敞开大门晒书,以此来炫耀家族延续之久、诗书传承之厚。
  而雷远自知家族尚武,就不凑这个热闹。当日他接见了徒附百姓中特别擅长垦荒、耕种的二十余人,并且授予他们宗族管事的身份,以之督促农业生产。这些人都是出身底层的泥腿子,几乎个个都大字不识,但如果单以农事考较,他们足够令人信服。
  为首的一名老农赫然还是雷远的老相识齐五……老实说,雷远不觉得齐五在农业耕作上的水平能够排到数万依附百姓中的第一,这老儿看似憨厚,其实颇能钻营,否则也不能在这兵荒马乱中几番苟全性命。
  但这都没关系,或许到了需要老农们出面的场合,齐五这种性格较之其他人还更管用些。雷远希望通过他们的努力,确保今年的粮食出产,故而对他们格外加以勉励,下午还留了他们在自家院中用饭。
  以当代的农耕水平,五口之家中,能服作者不过二人,能耕种的土地不过百亩,而百亩的收获,以肥瘠平均计算不过三百石。在这种情况下,太多的人力被禁锢在土地上,而收获则只能仰仗气候的恩赐,往往一次灾荒就会使多年的努力毁于一旦。
  虽然玄德公承诺过整个乐乡县第一年的税赋全免,但雷远私下里估计,大约还要再过一年,才能使得庄户们家中存有余粮,彻底安心。
  普通的庄户倒也罢了,到今年秋收时即可自给自足,难的是部曲军户。军户家里丁壮不足,所以需要在耕牛的配备、生活物资的补充等方面给予倾斜,这是个需要长期大量支持的无底洞,但又是必须去支持的。
  既要支撑管事和吏员的队伍,又要支持部曲军户,这消耗已经巨大;更不消说庐江雷氏直接领有的三千五百名私兵部曲和数百匹战马,每日里的资财流水般出去。庐江雷氏坐拥着乐乡大市,每日里坐地收钱,却仍嫌不足。整个宗族上下,都盘算着还有什么经济生发之道。
  之前派往零陵的商队目前尚无回音,恐怕由零陵往交州,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何况就算打通了交州商路,获得的不过是珍珠、香料、象牙、犀角之类的奢侈品,并没有能在荆州就地转售的大宗货物。
  眼下雷远能想到的,无非是在某些经济作物上打主意……茶树?当代饮茶尚不流行,茶树也不适合种植在低洼卑湿之处,培育更非一日之功。又或者橘树?根据此前数月的踏勘,荆州北部确实有种植橘树的习惯。前人曾说,蜀汉江陵千树橘,此其人皆与千户侯等。这话语听起来很美,然而在乱世中是否同样如此呢?
  雷远这么想着,取来身边竹简,在上头记了几笔。族中的经营事务千头万绪,他现在养成了一个习惯,随手记录下来新念头、新计划,免得事到临头又忘了。
  待要再写几句,齐五拉着几个老农,披着不太合身的袍服,上前来敬酒。
  席间所供的酒是淡酒、薄酒,聊以助兴罢了。其中一个老农却有些醉意熏然,他摇摇晃晃地向雷远行礼,大声道:“小……小郎君,你放心,今年秋收以后,准保大家都有饱饭吃!每个人……全都……全都能吃饱!”
  话未说完,一个酒嗝打出来,气味着实可怕。
  雷远面色不变,微笑着放下笔墨,取了酒盏与这老农共饮:“那就拜托老丈啦!”
  身在乱世,能吃上一顿饱饭,是许多人求之不得的梦想。有多少人为了一顿饱饭,甚至甘心赴死。如果秋收以后真的每个人都能吃饱,那雷远也算了了一桩心事。他提醒自己:到时候还需大张旗鼓,厚赏相关人士。
第二百零六章
伐蜀
  雨季的时候,西陵峡口的江水汹涌澎湃,仿佛千万头猛兽从群山之中狂奔驰骋,发出动人心魄的震天咆哮,昼夜不歇。这种水势根本无法行船,哪怕是精通水性的甘宁所部,也只能把船只拖到江畔的汊湾里停泊。
  雨季过去了,水势便和缓了许多,但是落在经验丰富的水手眼里,江心急流间那一处处生灭不定的旋涡,仍然足以吞噬船只和性命。
  偏偏甘宁就把船靠了过去。
  这艘船体长大的艨艟战舰置身于江中,便如灯草无异。每逢浪涌,船身在波涛间剧烈起伏,就算抛下了碇石,也没法稳住。而甘宁和他的部下将校们就在船头饮酒作乐,呼喊高唱,丝毫都不觉畏惧。
  这些将校,都是甘宁的同乡,最短的,也有二十年交情了。甘宁和他们一起纵横于大江劫掠;一起参与益州霸权的争夺攻打刘璋;一起逃亡荆州、依附黄祖;又一起投奔江东,鏖战于赤壁、江陵。十多年下来了,沿着大江上下兜了一圈;如今所在之处,距离家乡不过三五日行船光景,却可望而不可及。
  甘宁醉意熏然,仰头看看,半落的船帆被夕阳照射着,笼罩了一层华美的金黄色,就像当年横行川江的锦帆。他猛地转头对着夕阳,阳光依旧夺目,刺痛了他的眼睛;可他一点都不在乎,反而瞪大了眼,竭力在夕阳照射下辨认那千山万壑,直到不由自主地流下泪来。
  想当年,自己青春年少的时候,就是在那里呼啸来去,和同龄的游侠少年们纵情纵意,全无顾忌……那时候是多么快乐,多么自在。现在想来,又是多么可惜!
