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鼎余烟(校对)第4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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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辽的侧闪看似并不快捷,动作幅度也很小,却恰好避过丁奉的全力一刀。当刀光擦着张辽的鼻尖掠过时,他单手翻腕,铁枪的锐利尖端带起一道银线,无声无息地刺向丁奉的咽喉。
  丁奉在间不容发之际反应了过来,他大叫着推刀格挡,同时猛然撤步。
  “叮”的一声轻响,两把武器交错而过。丁奉的右肩膀上现出一道深可见骨的可怕伤口,血如泉涌。
  张辽微微有些失望,这翻腕一枪他本是十拿九稳必取性命的,孰料对手的反应比自己预想的快出一线。不过,受了这样的伤,至少这条胳臂两三个月里别想抬起来了,想来这敌手只有败退一途……下个瞬间,他忍不住“咦?”地惊叹一声。
  这年轻人着实勇悍。他竟然刀交左手,再次扑来!
  丁奉舍生忘死、奋勇向前,他的部属们也嗷嗷喊叫着,一起蜂拥而上。
  丁奉毕竟受创不轻,脚步稍有踉跄,已被数人越过。
  一名什长急奔几步,挥舞长刀,跳起下劈;另一人持枪直刺。
  张辽略压低身体,短枪的枪尖反而猛地抬起,戳中了那跳劈的什长;不待身躯落下,便已令其毙命。同时,张辽向右侧急闪,避过长枪的戳刺,这时他刚把铁枪拔出,随即反手发力,以铁枪另一头的锋刃疾刺过去。待到半尺长的枪尖完全没入对手胸膛,张辽又一脚飞踢,将之踢得凌空飞起。
  连杀两人不过眨眼间事。
  簇拥着张辽的曹军将士们齐声呼啸,士气愈发高涨。张辽冷笑一声,待要向前斩杀丁奉,再彻底摧毁这条栅栏沿线的防御……忽听身后的将士惊骇大喊:“将军,看后面!看后面!”
  张辽心中一跳,急忙回头,却见大批贼寇突然翻越栅栏,狂呼乱喊向前,原本尚在鏖战的杨肃等人已经抵敌不住,连连退后。
  贼寇们的胆量和韧劲都超过了张辽的预判,他们竟然反击了!他们完全不理会渐渐混乱的第一道栅栏防线,反而纠合力量,发起了反击!
  杨肃很是勇猛,与他一同作战的也都是曹军中的健者。但归根到底,因为张辽把人手两分,每一路都只有十几、二十几人罢了,还每时每刻都在折损之中。而石梯又太过狭窄,纵使飞来的石块和箭矢大大减少,后继的兵力终究只能两个两个的攀登上来。
  当敌人不顾一切地发起反击,杨肃支撑不了的。
  杨肃败退以后呢?张辽立刻就明白了,贼寇在击溃杨肃等人以后,必定会将战线一口气推至石梯的尽头。那样的话,自己和自己带领的这些人,就将陷入贼寇的重重包围!
  分明距离胜利只差一线,为什么突然会变得这般狼狈?张辽忽然觉得,自己就如同竭力挣扎的蚊蝇,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有一张天罗地网覆盖下来!
  没有必要多想,没有时间犹豫。
  既然如此,只能撤退,要立即撤退。稍有延误,只怕自家性命要丢在这片狗日的台地上!
  张辽大声叫喊着,让将士们先翻过栅栏去,随即狠狠地瞪了丁奉一眼,转身撤退。
  但张辽马上就后悔了。
  这种你死我活的关头,自己凭借的只是以威势压人,怎么能退?哪里又能轻易地撤退?
  他稍微一退,丁奉等人的气势随即大涨。
  当丁奉带着浑身的鲜血挥刀前指,聚啸在深山大泽中不服王化的野人们纵声喊叫着,挺着枪矛刀剑步步紧逼。
  这数十年来百姓死亡如蝼蚁的乱世,这数十年来残忍而绝无人性的压榨、摧残和侮辱,早已经把这些男子锤炼得如同钢铁。他们不会轻易退缩,不会轻易畏惧,虽然他们并没有像冀州、并州、青州、豫州的那些贫苦同伴那样一次次掀起反抗,但当所谓朝廷的兵马前来征讨时,他们每个人都能让敌人知道: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栅栏尽处位于起伏的山石间,进退本就不便。当敌人们舍生忘死的逼近,张辽眼前只剩下密集的武器,就像是一面横生荆棘的城墙般压了过来。
  这时候,纵有千般万般手段也无从施展,纵有泼天的勇力也没有发挥的余地,在他身后数步就是栅栏,可张辽甚至连跳过栅栏的空间都没有了!
