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鼎余烟(校对)第45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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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八章
端倪
  天将傍晚的时候,军师将军府里的吏员们格外忙碌。
  一天工作下来,每个人都经手许多文书。趁着天空中还有些亮色,吏员们迅速完成最后的誊写工作,将文件捆扎起来,往绳结处打上封泥,盖上印章,再悬挂一个记载文件发送去向和发送时间的小竹牌。
  为了防止文书被损坏,还要外套布袋,再按照大致去向分类,一捆捆地归拢,置入箧里。
  文件箧的规格是统一的,盖子可以打开。掌灯时分,小吏们会登门收取这些文件,然后统一汇总,再划分去向,重新封装,最后将之投入到覆盖荆、益、交三州的邮传体系中。
  马谡作为诸葛亮的书佐,每天要处理的文书数量,比他人多了五倍不止。两年下来,他已经把泥刀和刻刀使得纯熟,哪怕闭着眼睛,只要手腕一抖,就必定切下一块封泥,不多半分,也不少半分。
  这一日,马谡的发挥却有些失常,捆扎的绳结松松垮垮,封泥更是大大小小地不均匀。若诸葛亮在此,恐怕会不言不语地拿过来自家重做。
  但诸葛亮不在,下午他去拜见汉中王商议政务,直到现在还没返回。
  这都两个时辰了!
  难道有什么变故?
  马谡正坐立不安,忽听走廊近处有脚步传来。他连忙端然坐正,持笔在手,轻声念叨:“以举秀才升迁三人,察廉升迁十五人,以捕群盗优异、捕格不道者升迁六十一人,功次升迁六十五人……”
  这是他方才翻阅的交州各郡长吏升迁任职名录。过去一个月里,陆续有六十一人以捕群盗或捕格不道者的名义得到提拔,可见交州各地在拉拢了较有实力的地方大姓大族之后,开始清理基层秩序。
  官吏们固然因为捕盗而升迁,他们所捕的,究竟是“盗”还是桀骜不驯的地方势力,这可就很难说。以马谡看来,近两年来汉中王辖境中所谓的“盗”,大部分都是与郡国政令对抗,然后被狠狠打击的地方势力。
  此时马谡念叨这些,倒不是因为他对此有什么特殊的想法。只不过听脚步声,应当是孔明回来了,他下意识地摆出忙碌公务的样子罢了。
  门被推开,马谡稳住心情,抬眼去看。却见进来的是收取文件的吏员,于是整个人像是泄气的皮球,摊了下来。
  “等一等啊,还没好呢。须得诸葛军师回来看过!”
  那书佐失望地道:“岂不是要等很久?我听说,诸葛军师方才走到半途,又被汉中王急召回去了!”
  “什么?”
  马谡的心脏咚咚大跳了几下,他起身急问道:“可有什么事?”
  书佐不禁失笑:“幼常你都不晓得,我哪会晓得?”
  马谡自失地拍了拍额头,继续坐下等待。
  与此同时,诸葛亮正展开一份缣帛,细细观看。
  通常来说,当代的军政机构都以竹简或木牍为载体,只有极需易于携带、隐藏的重要文书,才会用缣帛。便如眼前这份缣帛,大概只有两个巴掌大,上有明显的折叠痕迹,密密麻麻的写了字,显然是被藏在某处,小心输送出外的。
  诸葛亮看了一遍文书,再看一遍。
  庞统等得不耐烦,于是起身绕过案几,站在诸葛亮的身后一起看。
  他有一目十行之能,只瞥了一眼,便十分吃惊地抬头去看刘备:“邺城方面去岁以来,密遣人手,多方搜索华佗所著医书,又悬赏邀请华佗的弟子,擅长针术的樊阿?果有此事?”
  刘备微微颔首:“这个消息,来自于许都……来自于太医令吉本。不会有错。”
  “我记得年初时还有一份情报。”此时诸葛亮将文书原样叠好,递还到刘备案头。
  庞统问道:“你说的是哪一份?”
