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鼎余烟(校对)第20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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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世有大贤曾说: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世界历史的动力。
  雷远深以为然。
  身边“咣当”一声,甘宁把长刀扔在地上,环顾左右:“大牢在哪里?”
  当日,军正便遵照雷远的吩咐,将甘宁押入郡中大牢。
  甘宁所部在城外尚有一支兵力,此时得知甘宁将被下狱,顿时鼓噪,随后就被五倍以上的雷氏部曲包围。
  雷远倒也不为已甚,遣人向他们宣布说,雷将军与甘将军之间,并无私怨,也不会刻意苛待,如果他们不放心,可以选出代表去探望主将。将士们将信将疑地讨论了一阵,推举了几名得人信任的老卒进城。
  江州城的牢狱在郡府正北,贴着北面的城墙,距离郑晋用计夺取的城门很近。
  几名老卒原本以为甘宁会在某一处牢室里,结果不然。牢狱内外,都被雷远的扈从守把了,腾出了狱官所居的一处正房给甘宁,除了不能走出牢狱,其余别无约束。甚至就连此前甘宁扔在校场甲胄、武器也被好好收拾了,找了个木架,挂在屋内。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雷远的扈从们为甘宁送来吃食,无非稻饭鱼羹之类,虽不精致,量倒是很足。甘宁大吃大嚼着,随口问道:“昨晚的事,雷氏部曲中,有什么反映?”
  他所说的事,自然不是奇袭夺城,而是后来那当众执行军法的严苛之举。
  他的部下们互相看了看,一名老卒吭吭哧哧地道:“雷氏部曲中的老人都说,小郎君还是心软……呃,小郎君便是那雷远了,他在继任庐江雷氏宗主之前,一直被唤作小郎君的。”
  甘宁只听了前半段,就吃惊起身。
  他长大了嘴,任凭稻饭悉悉索索从嘴里掉出来,半晌才道:“心软?因为那么不痛不痒的罪名,连砍七个脑袋,那些部曲还觉得雷远心软?这帮淮南人都疯了吗?”
  “他们说,自从雷远担任宗主,对自家部曲的照顾实在周全,做部下的就应该令行禁止。何况按照族中律令,违背号令的,本该褫夺田产、逐出家宅、剥夺子弟在乡学就读的资格,结果雷远竟然自己出钱,弥补他们家中的损失……”老卒一边回忆,一边道:“部曲中许多老资格的将士都说,小郎君年少时就性子温和,如今虽然治军从严,心底里对大家还是体恤,行事留着余地……”
  甘宁简直要骂出声来。他一屁股坐回远处,把饭碗重重地顿在案几上,打断了老卒的话语。
  “对我们这边的处置呢?他们不觉得,当场杖杀我甘兴霸的部下,太过分了吗?”
  他的部下们互相对视几眼,另一人道:“这倒确实。我熟悉的几名雷氏部曲将都说,相比大庭广众下活活打死,一刀斩首毕竟痛快些。说到底,雷将军对自家人还是厚道。”
  甘宁顿时不想说话了。
  他盘膝坐好,露出思忖的神情。
  部属们静静地等了半晌,眼看着时间未免太久,有人问道:“将军,说到底,我们大伙儿都忍不下这口气,您看是不是……”
  “住嘴!”甘宁厉声训斥这几人:“我犯军法受惩,理所应当,用得找你们这些蠢货操心吗?都老实点,我在牢中之时,你们悉数听从雷将军的指令,不得有半点轻忽!”
  几名老卒被骂的灰头土脸,回到营里也没想明白,别人问起,只简单答道:“将军无恙!”
  到了当日晚间,雷远将各处城防布置完毕,再度遣人去通报这支兵众,让他们进城驻扎在郡府内部,原本用来驻守严颜本部的营房,距离大牢仅一墙之隔。
  次日他们又让人去探望甘宁,说起自家就驻扎在郡府,若有什么万一,数百将士逾墙即至。
  甘宁大奇,问道:“那么续之宿在哪里?”
  部属们道:“那雷远就住在郡府正堂的厢房,离我们不到百步。我们所占的军营本来是雷远的扈从所用,现在那些扈从让到校场对面去了,正好留出地方给我们。”
  甘宁一时愕然,愣了片刻才叹气道:“以后再不要张口雷远、闭口雷远,太不恭敬。都给我叫雷将军!还有,你们这些鸟一样的人,全都给我滚出郡府,把营地交还给续之的扈从!”
