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鼎余烟(校对)第18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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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上来拍拍他的肩膀:“可以啊,看起来活蹦乱跳,真没什么事!”
  还有人赞叹不已:“能在马超手底下活命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厉害人物!老苻你现在也不一般了,今后要照顾兄弟们呀!”
  苻顿有些粗鲁地推搡开他们,站到原本是自家营帐的位置,惶惑地四面看了看。
  “我的帐子呢?我的女人呢?”
  扈从们一齐笑起来。
  “老苻,将军刚才说了,提拔你做扈从什长!以后你就跟着将军的本队,还用这破帐子做甚?”
  苻顿懂了,这些人是专门来奉承新任什长呢。他勉强点点头,可心里依然揪着难受:“那我的女人呢?”
  扈从们哄笑得更大声了:“女人!哈哈哈!老苻急着要女人!”
  苻顿急躁地喊道:“我是问,我帐子里那个女人呢?”
  扈从们茫然地互相对视。军营里乱七八糟的女人太多了,谁也不会特别注意。好半晌才有人想起来:“是说最近跟着你的那个吗?适才清理老弱的时候,她说什么都不肯走,所以……好像被杀了?”
  “嗯,没错,是杀了。将军的命令下得急,各队拔营,谁也不敢耽搁。这一会子功夫,杀了三五十个呢,军情如火,哪里容得这些女人腻腻歪歪。”另一人赞同道。
  他轻松地说着,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这女人年纪不小,不中用了。老苻你这次和马超动手,很见胆色。以后将军一定会赐你个年轻美貌的,哈哈。”
  有个扈从催促说:“走吧,再过一会儿,将军的本队也该行动了。”
  苻顿没有理会他们,而是在附近来回走动。很快,他在附近一处空地发现了血迹。血迹很新鲜,沿着草地,往稍远处的灌木丛延伸出去。地上还有并排着,浅而长的痕迹,那是十指抠挖地面留下的……苻顿看到两片断裂的指甲,又找到了几缕被扯断的发丝。
  是在那里了。她不愿离开,被杀了,然后尸体被拖到了灌木丛里。苻顿想再去看看她的样子,但迈不动步。
  唉,她为什么不肯走呢?
  苻顿想不明白。可他觉得,自己心里头好像空了一块,有风透进来,冰冷彻骨。
  扈从们没有再来催促,依旧嘻嘻哈哈地说笑着。有人眼利,说道:“呵呵,老苻这是高兴得哭了?”
第三百一十六章
奉承
  建安十六年六月,丞相曹操使司隶校尉钟繇作书喻关中将帅,使之起兵入蜀,如河东击郭援、高干旧事。关中将帅皆曰:不愿远离桑梓。曹公遂令曹仁率军西进,而关中诸将韩遂、马超、侯选、程银、李堪、张横、梁兴、成宜、马玩等起兵十万,据华阴至河、潼,建列营陈。
  关中战云密布,司隶校尉钟繇唯据长安周边弹丸之地自守。而关中诸将为搜集粮秣物资横征暴敛,凶残十倍于前,民不堪命,纷纷逃亡汉中。
  一时间,天下风云扰动俱在关中,曹刘两家发生在巴西郡的小小战事,好像很快就要被人遗忘了。甚至左将军与刘益州之间隐秘而小心的彼此试探,也不再那么受人关注。
  这样也好。对于身在巴西郡的这支荆州军来说,这个短暂的窗口,正是他们用来喘息、休整、并且消化胜利果实所需。
  汉昌县,城墙上。
  一群人正沿着城墙缓步前行。这些人当中,有褒衣宽袖的文人,有按剑带刀的武人,也有衣着巴賨地方色彩的豪强首领。被这些人簇拥在中央的,是一名过于年轻的将军。
  虽然他的脸上蓄着短髭,行动也很沉稳,但显然年纪只有二十上下。对绝大多数官宦子弟来说,在这个年纪刚能够通过州郡的察举、选拔,从而担任人生中第一个官职。但眼前这个年轻人不一样,他的地位并非来源于官僚体系,而是来自于强大的暴力。
  他是奋威将军、宜都太守、护荆蛮校尉雷远,也是如今三分之一个巴西郡的主人。
  自从徐晃所部败退,从宕渠到汉昌的宕渠水流域,就不再有成建制的北方势力,这片区域已经完全被雷远掌控在手里,而地方上的乡豪大族也纷纷投靠,主动出粮出丁,甚至有自带部曲投军的。
