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鼎余烟(校对)第33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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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章
火海
  李贞向雷远连连摇头。
  雷远明白他的意思,若坦白表露身份,难免就会成为之后许褚猛攻的目标。在这种短兵相搏的时候,不啻于自找风险。何况火势已经越来越大,远近多处,都传来建筑坍塌的轰鸣,浓烟也越来越呛人了。
  于是他低声道:“不要理他,我们走!”
  扈从们再度结阵。适才短短的一次接触,雷远本部和扈从们的死伤几近百人,诸如李齐、王跃、王平等扈从首领莫不带伤,还需要同伴搀扶。这样一来,队列便显得稀疏凌乱。好在有雷铜所部增援,气势上勉强不落下风。
  一行人保持着全神戒备的对峙姿态,从许褚等人身侧通过。
  冲天的红光在两队人四周跳跃闪耀,高温的气浪从四面八方狂乱涌来,简直要使人肺腑枯焦。雷远稍不注意,一脚踏入某处火堆的边缘,戎服的下摆烧了起来,他连忙反手挥剑,割去着火的布料。
  这个很小的动作却使雷远胸膛一阵刺痛,好像有一排尖针刺透了骨髓和神经。剧烈的疼痛使他几乎握不住剑柄,显然适才从许褚的刀下险死还生,并不是全无损伤。
  雷远咬紧牙关,勉强举手收剑回鞘,尽量不使同伴们发现异样。
  此时许褚所部并不稍动。许褚站在队列最前方,反复扫视着雷远等人。四周炽热得烈焰将他的铠甲和赤着的臂膀肌肉映得通红,仿佛他本人就是从火海中杀出的一头虎妖。
  四周不断有曹军的哀嚎声传来。与事前做足准备的雷远所部不同,曹军猝然遭到火攻,拥挤和迟缓使他们难以逃脱祝融之威。许多人绝望地喊着,声音愈来愈刺耳,不像是人,倒像是厉鬼在嘶吼索命。
  许褚本人也已经身陷火海,将要面临绝大的危险。然而可他丝毫都没有慌乱,而眼神中闪着光芒,更带着说不出的凶狠。
  叱李宁塔下意识地举起盾牌,想要遮挡住这可怕的视线。
  王平擦着口鼻间溢出的血丝,倔强地回瞪着许褚。他对叱李宁塔说:“你把盾牌放下!瞪着他,不要眨眼!”
  叱李宁塔嘟囔道:“这人太厉害,我刚才差一点就被杀了!我……我有点害怕!”
  “害怕也得瞪着!”王平呛咳了几声,继续道:“你在山里遇见老虎的时候,就得瞪着!让老虎知道你不害怕!”
  “你不知道,这人比老虎还要凶恶多了……”叱李宁塔犹豫了会儿,终于把盾牌放下,学着王平的样子回瞪过去。
  当双方退开些距离,雷铜嘬唇作哨,远处的吴班也以哨声回应。所有人一边保持着极度警惕,一边向南侧的城门奔去。没走几步,烈焰间忽然传来马蹄声,马岱带着一支骑队奔来。
  不得不承认,凉州武人的马术超群,远在雷远等人之上。这样的大火之中,雷远所部的马匹几乎都已经吓得屎尿齐流,没法骑乘,全靠着骑士步行拉拽才勉强跟着队列。马岱却单手勒缰,在火焰间自如策马。连带着他胯下的马匹也没有半点惊慌的样子,偶有火星落到马鬃上,甩一甩头就罢了。
  “雷将军呢?”马岱隔着数丈扬声喝问。
  眼看凉州骑队到来,雷远便放下了心。
  “伯瞻,我在这里!”他紧走几步,仰头道:“适才和许褚斗了一场,将士们折损不少。好在伯瞻及时赶到!”
  “许褚?”马岱吃了一惊:“他在哪里?”
