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鼎余烟(校对)第25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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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九章
回乡
  天色已白。
  往日里这时候,夷道城里的居民们正从酣睡中苏醒。各里的监门出来洒扫;赶早有事的人已经匆匆走在路上,彼此见着了,寒暄几句;各处的铺子也开始拆下门板,铺子里的鸡、犬乘机跑到路上撒欢。
  但今天的夷道城特别安静。
  那是因为绝大多数有职司的官吏都跟着向朗出外,临走前严令自己的家眷、同僚不得稍动。于是许多宅院的门都严密合拢着,里面没有半点人声。
  赵襄站在她日常起居的厅堂里,正在向仆役们交代午间的饭食,还有几名婢女捧着衣物,等待赵襄的挑选。
  她知道自己的丈夫为什么整夜不归,也记得雷远说过,今日将要离开夷道,去江陵拜见关将军。离开之前,雷远应当会有时间回家一次吧?赵襄特意让厨中多准备一道肉菜,还准备好好打扮,希望丈夫回家以后,自己陪着他吃点好的,使他的心情能稍许好些。
  这时候她注意到了部曲首领赵律走进院里,在阶下行礼。
  赵律是赵云的老部下。玄德公寄寓邺城依附袁绍时,赵云为刘备招募数百人,号称是刘左将军部曲。赵律便是其中之一,后来和王虎等人并为赵云的家将。
  赵云将女儿嫁给雷远以后,赵律领着五十名部曲,归入了雷远部下。而雷远并未将之纳入直属,而令他们听从家中主母的指挥。
  这时候赵律禀道:“宗主在文氏庄园审了一夜,方才明正典刑,当场诛杀了三四十人,现在领着李贞、王跃等人,纵骑向西……可能是要沿江上溯,然后到秭归去。”
  赵襄的面色微微一变。
  她挥退捧着衣物的婢女和厨中仆役们,向堂外走了两步:“他就这么直接走了?也不向夷陵那边的部属们打个招呼?……他带了多少人?”
  “听说宗主心情十分不悦,所以直接起行,没有与任何人说起。随行的就只有李贞等扈从三十名。”
  赵襄转头吩咐道:“去请周先生来,就说,我有事请教。”
  周虎顷刻就到。
  昨晚的这档子事,苛刻点考量,周虎脱不了责任。雷远是让他把袁宁等人交到督邮手中,但他若能多长点心眼,哪怕留一个人陪着,恐怕也不至于出现郭辅杀人灭口的事。
  所以雷远一晚上在城外审案,周虎在城里也辗转一宿没睡。因为夜间吹多了冷风受了寒,这会儿两眼通红,缩着脖子,鼻涕横流。
  “周先生,秭归县那边的情况,你可清楚么?”
  就算本来不清楚,今早城门开启的时候,他遣人往文氏庄园打探回来,也清楚了。当下周虎振奋精神,为赵襄解说。
  秭归是峡江水陆道上的重镇,城池周围有农耕灌溉之利,西周时此地有夔子之国,被楚国所灭。后来此地又是屈子故里,还出过出塞和亲的昭君。
  秭归县有两个大族。
  一个是文氏。他们以文布为族长,在秭归县南部较有势力,控制着沿江的大片平坦耕地。因为去年头上,族中的有力人士文硕被推举为秭归县长,因此宗族势力愈发强盛。另一个是邓氏。邓氏的族长名唤邓凯,因为与北方深山中的巴賨蛮部有联系,所以掌握着多处山间围屯、村寨,也通过贩卖山中石炭盈利。
  今年年初的时候,夷道城周边为了供给乐乡大市的需求,陆续开了好几座铁场,其中有一座,便是文氏所属。
  此后数月,邓氏负责在山中掘取石炭,文氏负责将之运输到夷道,并购入夷水沿岸产出的矿石,在冶铁场中制造成成品。成品的一部分按照郡府的要求,发往乐乡或在本郡库藏存储,而大部分继续沿江运到江陵,进而以某种方法私贩卖到荆州以外。
  因为文氏和邓氏两家联系紧密,几乎自上而下地控制了整个秭归的地方行政,随着时间推移,他们的胆量越来越大,收益越来越多。据说,今年夏秋时还驱使民夫在秭归城外建设了两家共用的庞大坞壁,坞壁内部曲数百,聚拢甲兵威慑全县。
  “我们庐江雷氏和文氏、邓氏没有什么……嗯,特殊的往来吧?”