  部属们瞬时哗然:“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
  甘宁露出极少见的严肃神态,拍了拍身前的地面:“你们几个都过来,我得向你们说清楚……”
  甘宁给自家部属讲道理的时候,雷远正在城外组织一场丧仪。
  丧仪的对象,是此次攻破江州过程中战死的将士们。
  在当代来说,虽然士子们的丧葬仪式或有隆重奢侈,或有简谈通脱的,但普通军民百姓从来都轮不上这样的仪式。乱世之中,普通人的性命连野草都不如,徒然受尽惨无人道的对待,死也就死了。尸体曝于荒郊野岭也可,沦为野狗的口中食也可,实在不行,被当作军粮也可,哪里敢指望有什么仪式?
  偏偏雷远不愿意如此。自他在灊山擂鼓尖隘口与敌人作战起,每一次战后,中军阀阅上除了记载功勋、战果以外,也细细记载战死者的姓名、籍贯、乃至可以联络到的家人。
  如果时间有暇,会在战场上立即举行焚化尸身的仪式,有专人负责携带骨殖返乡,交还家人;即便战事紧迫,也会携带死者随身用品之类,同样交还家人。而死者的姓名更会记入乐乡县大岭山的雷氏宗族墓园,安置在祠堂中,每年春社、秋社、夏至、冬至,与历任庐江雷氏之主共同享受祭祀。
  此时执行的,便是焚化尸身的仪式。
  流程很简单。先由各支部队司马以上的军官出面,大致介绍本部战死者的经历、功勋;随后雷远本人亲为致辞,表彰死者的英勇与忠诚,赞扬他们是为天下安定而死的英雄,并指天誓言,必使死者家眷得到照顾,子嗣当有前程;最后点火焚化,全军肃立致哀。
  整套仪式大体是按照雷远前世的记忆编定,若以汉家礼法而论,简直粗鄙不堪。但对将士来说,这是他们生死都受人关心的铁证,是主君必定回报忠诚的承诺现场;对等待在较远处旁观的江州城文武官吏来说,也是展现军气的时候。
  这些官吏,大部分便是前日被狐笃请去饮宴的那批,还有一些,是在荆州军入城时躲在家中不出的聪明人。昨日里雷远忙于整顿城防,无暇接见他们,今日才将彼辈召到城外。
  这批人都做好了与荆州新贵打交道的准备,谁知来了以后,先看到一场为普通士卒办的丧仪。他们初时有些莫名所以,甚至隐约有些不快,觉得雷远是不是有点慢待益州士子;可随着丧仪的进行,他们眼中潜藏的嘲弄之色越来越少。
  当数千人随着号令轰然肃立的那刻,那种万众一心的气势,迫得他们也不由自主地起身肃立。
  有人轻声感慨:“此仁人之兵也。”
  荀卿曰,仁人上下,百将一心,三军同力;仁人之兵,聚则成卒,散则成列,婴之者断,当之者溃。
  然而有人更轻微地声音反问:“彼辈对严府君阖族如此苛酷,也敢称仁人之兵么?”
  前者立即道:“轻声,狐德信来了。”
第三百四十八章
书信
  此时荆州将士们陆续散去,各部回归防区。
  狐笃快步向这些官吏们走来,客客气气地道:“诸位,请随我来,之后还有一场。”
  之后的一场,乃是严颜阖族的葬礼。
  雷远昨晚特意通传全城百姓说:严颜战死,是战场刀兵的结果,严府君的英勇奋战,令荆州将士都很钦佩。至于后来的惨剧,乃是益州出身的甘宁与严颜两人的私怨,与荆州无关,也与江州百姓无关。
  除了这通告以外,雷远又遣人寻访严颜的宗族亲眷,日后或者过继也好,或者什么别的办法也好,总不至于使临江严氏的这一支断绝。
  这两件事大张旗鼓地办了,接着便是今日的葬礼。虽说办得太急了些,但请了江州城内有名望的宿老出面来安排仪式,这上头一丝不苟,礼数十分隆重。雷远又请了江州的官吏们参加,以显示自家的诚意。
  对此狐笃很是佩服。
  这两场仪式一前一后,都是为了死者,谁也说不出不妥。然而前者用以威慑,后者用以怀柔;雷远选在这个场合与江州文武们会见,也正好兼有威慑和怀柔两重意思。
  之所以如此重视这些江州本地官员,是因为江州身为益州东部的重要枢纽城市,作用重要。从水陆运输的角度考虑,此地西面汇合益州多条水道,东面控扼峡江上游,是荆州大军入蜀以后最重要的兵力、物资调配节点;从军事角度考虑,此地又是峡江中白帝城、赤甲城等军事要塞的补给后方,由于巴东太守赵莋软弱,严颜事实上具备这些军事要塞的指挥权。
