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鼎余烟(校对)第33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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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河北、中原为本据的曹军驱使着被迫降伏的凉州人;以荆州为本据的刘备则尽情挥洒益州人的血。无论死伤多少,对战双方都不伤元气。
  “凉州的武人正该死一些。”曹操不禁冷笑:“或许,刘玄德也打算让益州人死一批?”
  当曹操如此感慨的时候,在汉中的战争已经制造出了尸山血海,激烈到了所有人都快承受不住的程度。
  “狗日的凉州人,根本靠不住!你们看!他奶奶的,他们又退回来了!”
  校尉徐商破口大骂着,领着数十名甲士横冲直撞地杀到营寨前方,尽力阻止益州军越过最后一道鹿角。为了展示自家的勇武、激励将士们,他丢弃兜鍪,肉袒上身,双手持五尺大刀狂舞向前。
  最前方的蜀军将士不敌他的力气,立时被斩倒在地。左右的人见自家校尉凶猛,无不勇气倍增,嗷嗷乱叫着挥刀跟上。蜀军大部正在斫砍鹿角、栅栏等物,一时不防曹军的反冲锋,被杀得人仰马翻。
  他们立即后退,改为在远处射箭。
  箭矢所到之处,顿时射死射伤曹军多人。徐商在几名持盾甲士的簇拥下往后猛退,没想到半路上一脚踩空,骨碌碌地滚进了营地侧面的沟壑。
  沟壑里面,层层叠叠地填了身插箭羽或者断手断头的尸体。有些死了好几天,已经膨胀肿大了,也有些是新死的人,温热的血从伤口里汩汩流淌,满地都是。
  徐商咒骂着,撑着一具尸体站起来,还没站稳,身后的尸堆里揉身扑出一名蜀军士卒,赤手空拳地抱住徐商,一口咬到他的腿肚子上。
  大概是回光返照吧,那蜀军士卒力气奇大,反倒是徐商不眠不休地战了数日,体力消耗殆尽。他一下子没挣开,被咬个正着,顿时撕扯下极大一块皮肉来。
  徐商惨叫着倒地,与那蜀军士卒纠缠在一处,想要挥刀去砍,手腕又被咬住了。
  正叫得一声苦,沟壑边上跳下一人,极利落地一刀杀了那蜀军,随即拖着徐商的发髻往后狂奔。
  直奔出百余步,才稍稍离开战场。徐商沿途痛的大叫不止,这时候一摸脑门,满手是血。他大骂道:“苻顿!你这个蠢货!松手!你奶奶的,松手!”
第五百五十七章
恶化
  骂了两句,感觉到揪着自家发髻的手松开了。
  徐商摸了摸额顶,半个巴掌大的头皮被扯下来,血流得像是瀑布一样,没过眉毛,再涌进眼眶里。
  他转头去看那个叫苻顿的士卒,只见他满身满脸都是血,两眼暴瞪,喘着粗气,就如一条噬人的疯狗。适才的战斗中,苻顿并没有懈怠。若非他带着同伴们苦战,徐商所在的这处营寨,早就被蜀军突破了十回,他救徐商的性命,也不止一回了。
  “你这蠢货,你是真的狗!”徐商骂了几句,随手从身边一具尸体上解下兜鍪,按在头顶,再将皮绦往颌下扎牢。兜鍪的内缘正好压住伤口,出血便止住了。当然,血液一旦凝结成痂,想要脱下兜鍪就成了难题。
  但徐商顾不得那些了,那一阵子的血气之勇褪去以后,现在他只想保命。
  苻顿皱眉看看他,咧嘴冷笑两声,举手示意:“……蜀军来了。”
  话音未落,一根长矛从蜿蜒沟壑的尽头直射过来,锐利的矛头带着寒芒,从两人之间掠过,狠狠地扎进后面的土层。
  苻顿反手抽出长矛,向着蜀军的来处冲去。
  而徐商毫不犹豫地往后跑,通过一处斜坡重新奔回营地。
  蜀军这一波攻势延续了将近一个时辰,布置在前方的几道阵线已经全都被摧毁。原本作为预备队的徐商所部连一顿饱饭都没轮着吃,就再度顶到了最前列。
  此时徐商的身边左右,都是狂乱忙碌的将士。他们要趁着前头还在抵抗,临时组织新的防线。许多凉州士卒和来自中原的曹军士卒一起奔跑着,将后方的营帐拆除,把营帐的竹木支架拆出来聚拢在一起,试图拼接成一道新的栅栏。还有些人掘着土,想要在栅栏前挖出壕沟。但这里的地面都是石头,徐商怀疑他们根本是在做无用功。
  向前看,只见蜀军高举着“张”字旗帜,如潮水般地涌来。
  因为前一道防线的凉州人崩溃的太快,蜀军几乎毫无折损地突入。他们集合成摩肩接踵的密集队列,踏过遍地的死尸,翻越过一处处曾经被据守而最终放弃的矮墙、工事,向新被打开的防线缺口冲击。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持着火把,待到逼近时,纷纷将火把投入曹军营寨,四处引火。
  徐商瞧见一名己方的校尉大声呼喊,弓箭手们箭矢如雨而发,将前排持火把的蜀人如割草般射死;而蜀军队列中随即有神射手还射,几道银光闪过,那发出号令的校尉翻身就倒。
  横野将军徐晃的扈从亲兵高擎着旗帜,在阵中往来奔走呼喊:“将军有令,退后者斩!退后者斩!”