  刘璋所任命的巴西郡太守庞羲控制着巴西郡西部、地势相对平缓的阆中、西充、南充、安汉等县,对宕渠水沿线的变化装聋作哑,只作不知。然而在向刘益州发出的报捷文书上则浓墨重彩描绘,他与左将军下属同冒矢石,不避生死,苦战破敌云云;又说,荆州军皆赞叹巴西军将之勇,惊呼不可战胜。
  与张鲁紧密联结的蛮夷首领杜濩、袁约则退保不曹水上游的宣汉。以巴、賨各部的松散割据,朴胡死后形成的权力真空,足够他们内部争执半年甚至更久了,在这段时间里,他们不可能再响应张鲁的号召。
  既然东、西两翼都很安定,雷远便能够有条不紊地完善对宕渠水沿线,乃至米仓道的控制。一旬之前,雷远从宕渠出发,向北巡视,沿途重新分派地方官员、调整军事部署,所经之处,如风行草偃。
  虽然他并非巴西太守,正式身份始终是经由玄德公派遣,前来襄助益州的客将,但胜利本身就是最好的说服方法,从瓦口到汉昌,每一个乡县都被说服了,没有人对此提出意见。
  当他出发时,随行将领只有雷澄和李异,兵力不过五百,但抵达汉昌时,兵力已经膨胀到了两千,威势过于庞羲在时。
  这时候,雷远正在城头巡视,汉昌长狐笃随行在侧。
  狐笃自己也是年轻有能的干吏,又方才击退了蛮夷大举攻城,正在信心十足的时候。今日他迎来雷远,也不搞什么设宴接待那一套,直接将之引到城头,为之指点汉昌县城周边的地形。
  “将军请看,这便是东橸山、插旗山和尖山。这三座山峰绵延险峻,悬崖壁立,堪称汉昌县东面的屏障。与之相对的,是城池西面的平梁山、西龛山和莲花山三山沟谷交错、迂回盘旋,扼守米仓道的一条重要分支。数十年前,曾有军寨设置,可惜近年来废弃了。”
  狐笃张开双臂作势:“米仓道虽然分支繁多,可是足够支撑大军行动的路线不过几处而已。汉昌城东西两面的群山,便是扼守此道的关键。雷将军,我只要一千人!在东西两面各放五百人,就足够保障巴西郡的安定。哪怕千军万马南下,也断难突破。”
  雷远微微颔首,却不答话,转而再看汉昌城南北两面。
  “南面有化成山,北面有王望山和苏山,对么?”他意态闲适地道:“这南北两面,也是城池的重要屏障,据说山间林木疏朗、清泉淙淙,待到此间事了,正好前去游玩。”
  这便是明摆着,不愿与狐笃多谈兵力部署了。跟随在稍后方的文武们心里雪亮:雷远此来,说得难听点,乃是为了鹊巢鸠占。狐笃击退蛮夷有功,自可向刘季玉邀功请赏,但在雷远的手里,不容益州本地官吏掌握强大兵力。
  听得雷远说到这里,冯乐闪身出列,躬身施礼道:“将军说得极是,我记得城南的山里,有一岩洞,深达十余丈,洞侧有峭壁危梯数百级,洞中有清泉出于石缝,有寒潭贮水,清澈明净,饮之甚觉甘甜。将军若有兴致,全安愿意引路一行。”
  冯乐是宕渠豪族冯氏族长冯贺的嫡长子,如今身为奋威将军帐下吏。此人虽无特殊才能,却办事积极,对待雷远极其恭敬。其他人与雷远说话时长揖为礼,他不仅作揖,说话时还全程弯腰,没说几句,就再弯一弯。
  雷远知道这是为什么。在宕渠城下作战之前,雷远曾与庞羲的门客邓芝合演了一场戏来诱使徐晃南下。这场戏演得是不错,但若没人把消息传递给曹军,那一切都是白搭。
  当时雷远便料定,在宕渠城中的十三家豪族之中,必定还有内通曹军,意图从中取利的。
  如今战事既然胜负分明,这些豪族当中自然有聪明人,能够想明白己方在作战过程中发挥了怎样的作用,后来蛮夷大举杀入城中,疯狂围攻豪族们据守的里坊,便是雷远的回应。
  一众豪族们都不希望雷远再作下一步的回应。
  他们全都摆明了立场,决心彻彻底底地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因此这段时间以来,以冯乐为首的宕渠豪族子弟们为了雷远的军政安排东奔西走,特别努力,也特别奉承。
第三百一十七章
小卒
  然而冯乐的谦卑作派落在狐笃眼里,可就格外刺眼。
  他冷哼一声,打断了冯乐的话:“你说的那座山泉不在城南,在城西,正是一处冲要所在。我已遣了壮丁百人,在那边重设军寨,以待大军进驻。雷将军若有兴趣一行,正好看看那边的攻守形势。”
  他踏前一步,又道:“这是形胜之地,锁钥之处,庞太守不能压制米贼,所以兵力不足以涉及,遂使曹军自如通行……如今雷将军凭借赫赫军威来此,难道不应该弥补这一漏洞么?”