  “从邺城来的那份,士元记得么。其中提到,曹公元日犒军,行半途即返,而使曹子建为代理,巡视中外诸军。次日、后日魏公国群臣朝贺,甚至还有匈奴单于亲来进觐,朝贺后原本还安排了盛大的祭陵。曹公依旧使曹子建为代理,自己没有参加。”
  以当代习俗来说,岁首的庆祝活动是大事,作为魏公国初建的第一场大朝贺,在政治上更具有鲜明的宣示作用,所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是也。除非有绝大的、不可抗的因素,曹操绝不可能不参加。
  当时成都中枢得到这个消息,立即对此投入了极大重视,专门令人针对打探。打探的结果还没返回来,从许都又来了这么个没头没尾消息。
  或者说,本来没头没尾;而若将之与此前邺城情形联系在一起,其背后所代表的东西,简直昭然若揭。但这个可能实在关系重大,一时间,竟没人敢于断言。
  庞统撮着下巴上的胡须,沉吟了一阵。他沉声道:“须得想办法探察明白!”
  刘备颔首:“我已经让子仲、宪和、公佑动用一切力量去查。”
  曹刘两家的对抗发展到现在这程度,双方都已经是羽翼丰满的庞然大物。在这种时候,如乱世初期那般,以单纯的军事手段来解决一切问题,已经不可能。所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双方的对抗,已经蔓延到经济、政治、情报、外交等诸多环节。
  刘备在军政方面,完全仰赖诸葛亮和庞统的手段,但在情报和外交方面,目前仍然保留了原有的体系,由他的亲近元从和老朋友来负责。复杂抓总的,是安汉将军糜竺、昭德将军简雍和秉忠将军孙乾三人。
  这三人都久随刘备,常为谈客,往来使命;故而在中原、河北等地,都有极广泛的人脉。刘备入蜀之后,这三人看似无实际职司而只获金帛财物的厚赐,实际上,自有专门向刘备负责的事务。
  然而,此前糜竺受麋芳的牵累,闭门谢客许久。他的身份确实亲贵,但正因为此,麋芳的所作所为便尤其无法容忍。而孙乾近来身体不佳,已经告假两个多月。
  刘备说了一句,自家也摇了摇头。
  “宪和一个人不够,孔明、士元,你们议一议,举荐几个人来共同参与。”他思忖片刻,又道:“另外,孔明再通知荆州、交州那边,让他们手头掌握的人,也都动起来!”
  诸葛亮和庞统躬身领命,又说了几句闲话,这才散了。
  两人沿着汉中王府中长长的甬道漫步前行。
  庞统忽然道:“我会安排各地军伍稍作准备,再额外囤积粮秣物资。万一……万一是真的,机不可失!”
  诸葛亮点了点头:“此事,只能请子龙出面去做,莫要大张旗鼓,让外人看出端倪。”
  “那是自然。”
  走了半晌,进入军师将军府的范围,两人拜别,各往办公的处所去。诸葛亮回到屋里,便看到马谡充满期待的眼神。
  诸葛亮笑了笑:“幼常,汉中王准了。你先去做绵竹县令。”
  马谡大喜:“多谢军师!”
