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鼎余烟(校对)第34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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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及时脱身的张郃也不好受,他只觉浑身上下都在疼,而眼前天旋地转。
  一时间混浊泥浆往口鼻间灌入,迫得他连着咽了好几口泥水。他双手猛烈扑水,却四处找不到扶持,而双脚更是朝天乱蹬。
  好在随他巡视浮桥的扈从多半都是会水的,有一人同样劫后余生,正在他不远处。那扈从慌忙趟着污泥赶过来,猛地抓住他的肩膀。
  张郃不管不顾地挣扎,激得水花四溅。扈从被他带得坐倒在地,抱着他的脖颈,冲着他耳边连声大喊道:“将军,坐稳,仰头!仰头!”
  张郃稍稍镇定下来,才发现已经身在滩头。江面的浪头虽然一波波涌起,但只要坐稳了,其实水只到胸口。他猛地抹去脸上的泥浆,因为动作太大,泥浆里的沙砾割破了皮肤,还有些落进了眼眶里,让他淌下泪来。
  他的头盔不知道去了哪里,腰间的长刀也找不到了,身上的皮甲分明用丝绦扎紧了,但刚才那一阵猛烈挣扎,竟然把丝绦扯断了两根,所以前后两块都松松地挂在肩膀……张郃简直不知道自己拿来这么大力气。
  那扈从见他惊魂稍定,又道:“将军,咱们得离江面远些!”
  浮桥断裂之后,被汹涌江水向两侧推开,连带着浮桥末端、搭建在洲陆上的几处箭楼也都坍塌。
  靠近沙洲的一段浮桥被江涛推动着,浮桥的前半段压倒了大片芦苇,慢慢搁浅。后半段,包括张郃苦心建造的那些浮动堡垒,还在浪潮中起伏。
  雨越下越大了,白茫茫的雨水瓢泼般倾泻下来,连天接地,激起一片噪杂乱响。雨幕遮蔽了视线,让张郃看不清更远的情形。
  他只勉强分辨出,之前冲撞浮桥的几艘大船,这时候已经到了下游方向,有一艘船头破得厉害,像是在往下沉,还有几艘正在放帆掉头,靠过去救援。
  不少小型军船操纵着两侧船桨,轻盈地游动在浮桥附近。他们也不靠近,保持着安全距离,由船上的弓箭手从容瞄准射击。
  张郃修筑的浮动堡垒和浮桥末端连接的箭楼,都有竹墙和垛口,配以无数弩手、矛手,无论远近交战都立于不败之地。
  此前数日里,当弓弩手居高临下攒射,再抛掷引火之物时,荆州水军的船只根本无法抵抗。
  可现在,随着浮桥断裂,箭楼坍塌、浮动的堡垒则在江浪中猛烈颠簸。
  纵使有曹军勇士悍不畏死,与荆州军船上的弓箭手对射,可大浪和大雨影响下,他们的射术根本没法发挥,不一会儿就死伤连连。
  更多将士在江面漂浮着,有人挣扎呼救,但荆州水军并不理会,看着他们慢慢淹死在水里。
  这些浮桥、箭楼、堡垒,都是大工程,都动用了巨量人力物力,才能在短短十日内建造而成。为了赶工,被拷打而死的工匠不下二十人,至于从襄阳城调拨来的民夫、江陵城外抓捕的民夫,因此而死的不下三五百。
  张郃自己是老行伍,当然明白只靠着荆北襄阳樊城等地,要集聚起这么多的物料、要调动这么多人力有多难。乐进在襄阳经营了三年,每日都在为南下作战准备,而他积攒的这些家底,被曹仁调动起来一举投入,然后又在自己手中尽数化为乌有了。
  连带着化为乌有的,还有此刻屯据在江心洲的上万名精锐将士。没了浮桥,荆州水军尽情耀武扬威,在这段江面上,就根本没有能遏制他们的力量。而江心洲上的上万将士离了浮桥,就和砧板上的鱼肉没什么两样。
  嗯,只怕鱼肉之中,还包括我张郃张儁乂本人。
  大概是刚才撞到了脑袋,张郃忽然有些觉得有些恶心,他哇哇地吐了两口带血的唾沫,对扈从道:“没错,我们先往洲陆内部去避一避。”
  于是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贴着滩头的芦苇和杂树,迅速远离江畔。
  在江面上,十余艘荆州军船像是闻到血腥味的鲨鱼那样聚拢过来,继续扫荡残敌。
  “将军……我们怎么办?”扈从忧虑地道。
  张郃咬了咬牙:“荆州水军不会盯着江心洲!他们……他们会去江陵解围!先稳住将士们,然后起狼烟,通知江陵那边……看看曹子孝有什么办法!”