  冯乐干笑道:“此乃军务,汉昌长何必操这份闲心。”
  狐笃猛地瞪眼。
  狐笃年纪和雷远相仿佛,但身材不高,相貌也不出众,唯一特殊的,便是眼睛很大,目光灼灼如星。他说话的时候,眼神毫不游移,而是直愣愣地注视着对方,显得自己气势极盛而信心极足。这时候再一瞪眼,还没说什么,先把冯乐吓得退了半步。
  冯乐面红耳赤。
  而狐笃转向雷远,低声道:“左将军的图谋,瞒不了有心人。德信不才,愿为雷将军座下一马前小卒,为荆州做些小事。足下何必相疑?”
  雷远略微吃了一惊,看狐笃的眼神,只觉炯炯有神,并无虚饰。
  他微敛眉眼,挥手示意部属们稍微退开些。
  转回来,发现狐笃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眼神亮得像要放光。
  雷远不禁莞尔:“德信以为,左将军有什么图谋呢?”
  狐笃应声道:“如今这世道,英雄逐鹿,四海鼎沸。而曹、刘、孙三家,已将关东广袤之地瓜分殆尽。此时此刻,还能够影响三家实力变化的,无非益州、凉州与关中。偏偏刘季玉在益州,坐拥膏腴之地,却无雄略振奋的胆略,以至于吏民彷徨。由此看来,这益州重任,难道不是上天赐给左将军的么?至于左将军的具体图谋……”
  狐笃说了开头几句,雷远表面上露出愕然的神色,心里也同样愕然。
  表面上的愕然神色,自然是装出来的。基于客将的身份,事可以做,话不可以讲。不仅自己不能讲,别人讲了,也该摆出一副茫然无知的姿态,以显示胸中纯无此意。
  心里的愕然却是真的。雷远没有想到的是,如狐笃这种出身阆中地方大族、年方弱冠即为孝廉、又出任六百石的一县之长,这才刚见面,才不着边际的聊了几句话,就说得这么明白。
  雷远本以为,如狐笃这等少年得志的益州人,当属被刘季玉厚待的那部分益州大族,本该与刘季玉紧紧站在一起才对。
  这却是因为雷远不够了解狐笃。
  由此前狐笃在突然遭到袭击的情况下坚守汉昌的表现可知,这是一名颇具才能的干吏,而非庸碌之辈;由他如此积极地将雷远带到汉昌城头,指划周边攻守要地更可知晓,此等人,需要的不是平流进取,而是搏击于风浪之中,尽展长才的机会。
  刘季玉是那种能使锥处囊中的人么?这个问题根本不值得想。
  雷远率先进入蜀地,有个重要的任务,便是籍此看清清楚蜀地的官员们、百姓们对荆州军入蜀作何反应。雷远便是玄德公“投石问路”的这颗石子。
  经宕渠城下一战,再经过此刻狐笃的突兀言语,雷远觉得自己有点明白了。
  如庞羲这等庸碌官员,只图自保权威,全无半点担当,只要己方展现出足够的强势,就能迫使他退避三舍。
  如冯贺、冯乐父子这等地方豪族,不仅鼠目寸光,与河北、中原那些地方强豪相比,简直就如俎上鱼肉般无用,对待他们,只需软硬兼施,轻易便可降伏。
  真正值得注意的,便是狐笃这等人,他们的才能和见识超过了地方所限,却全无施展的余地,甚至还会被拖后腿,被庸碌之辈拖累。以狐笃来说,当他凭借区区土城、数百壮丁与蛮夷鏖战,日夜期盼郡君发兵救援的时候,庞羲却拍拍屁股跑到阆中去了……这让狐笃怎么想?
  既如此,雷远对狐笃的直率言语,就不能避而不答。
  想到这里,雷远抬手止住狐笃的话语,不让他在城头说出令人惊骇的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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