第七百五十九章
机密
  诸葛亮比马谡只年长九岁,可常常觉得,自己像马谡的父亲。而马谡也日常往来诸葛亮的家中,他还常常带着伯松去逛成都少城以南,市桥、柳池以西的南市,给伯松买各种好吃的,好像真把自己当作了伯松的兄长。
  马谡少年有才,非常的聪明,但正因为自少年时就受了太多的赞誉,比起他的兄长马良来,总显得有些轻佻莽撞。这样的人,正应该到地方上好好历练,吃一点苦头,知道天下事有多么难,才能够承担更大的责任。
  诸葛亮向马谡笑了笑,往自家席上落座。
  马谡殷勤地过来为他研墨,嘴里一迭连声地禀报今日的公务。
  诸葛亮随口分派,又对候在门口的小吏客气地道:“还请稍等片刻,我要写封书信,连夜发往交州。”
  刚说完,诸葛亮见到马谡的面庞微微一动,似乎下意识地想知道,自己有什么话要对续之交待。
  这也是幼常的毛病,他的竞争心太强。因为少年时在荆襄士人中被视为天才卓著,所以总觉得成年以后,也应该秀出群伦。可天下间的才能之士何其多也,如雷续之这样的人,更挟宗族实力与战场上不可撼动的实绩于一身,虽然年轻,可早就跻身为汉中王麾下屈指可数的重臣。将他作为竞争的对象,其实既没有必要,也不妥当。
  但诸葛亮并不多说什么,他很少疾言厉色地指责马谡的错处。何况马谡即将出任绵竹县令,经受实际政务的磨炼。相信这会让他很快成熟起来。
  他一面亲笔书写,一面忽然又想到,或许少年才高之人若不经锤炼,往往都容易眼高于顶,摆不正自己的位置?幼常已经有点这样的苗头了,再比如廖公渊,还有得到庞统和法正共同举荐,近来一跃为益州治中从事的彭永年,都是如此。
  诸葛亮的书信混在无数往来文书之中,从成都发往交州苍梧,再从苍梧广信郡,转到了巡行交州各地的雷远手中。
  身份地位到了雷远这个程度,与重臣们的私人往来很常见。比如江陵关平、宜都霍峻、零陵习珍,都会隔三岔五向交州传信,或者问好,或者请教,或者商议宗族部曲的合作事宜;又比如雷远的夫人赵襄,也隔三岔五地从交州向荆州、益州传信,问候她的父亲赵云和许许多多的叔叔伯伯们,并随信附上交州土产若干。
  诸葛亮的这份信件,雷远看过,然后收起,似乎将之当作寻常的问候。他巡行各郡国的步骤也没有任何变化,所到之处,依然有毫不吝啬的、甚至超乎常规的升赏,也有毫不留情的腥风血雨。
  而在交州军府,州府的体系之外,又有一个命令专门发出,沿着商旅们走惯的路途,一溜烟地向北传达。
  到三月中旬的一天。襄阳。
  初平元年刘表初为荆州,以襄阳为荆州治所,理兵以观天下之变,至今已二十五年了。而曹公挥军南下夺取襄阳,覆亡刘表的基业,也已经八年。近数年来,玄德公的势力从江陵出发,不断向北发起攻势,于是江陵、襄阳两地之间战火纷飞。
  因为战乱的影响,经刘景升十数年雍容治理而成的雄城、大城,最近几年似乎有些衰颓,不似当年的繁荣了。
  建安十七年五月到十月的荆州大战之后,出于种种的考虑,曹公开始主动收缩曹氏在荆州的控制范围,大举迁徙荆州百姓到中原腹地,而将从南至北的宜城、襄阳、新野、宛县这四座城池,作为军事要塞。
  这样的坚壁清野,给江陵方面造成了极大的阻碍。江陵之兵就算能进抵坚城之下,城外一无粮秣,二无人丁,根本没办法展开大规模攻势。此后两年多的时间里,双方来来去去打过几仗,动用兵力最多的也不过五千,大体来说不分胜负。乐进凭此战功获得了假节。
  但战斗的时间终究短,较之于初时连番恶战,曹刘两家这两年在荆州的局面,已经可以称得上和平了。于是,襄阳在经济和商业方面得天独厚的条件,便断断续续发挥着作用。
  许多交易起初不得不放在城外,偷偷地进行。到后来,也不知怎地,慢慢地迁回了城池里的市场,而本该厉行禁止的官员们,对此都视而不见起来。
  这日一大早,城东有个宅院开了门。门里走出个锦衣华服的年轻商贾。他站在门口伸了个懒腰,向左右看看,拍了拍衣袍,慢悠悠地往城北走去。
  按照汉家制度,商人与百工、奴婢等地位相同,都不属于良家,不能出仕,甚是卑贱。但实际上,商人凭借经济上的巨大影响力,常常能够突破阻碍,夺取制度上本不该他们所有的东西。比如当年的太尉朱儁,家中以贩缯为业,便是商人出身。
  更多的商贾,则有各地的豪族、世家为支撑。这些商人只负责出头露面,代表的却是种种深不可测的背景。
  所以这商人缓步沿街走来,同样早起的许多人都纷纷向他打招呼,还有不少人投来艳羡的目光。
  “宋先生,早啊!”
  “周公,你早。”
  “看你满面春风,莫非又做成了什么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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