  道理很简单,砧板上的鱼肉什么时候吃都可以。对荆州水军来说,浮桥既然破碎,曹军对沱水水口的控制就已不复存在了。那么,接下去的当务之急就是要解除江陵之围。
  张郃很清楚,接着关羽所部将从沱水上溯至沮水,再进入子胥渎,直取江陵周边的曹军。
  在江陵那边,曹子孝号称天人之勇,是曹公麾下数一数二的猛将、大将。他统带的兵力至少有三万,或者更多。若他能逼退关羽,那整个战局犹有转机。若不能……
  真是见鬼了。明明是万无一失的计划,明明已经把江陵城的绞索勒紧,关羽怎么就能够绕到上游去?荆州这鬼地方,水道全都是连通的吗?关羽这厮分明是个北人,他又怎么就如此擅长水军?难道当年他在河东不止卖枣子,还学过操舟吗?
  想到这里,张郃喃喃地骂了句。
  扈从问道:“将军?”
  张郃没理会他。
  再走几步,便能见到洲陆高处的军营。此时营门打开,许多将士持刀拈弓,吵吵嚷嚷地冲了出来。张郃紧走几步,拦住这些部下们,不让他们去江边送死。
  正如张郃的判断,此时荆州水军除了留下一小部分船只继续收拾浮桥两侧曹军,大部分船只开始沿着沱水上溯。
  沱水由江陵西面的沮水和漳水合流而成,汇入大江的位置,就在百里洲偏东侧。因为有子胥渎分流的关系,夏季江水从河口倒灌入内,河道宽达数十丈,可以通行大舟。
  之前为了维护木筏,张郃在河口设了一个简单的营地,并安排了一支精锐部队,日常乘坐快船往来巡弋。眼看着浮桥出了事,这支兵慌忙催舟启航,正撞着大队荆州军船。
  此时大雨倾盆,大江水势愈发汹涌。曹军的舟船尚未离开沱水,就被江水大浪所袭。
  一波波的浪头扑得他们船头翘起,又疾速下坠,更兼船板湿滑,兵将尚未接战,一个个被颠簸得站立不稳。
  荆州大船乘着水势冲来,摧枯拉朽般撞翻了这些小舟。张郃所部数百精锐久经沙场,多少次出生入死,可这会儿落进水里,竟没有半点反抗的能力。
  他们身上或着铁甲,或着皮甲,到了水里,甲胄沉重得像是山一样,仿佛水里有鬼怪伸手,抓住他们往下拽。他们竭力扑腾着,却免不了沉入水底。
  也有人特别小心,怕自己落水以后不便游动,于是打着赤膊坐船的。他们在波涛间出没,一边游泳,一边躲避飕飕射来的箭矢,没过多久,也看不见了。
  还有些小船上的曹兵已然丧胆,他们操起桨划着,往上流去。荆州的军船懒得追击他们,于是保持着队形,徐徐向前。
  此刻汇集在此的,不仅有荆州水军本部,还有荆南各郡调拨来的精锐。数千桨橹劈波斩浪,数以百计的船只连成十余里的绵延队列,仿佛一条庞大无比的巨龙挟裹着风雨和大浪,在云层下,在原野中纵情飞翔!
  在几艘大船上,力士奋力擂鼓吹号,发出惊天动地的隆隆巨响。而无数将士在船上挥舞旌旗,军气横空;他们高举着手中刀矛,欢呼声和喊杀声震耳欲聋!
  渐渐地,无数吼声汇成了有节奏的呐喊。上万名将士齐声高呼:“向前!向前!去江陵!”
第五百七十九章
欢腾
  夏季的倾盆大雨掩盖了江上的战况,败兵大多没于水中,飘飘荡荡往更下游去了。张郃在江心洲费了好大力气点起狼烟,也被雨雾阻挡,江陵城周边并没有人能看见。
  于是曹仁完全不知道江上出了大问题,依旧催兵猛攻。
  “子文、文烈,你们看!”他策马行于雨中,挥鞭指向城头:“这里和那里,便是北面、东面两处坍塌墩台的位置。我们再攻一次,守军绝然坚持不住。等到我军上了城墙,你们两人带领部下精锐继之而进,不要管城墙城门,一口气冲到城北南郡太守府!把我们的军旗竖起来!”
