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鼎余烟(校对)第31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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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权持剑在手,向左右厉声道:“让他来!”
  张辽注意到了高地上的麾盖,张辽大笑,张辽来了。
  此前张辽在军中的直接助手,乃是曾在黎阳大破袁军的校尉杨肃。杨肃在灊山中战死以后,张辽任命兄长张汎为副手,统领本部,便是此刻随他出战的八百铁骑。
  这八百骑以张辽的雁门马邑同乡、族人为骨干;跟着张辽历仕丁原、何进、董卓、吕布和曹操,历尽风霜坎坷,无数次出生入死。贪生怕死之辈,早就在战场上死绝了,剩下的,都是蔑视生死的豪勇之士。
  他们对准了孙权的位置,纵马奔上高坡!
  虎士中有不少弓弩手,对准了曹军铁骑密集施放。数百支箭矢汇在一处,仿佛一朵乌云腾升而起,又猛然砸落,这乌云笼罩之处,躲闪不及的曹军战马扑倒,骑士坠落,鲜血飙散,惨叫连连。
  八百铁骑瞬间死伤不少,但其余人竟没有一个勒马,继续向前猛冲!
  如果雷远在此,或许就可以提醒吴侯,张辽最敢打硬仗,也最爱打硬仗。当日雷远在天柱山擂鼓尖与张辽鏖战时,只要张辽在场,他麾下将士就完全无视死伤。庐江雷氏部曲以天险为凭,以同样舍死忘生的部曲用人命来填,才勉强堵住张辽的来势。
  此刻城边高地之险,远不如灊山深处,而虎士虽精锐,他们能像江淮流民那样拼命么?
  曹军铁骑继续逼近,高地处的土质干燥,他们卷起的烟尘,就像是惊涛骇浪般扑向高处。
  张辽本人自始至终都在骑队的最前方,适才箭雨袭来的时候,他用长矛连连拨打,却也免不了中了好几箭,幸而铠甲精良,至多箭簇入肉,尚无大的创伤。熟悉的疼痛感和温热鲜血在甲胄内部流淌的感觉,反而激起了他的强烈斗志。
  他一边继续冲杀,一边高举长矛,大声喝道:“张文远在此!江东蟊贼,谁敢来战!”
  叱喝声中,他挥矛急刺,连中两人。战马随即从眼前的缺口奔入,后继骑队紧跟不舍,将虎士们组成的第一道防线冲得七零八落。有几名虎士持刀盾试图与敌缠斗,立刻就被枪矛乱刺而死。
  “我乃张文远!孙权何在?”张辽继续大喝冲杀:“孙权,你可敢一战吗?”
  朱治、诸葛瑾等人脸色苍白,汗出如浆。
  而孙权挥剑作势,反复厉斥道:“结阵!结阵!不得妄动!”
  想了想,他又道:“今日若胜,人人皆有重赏!当前敢后退者皆斩!”
  于是组成第二道防线的江东虎士谁也不响应张辽的邀战,只在高处排列成密集队形,用长戟疯狂凿击格挡。
  张辽与几名亲卫冲得太快,冷不防竟被百余虎士团团围住。他挥舞长矛连刺带砸,瞬间杀死数人,再要用力时,长矛“啪”的一声崩断。虎士们大喜,一齐涌上前来,张辽拔出腰间长刀,左右劈砍,接连又杀死数人。
  有一名持大戟的虎士从身后掩近,想要偷偷地刺他后心。
  亲卫惊慌大喊:“将军小心!”
  张辽上身一晃,用左臂一揽,夹住那杆大戟,随即猛然扭腰。
  虎士连人带甲百多斤的重量,竟抵不得张辽的腰膂力道,整个人扎手扎脚地飞了数尺,再落回地面,摔了个半死。而张辽右手持刀,左手握着夺来的大戟劈头盖脸地啄击,戟上小枝连续砸穿多人的兜鍪、脑颅,瞬间就被染得通红。
  再要奋力向高坡上冲杀,一名亲卫赶到张辽身边,喊道:“将军!咱们和大队隔绝开了!江东兵马不断聚集,咱们得想办法脱身才行!”
  正当杀敌破贼,谈什么脱身?张辽一时怒视这亲卫。
  但他随即冷静下来,环顾四周。
  一看方知,江东之兵果然大集。
  来得好快!就差这一会儿!