  这种威胁意义不大了。虽然有各级军官的拼命约束,但前线的曹军士卒已经开始出现逃跑的迹象。人不多,三两人一批,但他们都被后方虎视眈眈的军法官抓住,砍掉为首之人的脑袋,然后重新编成一队,再度投入到前方。
  三两人的逃亡可以威吓制止,但三五十人逃亡呢?益州军分兵十部,昼夜狂攻。而己方死守广石,既无地利,也无援兵……迟早会到绷不住的时候。
  徐商连连苦笑。
  他感觉那面招展的“张”字军旗愈来愈近了。
  眼前杀来的蜀将乃是张任。
  这几日里交手下来,徐商深觉此人用兵老练。他所指挥的每一次突击,都像是一支锐利的铁钉,深深楔入曹军营寨间,让曹军持续不断地失血。
  听说张任本是刘季玉麾下重将,在刘备入蜀时,此人依附公子刘循,聚兵一万于绵竹阻击荆州军,恶战许久。后来刘备请刘季玉的女婿费观、亲将李严出面,携带刘季玉的亲笔书信劝降,他才开城降伏,转投刘备麾下。
  过去数十年里,不止中原板荡,蜀中的征战也没有停过。益州军将同样是从你死我活的征战中脱颖而出,最终能入刘备之眼,更绝非庸常。
  此次猛攻广石营寨的十路蜀军,每一路的统兵将领,都不是易与之辈。他们这几日里轮番攻打,已经被徐商摸出了规律,张任之前是吴懿和泠苞,张任之后是邓贤和甘宁。
  这几人全都是宿将,每个人来到前线,都迫得徐商打起精神全神应付。当然,到目前为止,死的主要是凉州人……在徐商看来,这些人都是积年的反贼,早就该死了,现在死一些也是活该。
  然则,不断推高的死伤数量眼看快到了凉州人的极限。
  益州军狂攻数日来,徐商亲眼见到凉州人战死不下一万,伤者也不少于此数,这样的死伤数字,和要韩遂的老命没什么两样。毕竟自从关中十将的联盟粉碎以后,韩遂的兵力大不如前了。
  或许如韩遂、李堪、梁兴这样的老狗,已经在密谋脱身了吧。负责监视他们的平难将军殷署这会儿一定很头痛。
  又或许在某个时刻,这些凉州人会向他们过去许多次做过的那样,轰然叛乱?