  他返身看看两个年轻人,加重语气问道:“子文,你能做到吗?”
  身材高大的曹彰身披两层厚甲,早已做好了一切准备。他厉声道:“被坚执锐,临难不顾,为士卒先,此吾所长也!”
  “文烈呢?”曹仁又问。
  曹休手按长刀,咬紧牙关:“今日必破江陵!”
  此前曹休在庐江被雷远麾下偏将所败,后来又被雷远所部军民甩开……曹公虽不苛责,他本人早已经羞愧欲死。只待今日一举破城,洗雪武人之耻。
  他二人本身都是曹氏亲族中极骁锐善战者,此次从襄阳来援,又带有曹公直属的精锐甲士上千人,个个都能以一敌十。曹仁选择在这时候投入这股生力军,是看透了江陵城再难坚持,决心一举夺城。
  毕竟汉中、江淮两地仍在激战,曹丞相没有耐心一直等下去。
  既如此,曹仁更不会等下去。过去的一个多月里,他完全不惜代价地猛冲猛打,像是一把千钧大锤,毫无花哨地粉碎了所有的抵抗。此时大军逼到了江陵城下,只差最后一脚了,他又怎么会吝惜自己手头的力量呢?
  半刻之前,曹仁让曹彰、曹休做好登城厮杀的准备,当时便有部属出列劝道,此皆亲族,千金之躯稍有折损,事后没法向丞相交待。曹仁立即喝令甲士将之推出斩首。
  战场上哪用得着你阿谀奉承?既在战场上,就是武人,就要杀敌!哪怕曹彰是曹丞相的爱子,曹休是曹丞相喜爱的年轻人,该上阵厮杀的时候,就得上阵!
  曹仁满意地看看两名晚辈,挥手向后方示意。
  随即中军处黑红两色军旗翻卷,数十名背负靠旗的传令兵纵骑飞驰而出。鼓声隆隆响起,无数步卒高举刀枪,开始列队向前。
  此时大雨如注,地面泥泞湿滑,固然不利于攻方众多器械的推进,也影响了守方弓弩的施放。在这样的雨水中,弓弦用不了三五回,就会失去韧性,而弓身表面的漆层一旦被水浸透,内部的叠合竹片也会绽裂,进而失去发箭的力道。
  失去了箭矢的作用,最近连续三波曹军的进攻,都杀上了城头。全靠着将士们前仆后继的顶上去拼命,才强行将之驱逐。
  这已是第四波进攻了。
  三个时辰,四波进攻,没有给守军留下一点点的休息和调整时间。
  城东处,益州守军尚能作战的,不足半数。各部的曲长、都伯几乎换了一茬,而预备队已经没有了。
  费观连着两天目不交睫,这时候脸色青白,脸颊凹陷,而两眼血一样红。雨水从盔檐流到他的脸上,再透入衣袍,使他躯体冰冷。
  他虽任武职,毕竟是荆楚名士出身,又与益州牧刘璋亲密,自少年起养尊处优,其实绝少亲身作战。此时强敌兵临城下,城池摇摇欲堕,这种巨大的压力折磨着他,几乎让他崩溃。
  但他竭力保持镇定,始终站在城头,绝不稍显动摇。
  哪怕平日里雍容风雅的仪态不存,哪怕须髯凌乱、一身的汗臭,哪怕铠甲上沾了血、带了泥,身为南郡太守、偏将军的费观费宾伯尚在指挥作战,益州的将士们就不会乱!
  眼看着城下又一波曹军大举攻来,费观侧身看看屹立如铁塔的周仓。
  “周校尉!”他沉声道:“一会儿驰援危急之处,还得靠你了!”
  周仓与费观并肩作战数日,此时周身甲胄俱碎,只临时往胸口绑了片甲叶,赤着伤痕累累的臂膀。随他前来的百余名甲士原本充作军法队,但却不得不多次驰援城头的危险处。现在,甲士们已经只剩下了二十人。
  听得费观这般吩咐,周仓脸色不变,点了点头:“放心!”
  江陵城北。
  这是曹军最猛烈攻打的一面城墙。在关羽率领主力离开后的第十五天,这面城墙已经难以坚持了。
  护城河已被填平,而最重要的戊字墩台今早彻底坍塌,再也没法维持。墩台处塌下的大量木料在下方堆积,于是曹军随即在此处堆土,试图形成一个漫长斜坡,以使攻城将士直接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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