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鼎余烟(校对)第23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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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这局面,还给下一步的安排带来其它难处。别的先不谈,只谈一点:如果益州文武俱在,自上而下无数人济济一堂,又哪里来足够的位置来安插荆州人,满足荆州士人对刘备的期盼呢?
  所以当刘备看到庞羲毛遂自荐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他下意识地不希望攻取成都的过程太过顺利,但他又深感彷徨,既彷徨于这个原因无法向部属们开口解释,也彷徨于这个念头与自己心底里那份仁德道义的原则完全相悖。
  “军师,你有什么意见?”刘备慢吞吞地道。
  “不能让庞羲出面劝降。他一出面,就有结果,反而不美。”庞统应声回答:“主公,请召张子乔来。”
  刘备皱眉不语。
  庞统等了半晌,方才低声催促道:“张子乔做说客,再合适不过。他与庞羲有旧怨,也定然愿意做这说客。”
  刘备仍不言语。
  庞统只觉得一股沉重的压力弥漫在厅堂中,使得他不由自主地挺身端坐,直到腿脚发麻,都不敢再动。
  许久之后,刘备霍然起身,站到厅堂门口,向侍从们招手示意,吩咐了几句。
  片刻之后,益州别驾张松一瘸一拐地来了。
  张松素来以舌辩之能自傲,但玄德公入蜀以来,他的舌辩才能却并无用武之地。旬月前他试图前往绵竹,说服刘璝、张任二人降伏,结果尚未入城,隔着数百步就被乱箭射退,腿上中了一箭,至今不良于行。
  近来法正屡有策划之功,李严处事剖断如流,俱都得到刘备的重用,似乎已经进入中枢。而身为益州别驾的自己,明明是最早提议向玄德公出卖益州之人,却前后多日未立功勋,只能成天陪着刘季玉说些瞎话。眼看着此等情形,张松心焦如焚。
  这时候玄德公忽然急召,张松顾不得腿疼,如飞赶到。
  “主公!”既然刘季玉不在,张松便称刘备为主公,别无顾忌:“有何吩咐?”
  “子乔先生,请看。”刘备将庞羲的书信交给张松。
  张松看过,不待刘备言语,便昂然道:“此事何须庞羲?我愿往成都一行!”
  说完,张松向刘备一拜,转身就走。
  刘备连忙唤道:“子乔先生!”
  “主公何事?”张松心不在焉地问道。
  他摊开那帛书又看了看,哈哈笑道:“庞羲两三日内就到,我今日前去,说不定晚间就有回应。正好让庞羲白跑一趟。”
  “倒也不必这么急。”刘备笑道:“益州大势已定,成都旦夕可下,不值得子乔先生如此用心。今夜我在营中置酒,大家且欢饮一场,明日再行不迟。”
第三百九十二章
益州(下)
  张松大喜,连声说好。他又道,自己须得回去稍许酝酿明日的说辞,断不能失了玄德公的威风。
  当下刘备将之送出堂外,看着张松兴冲冲去了。
  “为什么一定要派使者?除此以外,就找不到其它合适的籍口?”他问。
  “这几日我们向成都、向益州各地郡县,都宣扬此战乃是刘季玉父子相残、祸起萧墙,荆州大军此来,无意争战,纯为解斗。忽然改弦更张,须得有足够的理由才行。兼且时间紧迫,最好的法子莫过于此。”庞统从容道。
  刘备瞥了庞统一眼。他明白,庞统说得委婉,这话的意思其实是:主公你之前装得太用力,这会儿忽然转向,我们作下属的也很难办哪。
  庞统继续道:“众人皆知,张子乔自恃舌辩之才,一向渴欲立功。故而使张子乔为使,乃是理所应当。张子乔曾数次往来荆益,最早鼓吹两家合流抗曹,素来得到主公的厚待。故而若传来他有不测的消息,主公发怒兴师,也同样理所应当。他人不仅不会埋怨主公动武,反而会夸赞主公与人恩义相结,情谊深厚。”
  “话虽如此,奈何……”刘备叹气,不再多说。
  他这么多年经验积累,看人的眼光极准。在他看来,张松身为益州别驾,已经是益州升无可升的纲纪大吏,然而数年来他奔走于中原和荆州,孜孜不倦地忙着将益州出卖予强者,以换取自家更进一步的荣华富贵。这样的人,可谓不忠。
  这些日子以来的接触,刘备也感觉出,张松徒有口才,实则内里稀松,是个草包。偏偏他又时时刻刻以率先向荆州输诚的重要人物自诩,试图在玄德公跨有荆益的庞大政权版图中,作为益州士人的代表。老实说,此等行径为刘备所不喜。
  但刘备又忍不住想到,此前张松为了促请荆州军入蜀,到处奔走鼓吹,是立过大功的!而此前双方往来酬唱,彼此作为朋友往来,也有几分情谊。再怎么说,要拿张松的性命去换取在成都城里清理不服的机会……不是不划算,是太过苛酷无情了。刘备很难想象,自己竟然真的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许久之后,他低声问道:“成都城中的安排,一晚时间可来得及么?”