  “没有,没有。”周虎垂首作揖:“夫人,宗主的心思主要集中在乐乡大市和贯通各地的道路交通。对于冶炼和石炭等产业,宗主此前说过,该留出一块来,让跟从我们的宗族也能吃肉。所以我们只是定期购入铁器转卖,不牵扯更深的合作。”
  “那就好。我没什么要问的了,周先生,请自便。”
  周虎行礼告退。
  赵律向前一步,低声道:“宗主身边的人手太少了,我的部下已经做好准备,随时可以赶过去。”
  赵襄一时犹豫不决。
  此时雷远已经走在前往秭归的道路上。
  秭归文氏、邓氏号称部曲数百,甲兵充实。雷远当然不至于带三十骑去冲击坐拥数百部曲的坞壁。
  庐江雷氏本身崛起于淮南豪右之中,故而他对此等地方乡豪的了解很深。知道这等偏僻之地的地方豪强,行事风格与大州大郡的世家高门不同。
  首先,他们垄断地方的基础是武力,天然就有以武犯禁的可能。其次,因为数十乃至上百年局促一地的关系,他们的见识相对浅薄,便更加桀骜偏执。对付这样的豪强,光靠着宜都太守的官印可不行。
  雷远一行人纵马疾驰,沿着江畔险峻道路一直向西。
  从宜都到秭归,陆路崎岖,处处起伏回环,足有三百余里。道路宽狭多变,有时候直入云雾缭绕的山间,有时候又下到江水触手可及的河滩。为了尽快解决此事,雷远一路催促行进,沿途风餐露宿、昼夜兼程,着实辛苦。唯一的好消息便是冬季大江水浅,渡江比平时容易。
  当他们快要抵达秭归的时候,道路前方出现了一批将士们风尘仆仆的身影。
  这些将士合计四十余人,个个身背巨大行囊,不带甲胄、弓箭和长枪大戟之类武器,只携带环首刀用来防身。雷远一看便知,这是抵达夷陵以后,根据军令回乡探亲的士兵。
  雷远入蜀时调用的兵力,除了庐江雷氏的本族部曲以外,也有少量从宜都各地征募的壮勇。数量不多,合计不超过五百。
  这些壮勇随雷远在益州作战大半年,雷远早就向他们承诺,会及时放他们回家探亲。
  但雷远的治军毕竟严明,他从益州收兵回来以后,并不是沿着峡江水陆道一边走,一边遣还将士。那样的话,将士思乡心切,说不定不待将校准许,便整队整曲的一哄而散。
  所以他和将士们交代清楚,先全军抵达夷道和夷陵这两处大营,再按照籍贯不同、所属部队不同,依序陆续解散。
  眼前这些人,便是某一批从夷陵出发、回乡探亲的将士。他们将甲胄武器都留在了军营里,随身只带了基本的行礼和此番入蜀所获得的各项赏赐。
  当雷远和扈从们策骑经过时,将士们很快认出了雷远,于是向他挥手欢呼。
第四百三十章
补牢
  雷远也在将士们当中看到了好几个熟悉的,不禁吐了口气。
  紧赶慢赶,总算追上了。
  他们是从秭归县招募的士卒,这一批是五天前从夷陵出发返乡的。
  雷远所部在蜀中转战了七个多月,而且在相当时期内,是脱离后方的孤军远出。这种情况使得他对宜都郡的控制极度削弱了,失去了太守近在咫尺的监管,官吏和豪族勾结,便生出许多不堪之事。
  但与之相对的,他对军队、部曲的掌控却加强到了空前的程度。
  在远征过程中,要维持将士的士气,雷远的任务非常重。他既要反复申明军纪,严格治军,也要竭尽全力保障将士的供给和军功赏赐。更多时候,他身为全军主将,必须亲身作则,衣食一同寻常部曲,每日里深入部伍,抚慰将士,乃至探望伤病、端茶送药。
  他长时间地沉浸在军营里,每时每刻都和将士们一起渡过。七个多月下来,他几乎能够叫得出大部分士卒的名字,对于稍许有些才能的,都能说出他们立过什么功、打过什么仗,甚至还能聊几句他们的家乡有些什么特产、名人。
  他对将士们熟悉如此,将士们对他亦然。
  便如此刻,眼看着雷远领着骑队接近,将士们除了欢呼,也有个胆大的喊道:“雷将军,你屁股还疼吗?”