  雷远待要为马岱指示许褚的位置,却发现那一队虎士的身影忽然就消失在浓烟烈火之间,再也找不到了。
  后人的传说故事中,常常把许褚当作粗蠢莽汉一名,其实此人身为强宗豪族的首领,却能担任曹操的近身扈卫,其心机和手段,至少不会逊色于寻常武人。方才两家在火场中撞上,他便打算强袭以求斩杀纵火的敌将,但既然事不可为,那也没必要纠缠不休,还是各自脱身为妙。
  “他走了就好。”雷远松了口气:“走,我们尽快离开此地。”
  马岱连连点头:“城寨里往来冲突的曹军还有许多,我们不能纠缠,赶紧走。”
  话音未落,又是一声轰然巨响。方才两方鏖战那处,一座极高的草垛被烧的通透,颓然倒下。巨量的黑烟、热浪直喷向雷远的面门,还有无数着火的草叶树枝,像千万只炸群的火鸦,被热气带着飞向了天空,又噼噼啪啪地落下来。
  火雨所到之处,许多人身上多了连串的燎泡。不待雷远招呼,所有人拔腿狂奔起来。再不走,就真的要烧死在城寨里了!
  城寨毕竟就只有这么点大小,来时他们又已经把退路想得清楚,跑了没多少步,透过翻滚浓烟,已经看得到南面的城门。
  城寨南面的火势比北面略微轻些,有些曹军士卒焦头烂额地闯过火场,拥挤碰撞着试图从门口突出去,却被据守在南门的邓铜所部不断击退。仔细看去,只见门洞周围残肢碎肉遍地,双方将士的尸体层层叠叠,断裂武器散落其间。
  曹军困兽犹斗,必然奋死冲杀。而邓铜凭着少量兵力将他们堵截着,不使城门易手,无疑立下了大功。
  因为拿不下南门,许多曹军又转而奔向寨墙,从寨墙翻越出去。这寨墙毕竟是正经夯筑而成,虽然年久失修,仍有两人多高,曹军士卒们下汤圆般地跳下去,也不知道谁能安然无恙,谁会筋断骨折。
  “伯瞻!你去冲开城门的乱兵!”雷远大声喝令。
  马岱应声而出,带着他的骑队直卷过去,立时驱散曹军士卒,打开通道。
  将士们大声欢呼,狂奔出城。
  雷远在将士们簇拥下出外,马岱连忙为他另外牵过战马。他上马走了几步,忽然觉哪里不妥。
  “老邓呢?”他随手召了名士卒过来问道:“你们邓校尉呢?”
  那士卒脸色惨然,雷远心头一紧。
  这时候就看郑高从斜刺里小跑过来:“将军!”
  雷远附身下去,听他低声道:“我家校尉不行了……”
  雷远晃了晃,连忙探手扶住鞍鞯。他随即打起精神,跃身下马:“带我去!”
  邓铜就在寨门以外数十步的一处树丛边躺着。他的几名亲近部下,比如匈奴人刘七等就围绕在周围,莫不面带悲戚。
  看到雷远跑来,他们连忙让开道路。
  但见邓铜的嘴角不断往外溢出带着泡沫的鲜血,他的呼吸很微弱,又很急,凑近了可以听到风箱般呼哧呼哧的声音。在他的肚腹间,斜插着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刀。伤口处周围堆了很多布料,显然将士们为了替他止血,用了很多办法。但那些布料全都已经浸透了鲜血,而伤口处,依然还有黏稠的血慢慢地溢出来。
第五百五十一章
家门
  邓铜的性格虽然粗猛,但军旅经验丰富之极;因为少年时出身于白波贼,转战河北、中原的缘故,部属中纠合的四方之精锐甚多。在灊山的时候,邓铜是庐江雷氏下属屈指可数的猛将,曾随同雷绪、雷脩战场杀敌,在雷氏部曲中极有声望。
  虽然数年前他曾与雷远龃龉,但那是因他误以为雷远有意与兄长争夺地位的关系。小将军雷脩战死以后,邓铜依旧为了庐江雷氏奋战,当日在擂鼓尖,他身当一线与敌鏖战,几次险死还生。若无他,雷远只怕就坚持不到赵云千里来援。
  雷远担任庐江雷氏宗主以后,大量提拔可用的新人,但邓铜始终是雷远部下中极重要的一支,以地位而论,约莫仅次于郭竟,而高于年迈的王延,更在贺松、丁奉、雷澄等人之上。此后与江东、与曹军、与马超的历次作战,邓铜都参与其中,多有功勋。
  邓铜还颇有几分政治敏感。当日雷远拆分部曲,将几名校尉分割到庐江雷氏以外,成为独立的宗族时,他主动向庐江雷氏宗族中一位孀居的妇人求婚,并很快结下了亲事,由此来明确自己与庐江雷氏的紧密关系。
  这样一名堪称臂膀的部属,现在要死了。
  虽说将军难免阵前亡,但邓铜的离去,对雷远来说,将是难以承担的损失。此番重回江淮的收获再多也抵不了。何况,本来也没有什么收获可言,想要吸引曹军主力的任务并没有完成,徒然折损大将罢了。
  雷远单膝跪在他身旁,沉声道:“老邓,我来了。”
  邓铜的脸时不时抽搐几下,他灰败的嘴唇翕动着,轻声道:“刚才……刚才……”
  他用力吸了口气,发出像要在水中溺死的可怕声音。等了一等,他继续道:“刚才探马来报,老郭和丁承渊他们正在临陂一带。所以……所以我分了一批人手,在码头那边搜罗了一批船只。小郎君,你带人坐船向东,先通过葛陂,然后穿过铜水到临陂,正好能接应老郭他们……呼……呼呼……”
  他一口气竭尽,忽然说不出话了,只能再度竭力喘气。而他每次呼吸,胸腹间的伤口又溢出一股一股的血。
  邓铜的得力部下刘七嚎啕大哭:“是我去抢船的……可我回来晚了!”