第六十六章
生离
  因为临时制作不便的关系,栅栏其实并不高,至多五六尺,大约到普通人胸口的样子。但要纵跃过去的话,非得助跑几步才行,偏偏此刻敌人熙熙攘攘地逼近,断没有助跑的距离;要爬过去呢,因为朝上的原木都被削成了尖头,着实不易……再怎么样,必然要面向栅栏,双手支撑发力吧?可是当敌人近在眼前,转身过去攀援,就等于把背心奉于刀枪之下,那就是送死!
  几名已经越过栅栏的将士折返回来,厉声喊道:“将军,靠近!靠近!我们把你拉过来!”
  可是立刻有手持长枪的敌人迫近过去,以长枪不断攅刺,迫得他们不得不分神去拼命格挡。一名士卒竭力探手去拉扯张辽,不及防备,当即肋下中了一枪,大声惨叫倒地。
  身为朝廷大将,统领千军万马奉王命以讨不臣,结果竟然被逼到这种地步!张辽惊怒交加,目眦尽裂。
  在这个瞬间,张辽忽然想到:此前自己亲身履险的时候,曹公曾经特意下书责备说:“此非大将法也。”当时张辽心中颇不以为然,现在却觉得,曹公所说实在很有道理。动不动亲自突阵,真的会出问题,这真的不是大将所当为!
  眼下该怎么办?
  怎么办?
  张辽左右挥动短枪,狂躁地想着。
  忽然,他想到了自己在石梯尽处大盾掩护下的观察结果,他想到了,自己在发起这次进攻前,曾对杨肃说:这个靠近崖壁的角落,地面都是石头,木桩打不下去,而栅栏也没有侧方的支撑,松散而容易推倒……
  有办法!还有最后的机会!
  张辽毫不犹豫地将短枪抬过肩膀向后猛刺,把枪头扎进了栅栏的缝隙间。下个瞬间,他纵声大吼,以肩膀受力,双臂全力撬动短枪。
  在这个时刻,他从每一处肌肉、每一根筋腱、每一条骨骼中压榨出了超乎极限的力量。枪头随着他的动作霍然抬起,以百炼精铁为脊的七尺短枪,硬生生地承受住了足足两百斤重的栅栏。在张辽的狂呼声当中,被捆扎得方方正正的整面栅栏……包括纵向的六根原木和横向的两根原木,外带用以固定的无数藤蔓和绳索……一齐腾空而起,从张辽的头顶越过,然后轰然砸进了丁奉等人的队列里!
  张辽此前注意到的一点都没错。栏在这里的木栅只有一面,且并未与其他木栅捆绑,只是卡在几块岩石之间,靠岩石支撑住。在张辽浑身力量爆发之下,这面栅栏当即飞起。
  如此巨大而沉重的物件,根本不是长短兵器能阻止的。栅栏撞进队列里,瞬间把前排队列砸塌了一半。被正面撞到的士卒们无不倒地,有人被下坠的原木砸断了多根骨骼。
  原本迫近张辽的队伍,刹那间崩散了,靠后些的士卒想要上前把空档补上,可栅栏抖落的尘土遮蔽住了他们视线,一时难以寸进。
  张辽顾不得观看战果。这一挥真是用尽了他的体力,此刻整个人都感觉被抽空了那般,脚底发软,双手握不住铁枪,不得不将之抛掷在地。周身上下更是热气蒸腾,透过两层铠甲往外冒。他快要没有力气了,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他感觉自己喉咙口有股腥甜之气要涌出来。
  但是还好,还可以跑一跑。这里距离擂鼓尖隘口的石梯,本来也没多远,几步就到了!
  张辽不顾一切地向着台地的入口狂奔。有几名亲卫奋勇止步,停留在远处为张辽断后,很快就发出惨叫,张辽知道他们被追击的贼寇杀死了。
  “将军!你先下去!下去!”