  之前雷远为了麻痹江州守军,服药装病,结果吃得多了些。而当时长史马忠则在江州城中宴请文武官员,一样给他们下了泻药。于是雷远和守将们前后脚地腹泻不止,雷远曾抱怨说,屁股疼了数日。
  此事后来在军中传开,将士们都笑称,这是屎陷江州。
  在军中的时候,大将自有威严,将士们只敢背后传诵,轻易不拿到公开来讲。这时候战事既然顺利结束,将士们也都在休假,再看雷远也穿着便服,难免胆子大些。
  听到这言语,雷远勒停战马,狠狠地瞪视他们。
  几名最快的士卒立时神情呆滞。
  下个瞬间,雷远收起平日文雅的姿态,有些粗鲁地笑道:“老子不疼了!你们疼不疼?谁想疼,我可以帮忙啊!”
  将士们一阵哄笑。
  有个年约四旬、胡茬横生的什长返身回到队列里,一把揪出个年轻人来,假模假样地捶了他几拳:“将军,是这小子口没遮拦乱说话!我已经教训过他了!”
  雷远翻身下马,一把揪起年轻人的衣襟,恶狠狠地道:“陈德啊陈德,从军几个月,胆子变得大了嘛?在我面前敢这么放肆?”
  叫作陈德的年轻人脚尖掂着地,笑着大声回道:“禀将军,我……我现在是什长了,我亲手杀的敌人有十个!所以胆子大了一点!”
  “啊呸!什长了不起啊?”雷远将他推开半步,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陈德是这次入蜀过程中,表现非常出众的几名宜都郡本地将士之一。他是雷澄的部下,在追击徐晃所部败兵的过程中斩首数级,后来又参与突袭江州,在与马超所部的鏖战中救过雷澄的命。
  雷远记得,几个月前认识他的时候,他还有些憨傻,这会儿整个人都显得利落,精气神完全不一样了。
  雷远拍着他的肩膀:“你家校尉作了文书,打算提拔你当都伯,我已经同意了!”
  听到这个消息,陈德还没反应过来,其他的将士们反倒哄闹,说要陈德请酒云云。虽说跋涉辛苦,可一群人叫嚷着,仿佛一点都不觉疲惫,连江水越过绵延石梁的轰鸣声都掩盖不了他们的笑声。
  雷远转向那名将陈德揪出来的老卒:“你是文四?”
  这老卒名叫文四,是秭归文氏五服以外的疏宗子弟,出身于秭归县的县兵,腿脚稍微有点不便,但有几分战场经验。他年少时曾经参与过围剿南阳黄巾首领张曼成,后来在刘景升的部下与张羨、孙坚都打过仗。凭着这份经历,他在这批秭归县的士卒当中地位不低。
  “正是小人。”
  “你怎么回事?你耳朵怎么少了一块?这两个月里没打过仗啊?”
  文四搓搓手,有点羞愧地道:“前些日子不合在军中斗殴,被某个鼠辈咬了一嘴。”
  “哈哈……”雷远摇头:“我想起那事了,咬你的人被打了二十棍。你这厮就是太过暴燥,否则都伯、曲长都不难,何至于大把年纪了,还当个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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