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鼎余烟(校对)第40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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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
  雷远略微吃了一惊。
  此番江东图谋交州,重要一环便是策动荆蛮叛乱,由此牵制荆州军的调动。并堵塞吴巨求援的渠道。
  而在这场荆蛮的叛乱过程中,原本应当亲附于护荆蛮校尉,主动与叛乱蛮部敌对的各部殊少及时应对,连个有效通报敌情的都没有,其中几名地位较高的蛮夷渠帅,还被当成了行刺雷远的掩护。
  何以如此?自是因为江东谋划深沉,处心积虑,但也有一点非常重要,那就是作为蛮部中最坚定不移站在护荆蛮校尉一边的五溪蛮王沙摩柯,在叛乱发生之初就失踪了。
  与他一齐失踪的,还有热衷于往蛮部传教的五斗米道师君、荆州治中从事张鲁。
  蛮部的组织毕竟粗糙,沙摩柯号称蛮王,其实部下并没有官衙、属吏,他只是以一个较强盛部落渠帅的身份,统领其它零散各部渠帅、精夫、寨主、洞主罢了。故而沙摩柯忽然失踪,他的整个部落瞬间变成一盘散沙。
  过去这段时间里,雷远曾下了不少功夫去探查此君下落,以图对症下药,用较小的动静解决蛮部叛乱,最好不必把自己的手伸得太长。
  同时也有人担心,沙摩柯是不是已经被蛮中的巫人们杀了。好几名部属都向雷远建议,若沙摩柯真死了,雷远就该赶紧收编五溪蛮部,以免这些部族被他人吞并。
  然而这些探查全都没有下文,只知道五溪蛮部曾突发战斗,随后沙摩柯和张鲁就不见了。雷远也最终等不到下文。当越来越多的迹象指向江东人或有图谋,他便与关平一同领兵,直接南下交州。
  谁能想到,这位老朋友竟会突然出现?
  “不要声张,带他来中军帐见我!”雷远立即吩咐黄晅,又转向李贞:“你去告诉关将军和赖公,就说,我这里……嗯,有条鱼游回来了。”
  两人应命而去。
  稍倾,中军帐门一掀,黄晅带着一人入来。雷远见了,不禁愕然:“蛮王,蛮王,你这是从何而来,为何作此等打扮?”
  沙摩柯初见雷远时,虽自称蛮王,却身披破衣烂衫,狼狈的很。但他对自己的蛮王身份很看重,随着与汉家的交流渐渐密切,他常常沉迷于奢绮华丽的仪仗,并努力在部落中推广汉家的衣冠制度,以至于为外人所笑。
  可在雷远看来,沙摩柯乃是大智若愚。他推行使用种种仪仗、衣冠,归根到底,是为了在组织松散而落后的蛮部中,渐渐明确上下之分,渐渐加强蛮王的权力,并以蛮王的治权压倒氏族血缘和巫觋之流洗脑的影响。
  为此,沙摩柯真是下过一番功夫的。他常头戴高冠,身着华服,腰配长剑,摆出一副汉家贵人模样,甚至说话也特意用上之乎者也,显得文绉绉。这一套东西落在正经汉家士子眼中,其实不堪入目。但雷远素来称赞沙摩柯的威仪,人前人后都加以鼓励。
  不过,这会儿的沙摩柯,通身作赭黄色的短打装扮,额头上缠着长长布巾,还把心爱的胡须剃了,整个人形象大异。若非雷远与他熟悉,简直认不出来。而这一身,既不是什么汉家高官贵胄的打扮,也不是荆蛮的本来服色,而是五斗米道信众的衣着啊。
  张鲁的那套东西,用来蛊惑寻常蛮夷倒也罢了,难道沙摩柯自己真信?
  听得雷远发问,沙摩柯看看自己这身服饰,先露出几分嫌恶表情,随即又转为悻悻。
  “雷将军,我是从广信北面,江东人的营地来的……过去这阵子,全靠了这身衣服救命!”