  眼看张辽回来,杨肃才算松了口气。他带着少量甲士死守在隘口前方的一小段距离,身上受了五六处轻重伤势仍在坚持。但再过一会儿,他应该也坚持不住了。
  张辽顾不得答应杨肃,他毫不迟疑地攀着石梯向下方山道去。随后杨肃呼喝连声,前后随张辽一同冲进台地的曹军将士也翻翻滚滚地退走。
  不过,上得台地的,前后共有五六十人,此刻退下去的却只有十余人了,数十具曹军精锐甲士弃尸于地,鲜血染红了整片地面。
  曹军既退,原本退守栅栏以后的将士们立即趋前。丁奉踉踉跄跄地往前,一直走到距离石梯丈许,死死地盯了半晌。那里并没有新的曹军将士出现,他们应该确实是撤退了。只有几支弩箭飕飕地飞上来,丁奉略退后几步,避到安全的区域。
  他这才松了口气,感觉到周身上下无处不痛,一时摇摇欲坠。就在短暂的战斗中,这年轻的勇士左腿、右肩先后受了重伤,两处伤口都未及包扎,破碎的衣甲与血污混杂在一处,让整个人都像是从血池子里爬出来的鬼怪。
  更可怖处在他的脸上,适才张辽奋力撬起栅栏撞击,丁奉虽然侥幸没有被原木击中,却遭一条崩断的皮索抽中了面颊。这一下可不止皮开肉绽那么简单:右侧下眼睑的皮肉都被扯碎了,白森森的颧骨露了出来;牙齿也掉落两个,其余的莫不松动。
  他勉强坚持着站定,忽听见身后密集的脚步声起,转头看去,原来是雷远带了若干人匆匆前来。
  负责守卫台地上的第一道防线,却未能阻止张辽,甚至被这厮手格十数人、来去自如……这让自恃勇猛的丁奉感到十分羞愧。
  他连忙还刀入鞘,想要在向雷远汇报时表现得庄重些。但因为右侧肩膀受伤,这会儿是左手持刀,刀鞘也挂在身体左侧,试了几次都不顺利。
  正有些尴尬,却见雷远面色铁青地吩咐:“陈夏,接着由你领弓箭手,先给我看住了下面山道!”
  “是!”陈夏躬身施礼,自去带人布置。
  “你随我来!”雷远转向丁奉,沉声道。
  丁奉愣了愣,顾不得再和刀鞘较劲,连忙提刀跟在雷远身边。
  雷远看了看他,劈手拿过他的短刀,替他收刀入鞘,又拉着他的左臂,略微加快步伐。
  丁奉不明所以地紧走几步,忽然意识到了某件极其可怕的事,想到了将会看到什么。
  “小郎君,等一等,什么事?什么事?”他的身体忍不住颤抖起来,嘟嘟囔囔地问着,下意识地想要止住脚步,却被雷远用力拖动,不得不向前。
  就在距离台地入口不远处的一块巉岩侧面,十余人或蹲或站地围成一个小圈。
  有人看见雷远和丁奉二人,连忙道:“来了!来了!”
  人们闪开一个缺口,让两人走进圈内。
  然后丁奉就看见了自家兄长。
  丁立在江淮豪右的队伍中一直是个异类,虽是武人,却并不以雄武知名,他擅长的是判断局势、坐镇指挥,因此多次在战斗中担任小将军雷脩的参谋。这个身份的差异、再加上他朝廷官吏的出身,使丁立更加重视自家的姿容,任何时候,他的衣着都要比他人更干净些,发髻更整齐些,胡须也梳理得更顺滑些。但现在,这些都没有意义了,丁奉看到的,只是一个脸色灰败的伤者、一个奄奄一息的将死之人。
  丁奉的泪水夺眶而出。
  而雷远也有几分伤感。
  雷脩战死以后,丁立是最早支持雷远的有力曲长。这支持是如此及时、如此坚定,以至雷远甚至考虑过丁立是否可信的问题。毕竟相比贺松、邓铜两人,丁立似乎太过“聪明”了。
  但是丁立发挥的重要作用,又让雷远不仅满意,甚至有些仰赖。别的不提,只看他在众人慌乱逃窜的那段时间里,独一个人带队回去,替雷远护住了雷脩的尸身,这就避免了多少麻烦?甚至可以说,这是天大的情分,雷远怎么感谢都不为过。
  虽然雷远并未在任何人面前提起此事,但他知道,丁立在乱世中立足,靠的是他的“聪明”。既然大家彼此都是聪明人,有些事自有默契,有些话也不需要说得太明白。
  然而这位极少上阵厮杀的聪明人,偏偏就要死于战阵之上了。
  刚才,丁立亲自带人冲向了台地入口处的石梯。当雷远带领大队压到前方的时候,丁立等人已与曹军数次纠缠恶斗,死伤惨重。
  丁立本人不慎陷入与敌人对面格斗的情形,几乎立刻就身受重伤,但他坚持指挥作战,继续催动部下进攻,直到曹军全部退下石梯,他才不支倒地。
  而这处伤,将会要他的命。
  雷远和丁奉快步走到丁立的身旁,蹲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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