  便在这处高地四周,南面有一将旗曰武猛校尉潘,北面有一将旗曰偏将军陈,显然是潘璋和陈武二将发现孙权本队遭到猛攻,当下弃了自家营垒,狂奔赶到。这二将也都是江东虎臣,部曲精锐善战,他们从高地两面杀来,一旦合拢,内有孙权的虎士,外有数万吴军层层叠叠……那可就真的要命了!
  “唉!”张辽恨恨地大叹一声:“只差片刻!只差片刻就能冲上高坡,宰了孙权!”
  亲卫慌忙道:“我们既然身在合肥,哪怕没有机会杀敌立功呢?将军,快走,迟恐为敌所陷!”
  “走!”
  张辽毫不迟疑,立即勒马回头。
  高地上的虎士呼喝着追击,终究赶不上奔驰如飞的骑兵。
  孙权见此,哈哈一笑,急令左右:“挥旗催兵,围住张辽!”
  不须催促,潘璋、陈武二人已经在急速进兵,而较远处的贺齐、吕蒙二将也开始从战场外沿包抄。只这四部,就足有一万五千的兵力,而更后方陆续加入战场的兵马,几有数万之多。
  既然吴侯本队不乱,江东之兵就不会乱,他们的兵力优势,正在一点点的发挥出来!
  潘璋所部三千余人,但衣甲鲜明,威势几如万人。陈武素有所向无前之称,受命督领五校,麾下也都是劲兵锐卒。眼看这两拨军马围杀而来,张辽不敢力敌,他仗着马快,觑了个空子,直闯出包围。
  高地上的江东文武莫不摇头叹息,都道:“今日不除张辽,必为日后的大患!”
  张辽走得机敏,但此时随他杀出城外的铁骑尚有数百人遭陈武所困,见张辽脱身,个个号呼。
  孙权在高地见这情形,连声冷笑:“张辽走了便走了。先杀这数百骑,使守军丧胆!”
  当下他取了令符在手,对近侍道:“你去通报陈武潘璋,绝不能让这数百骑走脱,我要他们所有人的脑袋!”
  近侍跪地接过兵符,正待下山,高地上所有人齐声惊呼。
  原来张辽突围出去以后,明明距离合肥城门不远,他不入城,竟拨马而回,从陈武所部的背后再度杀入重围。这个回马枪杀得所有人猝不及防,陈武更毫无防备。张辽的数十骑,就如利刃切割油脂那般突阵,全然无人可阻!
  “不好!不好!小心啊!啊啊啊啊啊!子烈小心!”
  瞬息之间,众文武的心情大起大落,从庆幸到喜悦,从喜悦到可惜,又从可惜到震怖!
  数十上百人一齐纵声惊呼。包括孙权在内,个个声嘶力竭。可是隔着老远,哪里有用?
  眼看着张辽飞骑突击,一矛刺死了陈武,拔出余众,耀武扬威而走!
第五百二十五章
不解
  夜色沉沉,合肥城在孙权眼中,只有一个模糊不清的轮廓,除了城墙上一列火把星星点点的晃动,没有任何其它的动静,城中的欢呼喜悦之声早就寂静下来,远方的林地间传来零星犬吠。
  早晨向合肥围拢的将士们,已经陆陆续续撤离。其中大部分直接船,在巢湖水寨中驻扎,少部分留驻在逍遥津的西侧,继续保持对合肥的威慑。
  其实也谈不上什么威慑。早上那一战以后,江东将领们俱都震骇,连带着之后挥军攻城,也都显得虚应故事,怎么都提不起精神来。毕竟徐盛、宋谦等将全都吃了大亏,陈武还送了命,其他将校既知那个凶悍无比的煞星就在合肥城里,就不太愿意驱使部属登城苦战。
  江东长期以来,都保持着兵为将有的制度。部曲下属是将领的立身之本,将领的地位通过部曲下属的规模来体现。比如昔日周郎就有部曲四千余人,以荆州的四个县为奉邑。
  这就导致每次作战的过程,也是将领们彼此竞争的过程,能用最少的损失夺取最多的利益,便是成功;而自家部曲折损惨烈,却无收获,自然就是失败。
  以今天的局面来说,宋谦的部曲折损最为惨烈,几乎代表着这位追随孙氏多年的宿将,将从此退出一线。徐盛好歹在吴侯面前展现了几分烈气,虽然损失惨重,以后还有挽回的机会。
  至于陈武……这位庐江猛将自从吴侯接掌江东以来,就长期督领五校,乃是吴侯最信任的重将。吴侯还曾经多次到他家中拜访,视之为友人。然而他死得太早了,所领的部曲难免会被吴侯收回,至多给宗族赐些复客作为抚恤。日后他的孩儿固然会得吴侯的厚待,但到底与陈武在日大不相同了。