  雷远心中一动,请沙摩柯落座,亲自为他端来凉汤:“蛮王,请细细说来。”
  自从张鲁来到荆州,常常游走于蛮部,试图在蛮中传教。此举雷远是同意的,他希望借助五斗米道的力量,教导蛮部民众尊奉朝廷政令。此时沙摩柯的蛮王权威渐重,与蛮部中根深蒂固的巫觋势力有所冲突,于是沙摩柯也格外优容张鲁,想依靠张鲁的宗教组织来对抗巫觋。
  于是沙摩柯与张鲁两人愈走愈近,以至同食同寑。
  今年初时,因为蛮部各地都有捉鬼、放鬼的巫傩习俗,张鲁遂劝说沙摩柯,办一个规模盛大的五斗米道斋醮仪式,依照上仙百鬼召箓的记载,唤引诸多神将、天兵、功曹,藉以显示道法高深。他又答应沙摩柯,在这斋醮仪式中,将沙摩柯的身份粉饰为某位神将下凡。
  听到这样的好事,沙摩柯顿时来了精神,早早换了身五斗米道的力士服,参加了数次排练。
  所谓力士,在太平道、五斗米道中皆有。战乱时候,这批人常常被用来充作厮杀搏斗的主力,其实最初的作用,乃是在仙师、教主施展神妙法术时,暗中配合,也就是后世魔术表演时的助手。
  沙摩柯初当此任,被张鲁传授了好几样看似神妙的小手段,顿时沉迷其中,于是兴致勃勃地陪着张鲁筹备斋醮,真把自己当作了一名力士。
  谁曾想到,某日里忽有一支精兵,藉着某部荆蛮的掩护杀入深山,突袭了沙摩柯和张鲁驻足的寨子。正在年节欢乐放纵的时候,众人无备,沙摩柯的亲近部下们瞬间就被屠戮一空,而张鲁则被抓住了。
  从这支兵马的嘴里得知,他们是江东来的武射吏,此行的目的是要杀死亲近荆州的蛮王沙摩柯,然后掀起针对荆州的叛乱。至于张鲁,毕竟有个荆州治中从事的身份,当年也是雄据一方的大人物。江东人便打算拘着他,看情形慢慢决定他的死活。
  然而江东人竟没找到沙摩柯。突袭时杀得痛快,沙摩柯的亲近部下们死光了,没处问去,他们转去询问张鲁。
  好在张公祺见多了风浪,镇定得很,当时便一问三不知。他又诚恳表示,自家是丧家之犬,去哪里都是一样的。若有机会为江东效力,也无不可。只求江东的诸位手下留情,饶了自家这几位亲信力士。
  张师君如此知趣,江东人倒也不好意思慢待,于是便允许张鲁与几名力士同行。当然,其中也包括了一名年约三十多岁,相貌有些凶恶的蛮人力士。
  说到这里,沙摩柯长声叹气,捋起袍服给雷远看他的后背:“我半路上试过逃跑,结果被抓了,打了十几鞭!”
第六百六十三章
钓鱼(下)
  再之后数日,沙摩柯便老老实实地扮演他的力士。
  跟随步骘南下的,有许多蛮兵,其中或有认得五溪蛮王的。然而一来步骘甚是看重张鲁,将他看押在江东武射吏的营地中,不使他与蛮夷交通,所以沙摩柯很少与其他蛮兵照脸;二来沙摩柯为了那场斋醮去了须,换了装,外观变化极大,纵有撞见他的,也难以认出。
  于是竟被他一路蒙混到此刻。
  只不过,张公祺虽得优待,他的部属们却没捞着好。沙摩柯这一路上着实吃了不少苦头,连饱饭也没吃着几顿。
  雷远连声抚慰道:“蛮王此举,倒让我想起汉家的一位英雄。”
  他将韩信受胯下之辱的故事说了,又道:“可见,凡是要做大事之人,都要经历苦难,忍人所不能忍。蛮王,你能如此,日后必定会有极大的成就!”
  沙摩柯两眼转了转,虽知道雷远虚言宽慰,也挺愉快,哈哈笑了几声。
  “然则,蛮王你如何脱身的?又如何能到这里?”
  沙摩柯端着凉汤,咕咚咕咚喝了:“并没有脱身。我来此,乃是江东人的首领步骘与张公祺谈的安排。”
  “怎么讲?”
  “今日你兵到猛陵的消息传来,围攻广信的各部兵马都很害怕。交州当地有个汉人大渠帅叫士燮的……这人你知道吧?”
  “知道,知道。蛮王你继续说。”
  “这个士燮派了他的弟弟给江东人传话,说他不愿意与荆州对抗,请江东人早作决断。于是步骘又找了张公祺来,让他遣人给雷将军你传话。”沙摩柯拍了拍自家胸膛,得意地道:“张公祺就说,我部下这个力士最为机灵,又认得雷远……于是就让我来啦!”