  既然决心如此,那就有许多安排须得跟进。最重要的一件,莫过于联络成都城中内应,让他们适当举措,延阻同僚们投降的想法,然后再引导众人怒火,使之指向张松,最后以张松的首级作为对围城大军的回应。
  这一整套的操作很不容易,刘备知道此刻成都城里有不少人,比如蜀郡太守许靖之流都与己方暗通款曲。但要使得人心惶惶的成都文武鼓起勇气拒绝劝降,好像不是许靖这等徒有虚誉的名士能办成,庞统须得抓紧时间,联系真正有影响力的人物才行。
  谁知庞统回道:“既然决心明日攻城,还要什么精细安排?”
  刘备一愣:“军师?”
  他低声道:“张子乔明日去往成都,难道我们不得做些什么,以使劝降不成?”
  庞统连连摇头:“何必这么复杂。主公,张子乔进城之后,只消如此如此……不就好了么?”
  刘备先是愕然,随即失笑。
  当晚刘备置酒,与张松饮宴一场。
  次日一早,荆州大军数路人马汇合刘季玉所部泠苞、邓贤等将兵马,齐聚成都城下,合计五万之众。鼓声隆隆、号角悠扬,人喊马嘶,远远望去,军旗蔽野,仿佛无边无际,云梯、冲车、飞楼等攻城武器数以百计。而在中军位置,代表左将军、荆州牧刘备和振威将军、益州牧刘璋的两面大纛高高举起,威势骇人。
  此时益州别驾张松出列禀道:“我愿意代表两位州牧入城,向城中军民宣谕止戈的意图。”
  刘备、刘璋俱都允可。
  张松遂领着从者数人,快马赶到城下求见公子刘循。
  城上放了竹筐下来,将张松和从者们陆续接入。
  然而没过多久,城上忽然一阵喧闹,有数十人喊道:“张松背主求荣,罪大恶极!”
  原来公子刘循不认可刘备、刘璋这边指责他意图弑父夺位的说法,而说张松等人在涪城挟持了益州牧刘璋,意图将益州献给刘备。此时刘季玉在荆州军中毫无实权,纯是个傀儡。不得不承认,这说法居然正确得恰如其分。
  随即有七八个人拖着一个披头散发的文士,在城头亮相。此时诸军都在距离城池数里处列阵,隔开太远,看不清面容。只听得那数十人又大喊道:“奉公子之令,斩杀张松!”
  当下就在城头,当着许多人的面,砍了张松的脑袋。将一颗披发人头挂上高杆示众。
  城外军中诸人,一时无语。
  许多人都反应不过来,自从成都北面的绵竹、雒城等重镇陷落,而荆州军诸路分定郡县、合围成都,依附公子刘循的益州文武就已丧胆。过去数日里,他们徒然坐拥三万守军,却连开门迎战的勇气都没有。
  所有人都以为,两军之间不会再有战事,接下去两军对峙,无非是为了争取时间,让益州文武与刘季玉商议出个彼此妥协的办法。过去十数年,刘璋和他各怀心机的部下们就是这么磕磕碰碰的过下来的,这次虽然闹得大了点,但如果有商有量,也不是不能继续过下去。
  怎么城中守军就忽然暴躁到这程度?这是砸锅摔碗,不想过了?