  既如此,将士们对合肥城的攻打,就有些干打雷不下雨的架势。哪怕有几次登上城头,曹军甲士一旦赶到,将士们又呼啦啦地退了回来。这场攻城战延续了整整四个时辰,合肥却岿然不动。待到天晚,吴侯便不得不下令收兵。
  绝大多数将校在离开前沿的时候,都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他们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登船而走,最好明天也不要回来。或者明天换其他人攻城也行,至少可以平摊下损失,不至于只有自家倒霉。
  而孙权就站在高地上,注视着大军翻翻滚滚地后退。
  他在这里站了一整天,腿脚酸痛,于是手扶着一柱矮树,稍稍借力。
  这株矮树中段被劈开了。此前孙权眼看诸军攻城不利,愤怒地挥剑砍树,并遣近侍持剑到前线去,号称谁敢迁延畏缩,就以此剑将之立斩当场。可惜当整支军队都士气不振的时候,这样的威胁并没有什么效果。
  合肥城巍然而立,甚至连城头的堞墙、马面都没有被损坏多少;江东将士的尸体,反倒是层叠堆在城下,令人触目惊心。
  兵法上说,凡兵战之场,立尸之地,必死则生,幸生则死。越是在战场上瞻前顾后,就越是容易死,难道江东将校们不明白这个道理?不,他们都明白,只是没法改变这局面罢了。畏缩不前固然容易死,但冲在最前,万一遇见那个张辽呢?
  孙权想到这里,忍不住长叹一声。
  其实兄长孙伯符在时,并不存在这样的问题。虽说为了瓜分袁术的政治遗产,主动承认兵士为将领所有;可孙伯符本身是冲锋陷阵的猛将,他东征西讨,战绩冠于他人,故而所领有的兵力远远超过同伴们。
  凭借着军事上的压倒优势,他能一方面诛除吴会名豪,压制地方势力,一方面扩取流寓北士,引为己用,两方面都做得强硬。
  孙权可做不到兄长这般。武力上的缺憾,要求他必须对江东人和北人,都大致保持着宽容的态度。
  他更以授兵、奉邑、复客来满足他们的利益,提升他们的安全感。使得孙氏政权从一个来势汹汹的外来者,转化为了淮泗旧人与江东人共同获利的联盟。孙氏本身,则依靠孙权出众的政治敏感和平衡手段,成为无可争议的盟主。
  这样的局面,看起来很美。孙伯符离世的时候,孙氏“业非积德之基,邦无磐石之固”。孙权对下属的大幅让渡利益,自然就积了德,于是江东之邦,便牢固起来。
  问题是,当孙权想要扩张,想要实现他的王霸之业时,这些既得利益之辈的动力不足!合肥的战略地位对孙权来说重要之极,可对部下将校来说并非如此。皖城那边到底有朱光收揽的数万户口。合肥却只是江淮间的一座孤城,既没多少人丁,也没多少财富积蓄,攻下来又如何呢?
  要解决这个问题,除非孙权事前大开赏格,许诺一旦取得江淮,就给予将校们更多的自主权,从江东划分出更多的利益来补充他们的消耗。
  但孙权又不愿意。近年来,他已经深深感觉到部属们各统部曲,阻兵仗势,而中枢却无力压制的痛苦。他已经在考虑,该用什么样的办法稍稍遏制这种局面。如果可以,他恨不得今天就兼并所有将领的部曲,怎么可能在分出利益予他们呢?
  这样一来,将校们愈发不愿意出力,而吴侯所主导的江淮战事,其实到这时候,就已经没有继续下去的可能了。打一个几千人据守的合肥城都打成这副样子,曹操南下以后,将会如何?
  想到这里,孙权只觉得心头有火在烧。那火起自于他无法压抑的雄心,却并不形诸于外,只将自家孱弱的肺腑燎得枯焦。
  天色更暗了。
  朱治给诸葛瑾连连打眼色,诸葛瑾则转而求恳地看向韩当。
  韩当眼观鼻,鼻观口,动也不动。
  三年前,吴侯攻合肥不克,而韩当在逢龙、硖石遭臧霸所败。回到江东以后,吴侯对韩当颇有怨言,故而此番再临江淮,全程都以朱治为主要的参谋,却不理会韩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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