  “步骘请你对我传什么话?”
  “步骘说,欣闻奋威将军来此,想来交州局势很快就能安定,而孙刘两家份属同盟,彼此之间,不值得因区区边鄙之地闹得不愉快,大可以找到共同的利益所在。请雷将军稍安勿躁,明日他会给出一个让双方都满意的结果。”
  沙摩柯一板一眼地说了通,大概是专门背过了。
  “双方都满意的结果?”雷远皱眉重复一遍。
  交州这边,原本平安无事。孙刘两家的势力都不深入,只靠着与各地商业上的往来赚些钱财。是江东人难抑贪欲,才生出许多的事端,引发现在的军事对峙。结果步骘现在说什么“双方都满意的结果”?
  他疯了?
  因为荆蛮暴动,荆州各地的人丁、物资大量损失,甚至有县令、县长死在任上的,地方治理困难重重,也不知一年半载能否消停。这样的事情,荆州方面怎样才能满意?
  吴巨是玄德公的老朋友,当日玄德公逃离新野的时候,一度想去依附吴巨,以保性命。后来吴巨又几次三番遣使往荆州贡献,示以恭顺。如今玄德公坐拥荆益,自家老友却遭自家同盟的攻击……左将军大司马的颜面又何在?如果连诚心归附的老朋友都保不住,左将军又何以宣仁德于天下?
  毕竟沙摩柯辛苦前来传话,本人是个不相干的;雷远忍了忍,没骂出“荒唐”两个字。他客气地问道:“蛮王,步骘的说法,我们知道了。你有什么安排?既然脱身,是打算回荆州去,还是暂且与我们一同?”
  沙摩柯摇头道:“那都是后话,不急。咱们军营里,可有膳夫、庖人?”
  “自是有的。”
  “让他们炖个烂羊头,或者烤一头猪来。我要吃点好的,压压惊!”
  雷远笑道:“必不会亏待蛮王,放心!”
  当下雷远遣人去准备食物。
  沙摩柯讲到一半的时候,关平、赖恭和黄晅都已折返回来旁听。这时候雷远的询问告一段落,黄晅便接替着陪沙摩柯闲聊几句,他两人也是老搭档了,嘀嘀咕咕地,言语说不完也似。
  雷远转看关平、赖恭,待要说几句,赖恭喟叹一声。
  “仁谨先生,也觉得步骘所言不妥么?”雷远问道。
  “唉,我是可怜士氏几代人数十年经营,以为可以厚积薄发,然而今夜之后就要覆亡了。”
  “什么?”雷远吃了一惊。
  关平笑道:“士燮自以为能与我军抗衡,其实并无一战之力。如今江东既已服软,明日会战,我自当取下士燮的首级。”
  今日在荔浦、猛陵两地,建功的都是雷远的部下,关平此番带来的也有精兵猛将,自不愿雷氏所属专美于前。关平这么说,是想要预定明日作战立功。但赖恭说的,和关平所想根本不是一回事。
  雷远敛眉思忖半晌,也觉得步骘这说法,看似平和,实则带着腾腾杀气。可是……
  他迟疑道:“且不谈他们如何做到……这么做意义何在?他们这就算对我们有所交待了?”
  关平愕然地问:“你们在说什么?”
  赖恭摇了摇头:“江东人哪会在意给我们的交待?对他们来说,出兵交州所图,只有实利。如果从吴巨这里拿不到想要的,那从士燮手里拿,也是一样。”
  “这……”
  当雷远等人惊疑不定的时候,步骘揽着士武的手臂,亲热地低声道:“我说过,荆州人来了,自有我去应付。哈哈,今夜我先拿下广信,砍下吴巨的脑袋,明日便让荆州人无法可想!”
  步骘所处的位置,在广信城东面,靠近士氏本营所在的一片开阔地。数百名武射吏全副武装,藉着月色列队在前,做好了出击的准备。
  在他们的正前方,正是广信城一处坍塌的城墙。过去数日里,蛮兵轮番猛攻广信,虽然没能落城,却将作为城墙的高大木栅推倒了好几处。这一处,便是城墙损坏最严重的地方,足足十余丈宽。吴巨遣人在木栅后头再立木墙,但高度和强度都有欠缺。
  士武赞叹道:“子山,你这勇猛劲头,着实叫人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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