  有一名部下忽然唱起了口音浓烈的川江歌谣,其他人陆陆续续地跟上。他们喝着酒,大声唱着,一首接一首,直到嗓子嘶哑也不停歇。
  江涛声中传来若隐若现的呼喊:“甘将军!甘将军!”
  “嗯?”甘宁忽然扔下酒盏,侧耳倾听。
  “甘将军!”那声音近了。
  甘宁一个箭步站上船头,却见一叶轻舟穿波越浪而来,因为船体太小无法靠近,只能停留在较远处。喊声正是轻舟上的几个侍从模样的人发出的。
  甘宁跳回甲板,一脚踢开摆设吃食的案几:“都他娘的别喝了,别唱了!有人找!都起来,把船靠过去!”
  醉意陶然的将校们摇摇晃晃起身,有的去升帆,有的去解缆,有的去扳舵。他们都是真正的老手,哪怕闭着眼睛都能使舟。
  艨艟战舰在水面画出了一道弧形波纹,很快地在近岸处与那轻舟汇合。
  两船刚靠拢,甘宁单手一按船舷,翻身跃下艨艟,如同狸猫般落在了轻舟上。江面风急浪高,船身碰撞着,发出咚咚响声,两艘船的距离和高度差变幻不定,但在甘宁脚下,当真如履平地一般。
  适才呼喊的侍从连忙行礼,却听舱中有人笑道:“兴霸,你倒是快活。”
  “都督?”甘宁吃了一惊。
  他口中的都督,自然便是周瑜。周瑜只在赤壁大战前后担任左督,如今的职位,乃是南郡太守、偏将军,但甘宁对周瑜打心眼里敬服,习惯了这么称呼,也懒得再改。
  甘宁大步走进舱内,便见到正对舱门处,一名轻裘缓带的文士侧身倚坐,极显雍容气度,可不正是周瑜?
  眼看着甘宁惊喜的表情,周瑜正色道:“甘兴霸啊甘兴霸,你竟然躲在江心饮酒作乐,为将者身犯军令,该当何罪?”
  甘宁大笑落座:“都督,你说了算!”
  此前在夷陵遭到荆蛮围攻的时候,甘宁行文南郡,言辞中怒气冲冲,每一句都在抱怨周郎不该与左将军妄生冲突,以致迁延入蜀大计。然而一旦周瑜来到他面前,甘宁满肚子的怨气都不翼而飞了。
  侍从布上酒水果品,退出舱外,将舱门小心翼翼地合拢,随即船只微微震动,是轻舟与艨艟分开。
  甘宁透过窗棂看了看外面。不知何时,他脸上轻佻骄狂的神情消失无踪,沉声问道:“都督此来必有要事,请讲。”
  周瑜颔首道:“我决定了,这就会去京口一趟,说服吴侯尽快起兵伐蜀。此行需时一月,在此期间,请甘将军……做好一切准备。”
  伐蜀!甘宁眼神一亮,猛然起身。
  旋即他又坐回原处:“都督,你要攻伐蜀地,我再赞成不过。可是以如今的局势,却不能置玄德公于不顾。”
  周瑜端起酒盏,向甘宁示意。这就是周瑜极其欣赏甘宁的地方。在此人粗猛好杀、暴躁无礼的外表之下,潜藏着思虑长远、计略周全的内在。许多人都以甘宁为江东首屈一指的斗将,但周瑜深深地了解,甘宁绝非仅止斗将而已。
  在每个关键时刻,甘宁的思绪缜密都超过常人,可惜他身在东吴,除了周瑜以外,绝大多数人只将他当做一个厮杀搏战的猛将。这数年来,甘宁竭力在沙场建功以求自效,可他功绩越是彰显,却更加将他限制在了冲锋陷阵、十荡十决的位置上。
  甘宁唯一的出路就在伐蜀。
  所以甘宁是反对孙刘两家在荆州南部不断对抗的。因为他一直以来的想法,都是搁置刘备的势力,断然伐蜀。可一旦周瑜提出伐蜀,甘宁却能立即想到,毕竟两家的矛盾已经深重至此,如果大军东进,该如何应付刘备……他真的见事明白,不似寻常武人。
  周瑜轻啜一口酒水,感觉着清冽的液体透进体内,略微压下胸口躁动不安的火焰。
  “我会制住刘备。”他向甘宁保证:“在取蜀之前,我必定会制住刘备。但是,需要你助我一臂之力。”
  甘宁笑了起来:“都督,我能做什么?我会的,只有厮杀征战啊。”
  “兴霸,过谦了呀。”周瑜摇了摇头。
  大概是船只起伏的关系,周瑜忽然觉得有些眩晕感。他不得不俯首下去,略微平缓呼吸,然后借着俯首的动作,叹了口气:“前些日子周幼平死了,你知道的。”
  甘宁也不禁叹气:“周幼平骁勇一世,却不曾想,竟折在蛮夷暴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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