  想到这里,徐商回身看看沟壑间,发现苻顿已经击退了那几名试图追杀的蜀军士卒,安然折返回来,但因为作战时带到了肋下的伤处,他一路走,一路疼的呲牙咧嘴。
  这厮的体格非常健壮,臂膀很宽,腰腹肥硕。因为早年受过伤,他不良于行,走路一瘸一拐,这时候肋部又受伤,行动的姿势就更加古怪,胯部摇摇摆摆,像个用后肢站立的熊。
  苻顿此前原是关中豪帅成宜的亲卫队长,勇力过人。后来成宜被马超所杀,他便改投了韩遂;韩遂所部被曹丞相收编,他又来到汉中作战。他自己曾对徐商说过,在这乱世里,当兵吃粮理所应当,至于当谁的兵吃谁的粮,他根本不在乎。
  这样的人,别看他这时候特意赶来救助,说不定突然翻脸,下手特别狠。
  他们就像当日徐晃将军引用的那些賨人一样,全都不可靠。
  至于徐晃将军,其实徐商已经好几天没见到他了。这位徐商的老上司去年从巴西败退,因为带着多处刀枪伤势泅渡河水,导致伤势恶化,后来虽然折返汉中,但长期缠绵病榻,据说伤情反反复复,再也没能痊愈。
  此番来广石扎寨,徐晃全程都倚靠着病榻指挥,一次都没有站起身来,甚至都没有大声与将士们说过话。若非他身为曹营重将,自有威望,将士们只怕早就已经心慌意乱。
第五百五十八章
摆设
  横野将军徐晃此刻身处的位置,就在徐商身后不远。只不过他并不大建旌旗,所以部属们没有注意到他。
  就算知道将军在后,也不会有什么帮助。徐晃身边可用的兵力并不充裕,到处都要支援,反而就处处得不到支援。
  徐晃面色平静地观察着战斗形势,只见蜀军在突破了两道防线以后,锐气有所削弱。反倒是己方阵列中那些凉州人的凶蛮性子终于被激发出来,正与敌人纠缠在一起恶战。
  因为地形的限制,两军的接触面并不连续,宽阔处大概数十人缠斗,狭窄处可能只有数人彼此对峙。落在徐晃眼中,就像是两道激流之间涌起的无数小漩涡分数搅动着。
  徐晃注意到,凉州人的精锐也到了前方。看来昨日对韩遂的逼迫还有些用处。但今日之后,须得想个法子,将韩遂、李堪、梁兴这三人和他们的部众隔绝开来,非如此,就没办法继续驱使这些凉州的虎狼继续作战。
  眼下直接带领凉州人的将校是阎行。此前韩遂与马超决裂,双方在长安城下大战一场,杨秋、成宜二将丧命,马超弃众逃亡。韩遂乘机派出阎行收编马超、杨秋、成宜三人的降众,扩充自家势力。此刻看来,阎行部下勇猛之士甚多,足堪与倍数以上的益州军对战而不落下风。
  此人本身也骁勇异常,虽是韩遂女婿,却自拥部曲,独立行事,或许可以和他聊聊,看看是否可以把他拉拢过来?哪怕拉拢不成,给他们翁婿间造成点隔阂也好。
  想到这里,徐晃摇了摇头。
  我是武人,而非心计百出、口才便给的策士,这样的想法多半只能想想,落到实处哪有那么容易……
  这个摇头的动作引起了随侍将士的紧张。有人侧身过来,沉声问:“将军,可有什么不妥?”
  “无事。”徐晃笑了笑,指点着战场前方道:“沮水周边的道路狭窄,部队调动不易,等张任的这拨人被击退,下一拨人要抽调前来,至少间隔一个时辰。那时候天就黑了,只能来日再战。你让民夫们准备木石物资吧,我们得夤夜修复营寨。”
  那小校应声去了。
  阎行确实顶住了这一波攻势,但这样的情形还能维持多久?他心中非常焦虑。
  徐晃继续凝视前方。
  因为空气中尘土的味道越来越重,呛人口鼻,他拍了拍步舆道:“往后退些。”
  四名抬着步與的士卒开始后退。
  因为地形起伏,步與晃得很厉害。他小心地扶着边缘,直到退出烟尘覆盖的范围,才松了口气。
  身为武人,徐晃素来身先士卒,吃过无数的苦,这点烟尘本来算不得什么。之所以如此,实在是因为一身伤势的影响。如果被烟尘呛得咳嗽,会扯动身上的伤处,那种疼痛,简直比十几把利刃一起翻绞还要可怕。
  徐晃去年在巴西战败退回,因为带伤泅渡,又连夜翻山越岭逃亡的关系,身上的几处刀伤、枪伤都没有得到及时处置。他回到南郑以后,强撑着身体收拢兵力,先和马超所部对峙,待到马超兴冲冲前往巴西,他又联络张鲁的部下,压制庞德所部,前后两个多月里,衣不解甲、马不卸鞍。
  最终总算稳住了汉中的局势,等到征西将军夏侯渊带着大股支援兵力抵达时,徐晃的身体已经衰败到了可怕的程度。
  这条昂扬雄壮的九尺大汉瘦得几乎脱了形,戎服披在身上,就像空落落地挂在衣服架子上。在他大腿侧面和右肋的两处刀伤因为长久未愈,已经出现了溃烂化脓的迹象,有时候他还会大量的出汗,或者低烧不退。
  这情形让夏侯渊吃了一惊,他提出过,让徐晃前去长安休养。驻在长安的司隶校尉、前军师钟繇来来信邀请。但都被徐晃拒绝了。
  他特意亲笔回书,向钟繇说:“我本地方小吏,既食国家俸禄,又蒙丞相厚待,才得以封侯拜将。至此大敌当前之际,应当为国家、为丞相分忧,怎么能因为个人的一点小恙,就借故避战,而坐视强敌呢?”
  夏侯渊和钟繇都拗不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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