  雷远的目标并不止于简单夺取二水之间的这座江州城。他希望尽快恢复江州作为运转枢纽的作用,进而从江州开始,影响周边的一系列关塞。这都离不开当地文武官吏的配合。
  所以在雷远破城的时候,会有狐笃那场宴请。这不仅是一次剥夺江州守军指挥应变能力的行动,更是为荆州军大举入蜀做准备,提前保存一些可用之人。
  大约到午时,严颜及其亲眷的葬礼完成。
  过去十年坐镇巴郡,在乱世中力保一方的益州名将,如今成了江州城外的小小坟头。眼看此情此景,许多官吏忍不住簌簌泪下,以至于雷远向他们走来的时候,不少人还失魂落魄。
  直到狐笃连声咳嗽示意,他们才参差不齐地各自拜见,有的大礼参拜,有的作揖,也有几个袖手而立的。
  雷远换了身轻便的戎服,没有带很多扈从,只有一个身材庞大如山的护卫紧随其后。他客客气气地微笑着,站到官吏们当中,先寒暄了几句,然后说道:
  “我军来到益州,本是受刘益州的邀请;此番进兵江州,仍然是受刘益州的邀请。皆因北方张鲁与曹贼合流,觊觎益州,形势危急;须得荆益两州进一步地合作,才能应付强敌,所以才有前日里紧急进城之举。过程当中,难免有些误会,但荆益两州为唇齿,贵我双方也是朋友,希望朋友之间不要因为这些误会而产生隔阂。”
  前日一场夜战,双方死伤合计近千,但既然胜负已分,误会就是误会,朋友还是朋友。雷远轻轻一句,便为这场战斗正了名,也为之后江州文武的选择正了名。
  在场这些人,大多是狐笃挑选出来较具合作意愿的人,他们这两天又切实感受到了荆州军的战斗力和纪律性,哪怕雷远这时候代表荆州开口劝降,绝大多数人也会立即同意,何况按照雷远的意思,并不是劝降,而是合作?
  天大的台阶在此,谁要是不懂得踏上去,可就是作死了。众人彼此递了几个眼色,有数名特别机灵的,当下就准备拜伏响应,以显示迎奉王师的热切情意。
  忽然人丛中有一名年轻文官出言道:“将军,请恕我愚钝,有一事须得问个明白。”
  “但请讲来。”
  这年轻文官也不客气,声音洪亮地道:“将军适才所说,荆益两州乃是合作抗曹的关系。我又听闻,此前左将军与刘益州会盟于涪城。请问将军,此刻刘益州身在何地?安危如何?”
  此言一出,不少人悄悄地退开几步,与这年轻文官保持一点距离。
  雷远当没注意到这情形,温声问道:“请教足下尊姓大名?”
  “在下南乡刘干,现为巴郡比曹掾。”
  “原来是刘公辅。”雷远微微点头:“公辅所问,正是我接下去想要对各位讲的。”
  他转过身去,向人群以外挥手示意。
  江州官吏中有人脸色煞白,以为雷远将要诛戮几个刺头以儆效尤。谁知扈从们并不惊动,只从队列中走来一人。
  来者是一名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满面风尘仆仆,两眼带着血丝,显然是刚经过长途疾驰,但行动间精神饱满,并无疲态。
  雷远迎向前几步,领着这年轻人站到江州文武吏员中间:“这位乃是左将军府记室书佐宗预宗德艳。他从涪城来,携有刘益州的手令,并及张子乔、黄公衡、李正方、费宾伯诸君致江州各位的信件。刘益州的情况,诸君一看便知。”
  若非畏惧雷远,江州众人早就哗然一片。
  刘干向前半步,拱手道:“果有刘益州的手令?真有张子乔、黄公衡等诸君的信件?我愿一观。”
  这些日子,身为左将军府记室书佐的宗预常常往来各地,在左将军和雷远之间传递消息。宗预既饱读诗书,也有胆略,能骑烈马、开强弓,前日涪城生变以后,乱事迅速扩展至周边城池郡县,而宗预携带机密文书、只领十余骑昼夜兼程,沿途避过了几拨乱军,就在今日一早,抵达了江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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