  刘璋尚在惊讶。刘备捶胸顿足,痛声大哭起来。
  一边哭,他一边道:自从与张松相识,深感他的才华,深知他的忠心,更亲眼目睹张松为了益州的未来东奔西走、不顾己身安危的一片赤诚。本以为益州战乱将定,两州士人、百姓携手,可以从此安享太平。谁知道成都城中的叛军竟然如此丧心病狂,就这么杀害了子乔先生!
  此举太过狂悖,是可忍,孰不可忍!
  刘备这一场悲愤怒斥,听得周边将士无不哽咽。
  刘璋想到张松陪伴自己多年,也不禁抹了几滴泪。他上前几步,劝说道:“玄德真是重情之人,还请不要哀伤过甚啊。我们先得派人要回子乔的首级、尸身,不能使之受此屈辱。然后再议后继的应对。”
  刘备暴怒道:“敌人做出如此凶残之举,那就是决心与我们对抗到底了!还有什么可议的?传令三军,攻城!攻城!”
第三百九十三章
使者
  建安十六年八月,奋威将军雷远破马超大军于汉昌,生获张鲁,威震巴汉。
  此时汉中一片混乱,马超逃亡之后,一时下落不明。由于此前他急于南下益州,并未完整控制汉中,因而到了这时候,赵俨等人所领的少量曹军、庞德所领的少量凉州军各自占据城池,彼此顾忌。由于张鲁身在巴西,倒是有不少五斗米道的信众不辞劳苦、南来投奔的。
  由道众们口中,雷远得以确定巴西郡北面短期内无外敌威胁,于是乘胜分兵,挥师宕渠东西两面,攻略城池。
  当月郭竟攻克宣汉,并连续拔除不曹水沿线的巴賨蛮部壁垒,降伏板循蛮罗、朴、昝、鄂、度等种落。与此同时,雷远领主力向西,刘璋所署巴西太守庞羲弃城而走,雷远连续攻陷阆中、西充、南充、安汉等地,就此全据整个巴西郡。
  待到大局已定,九月头上的时候忽得玄德公传令,说成都已下,召诸将至成都会面。
  雷远遂以郭竟代领大军,自己领了一支小部队出发,由宕渠先到垫江,再转入德阳、广汉。
  因为益州的天气与荆州大不相同,每年的八月以后,必定秋雨连绵,道路泥泞不堪,所以众人一路行来,速度并不快。
  某日晚间,一行人正宿在涪水畔的驿置,凌晨时分,便听见军旗开始猎猎飘动,原本深沉憋闷的空气由静至动,变成猛烈而有力的风。风从水面上掠过,带着冰凉的水汽,一直往岸上刮。随着风势越来越强,原本平静得河水逐渐起伏,变得奔腾翻涌。
  没过多久,开始下雨了。雨水冲刷着河畔森严的崖壁,汇成无数蜿蜒的小溪,汇入河道,于是河面肉眼可见的高涨起来。到中午时分,水面不断上涨,河道上下游数十里范围内,原本干涸的低洼滩涂都已经被河水覆盖。
  透过窗棂向外探看,可见黄浊的水浪携带大量泥沙,时不时地如墙涌起,狠狠地拍打在岸边,随即摔成粉碎,化成漫天白色的浪沫,混合着雨水,纷纷扬扬的洒落下来。
  既如此,无论乐意不乐意,都得再耽搁一日了。反正益州局势已经安定,大家也难得悠闲。
  当下整支队伍都在驿站休息,惟有一队今年初投军的宜都当地士卒赤着膀子,裸着腿,露出古铜色的身躯,踏在水畔打渔。
  雷远倒不曾听说涨水的时候居然适合打渔。但那些士卒自幼长在水边,信心十足,拍着胸脯说能捞几条大鱼上来,煮成鱼汤,让大家伙儿都尝个鲜。于是雷远便准了,只叮嘱他们莫要走远。
  他在窗边的榻上铺了条皮毛褥子,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看将士们的成果。
  自从四月入蜀,到现在将近半年时间,雷远率领部曲转战巴西、巴郡,破强敌、克名城,几次身临前敌,全没有半点放松,直到这时候,总算稍得休憩。于是看着看着,开始恹恹欲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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