  雷远微笑着对邓铜道:“我明白了。老邓,你还是高明啊。”
  他拍了拍刘七的肩膀,转向李贞道:“去通知吴元雄,就按老邓的安排行事。没有战马的人上船,其他人照旧乘马,水陆两路直趋临陂。动作要快,曹军的援兵,马上就要到了。”
  粮库受袭是大事,曹操必定急遣兵力来救援,无论来多少,都绝非己方所能抵敌。接下去最该干的,就是如邓铜所说,尽快脱离战场,而奔向临陂接应郭竟等人。
  李贞立即去传令。
  只是,为了这些船只,却损失了邓铜……
  雷远派给邓铜留守南门的,足有四百多人。以这样的兵力,在大火中惊慌失措的曹军乱兵根本奈何不得。
  然而邓铜担心雷远撤退的时候顾不上郭竟等人,又发现葛陵粮库这里有为了运输粮秣而搜集的船队,所以分兵去夺取船队,以便雷远下一步的兵力调度。
  这一来,曹军大举奔到时,他本身的兵力不足,就应付得极其艰难。毕竟对手是曹丞相的宿卫虎士,其中多有勇力绝伦之人;军心再怎么混乱,待到白刃相搏,总得靠自身的武力决高下。邓铜始终顶在最前方战斗,手格数人以后,终于遭了一名曹军勇士的毒手。
  雷远叹了口气。
  这时李齐从道路上奔过来。他的臂骨断了,之前在城寨里时,一边奔走,手臂一边胡乱甩着,全靠一股子硬气强撑。这会儿临时用布匹贴身捆了捆,也不知会不会有后遗症。
  “什么事?”雷远问。
  “曹军!”李齐道:“又一批曹军从火场里冲出来了!吴将军正带人顶着!”
  雷远暴躁大吼道:“让马岱纵骑冲散他们!其他人尽快放火阻断此门!一个个都是傻的吗?”
  李齐慌忙奔回去。
  雷远转回头来,只见邓铜的脸色愈来愈灰败了。
  他问:“还有什么要说的?老邓,我记得年初的时候,你得了一子,对么?这个孩子我必定会尽心照拂,日后天下太平了,让他出仕为官,可好?”
  “这样的乱世,孺子怎能支撑门户呢?”邓铜摇了摇头,急促地说道:“不相瞒小郎君,此前出兵汝南的时候,我找着了自家的亲族,已托贺松带他们去江夏了。其中有个远房侄儿叫作邓范的,似有点才能。小郎君若要照拂家门,不妨就给这小子一点机会吧!”
  一个荆州南阳人,跑到冀州去投黄巾,再到河东随着白波贼投降朝廷,再跟着庐江雷氏宗族占山为王,最后居然还回到荆州,立下了家门基业。邓铜这一辈子算得精彩,最终竟能找到失散数十年的亲族,那更已无憾了。
  “你的侄儿,叫邓范,对吧?我记住了。放心,我必定做到。”雷远点了点头。
  邓铜咳了几声。他所有的力量似乎都释放在了方才的谈话中,这会儿整个人明显萎靡,而身体的抽搐越来越严重了。从伤口涌出的血已经淌到地面,把雷远的袍服下摆都染红了。
  “我不行啦。”邓铜竭力抬手,想去触碰搠进胸腹处的长刀,可手臂怎也抬不起来:“小郎君,给个痛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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