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鼎余烟(校对)第51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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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军的攻势再度被遏制,雷远的指挥渐渐顺畅,各部将士的编组渐渐完成。
  吕蒙感受到了压力,他不断传令,试图把城外主力从南门调入城内,以求在最关键的战场发挥兵力优势,压倒可怕的敌人。然而城外的吴军主力一旦调动,原本分散在城池各处的江陵守军也就压力渐轻。他们稍稍腾出手来,便分出更多的同伴增援到雷远的军旗之下!
  雷远的指挥愈发从容,随着熟悉江陵情形的军官汇集,他开始调动人手以搬运牧草引火生烟,配合木石等物,阻遏多条城中道路,使吴军的兵力优势难以发挥。
  于是吴军在各处的进展愈来愈难,凌统还在高呼酣战,但几番向雷远军旗所在冲击不成,副将严圭反倒战死了。
  吕蒙遣出麾下校尉徐顾增援。但徐顾踏入战场不到半刻便陷入烟雾,正在不辨东西的时候,遭流矢射中了大腿。箭簇正好切断了他的大血管,飙血数尺。徐顾当场倒地不起,混战中也不知被谁枭去了首级。
  徐顾的士卒慌忙回报,吕蒙只微微颔首。
  有一个更令人惊惧的消息,吕蒙没有对任何人说。
  就在不久前,沿子胥渎巡逻的江东水军船队,发现了意图渡河南下的荆州骑队。水军紧急调度了多艘船只以强弓硬弩攒射,才将他们迫退。
  这代表,宜城的曹军并未能牵制住关羽所部,至少,未能牵制住关羽的全部兵力。而在当阳、荆城两地驻守的潘璋和徐盛,也没能阻住关羽所部南下的脚步!
  荆州骑队的前锋,已经到子胥渎畔了。留给江陵城下吴军的时间不多了!
  吕蒙再也忍受不了潘濬在一旁观战的情形。
  哪怕此人受到吴侯的特殊信重,但那毕竟是高官世胄帷幄周旋的产物;无关身在阵前、看着自家部众去死的吕蒙!
  过去两日里,吕蒙眼睁睁地看着将士们在江陵城下死伤惨重了。他不用想都知道,这样下去,好几个素称精锐的营头可能会被一扫而空!如今到了最关键的时刻,潘濬居然还能坐视?
  吕蒙控制着情绪,沉声道:“承明公,我吕蒙非是大族或强豪出身,从军多年,真正从小卒做起。哪怕后来一路升官,可我日常起居于军营,仍然和士卒们常年相处,彼此谙熟,彼此是有感情的!今日战事到这程度,如果将士们前仆后继去死,而所谓友军在一旁坐视……我没办法向将士们交待!”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吕蒙的声调几乎没变,脸色也没什么变化,一如此前的铁青。但他话语中的怒气,谁都能听得出,他握着刀柄的手指甚至都已经发白:“承明公,你得出力!”
  潘濬也一口气憋在胸口,隐隐生痛。
  出力不是不可以,我都已经亲手杀人了,还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干的吗?可是……可是这些荆州世族跟着我,是为了瓜分荆州的政权,是为了我许诺的那些利益,不是为了把性命陷在这里!
  吕子明,你此刻的话,不觉得与吴侯的意思大相径庭吗?
  再者说来,潘濬本以为能够在南郡范围内召集万人,但此时眼看局势再度陷入胶着,并没有预料中那么多人响应他。甚至还有些宗族已经被潘濬说动,兴冲冲投靠江东,此时却遭城中军民杀入府邸,惨遭灭门的。
  如今要他派人作战,他能派出谁?
  潘濬心中恼怒,可他也看得出吕蒙暴躁,不好轻易违逆。思忖再三,他只能遣出自己在武力上的重要支撑人物,南郡尉曹周条。
  周条与周贺兄弟二人俱有勇力,便于弓马,在荆州士人中有文武双全之名。此时周贺守在潘濬身边,而周条带领数百名临时组织起的部属,沿着一条侧面的道路绕向前将军府的侧翼,试图先攻武库。
  路上正撞着一支荆州守军,周条遂一边冲杀,一边自报己名,又吹嘘自己得到了将军封号、数县的采邑,试图以此促使守军动摇。
  然而这等叛卖同袍的逆贼,早就被阖城军民切齿痛恨。他不报名还好,一旦报了名,周边守军如颠似狂地涌来厮杀。
  周条领兵向前不过百余步,各处便有雨点般的箭矢对准他落下,还有寻常百姓躲在某一道坊墙后,向周条投掷石头、砖块的。
  周条背心中了一记飞石,当场呕血,正踉跄间,又被弓箭手集中射击,成了一团刺猬也似。见家主死得惨烈,部曲们一哄而散。
  李贞旁观了这一场,斗志愈发高涨。
  他肩上箭伤甚重,无法拉弓,但仍提着一柄缳首刀几度往战线最前方厮杀。这时候他沿着后方巷道,折返回雷远所在的位置,随即大声道:“宗主,吴人已经疲了!天黑之前他们没有办法,天黑以后就更没机会了!”
第八百五十三章
大军
  雷远微微颔首。
  之前他大腿中箭,箭簇还扎在腿里没有取出,腿甲外露出小半截切断的箭杆。此后他为了鼓舞士气,任凭敌军攻势如潮,始终挺身直立在军旗之下纹丝不动。站得时间久了,伤腿受力过多,痛得他浑身都冒冷汗,简直提不起精神说话。
  他当然知道,天黑以后江东军不可能再维持巷战的攻势,至多退保江陵南门,以为明日再战所需。
  明日当然又会生出新的难处。孤军守城,不可测的因素太多,任何一个细微的变化,都会导致局势的优劣转换,引发不可挽回的后果。但雷远若能争取到一整晚的时间重整江陵城防,明日他所能调度的实力自然又会提升。
  所以他偷偷觑看天色已经不止一次了,虽然面色始终沉静,其实已反复逼问自己不下数十遍:时间过得怎么这么慢?
  然而就在这时候,他忽然听到江陵南门的方向,传来海啸般的欢呼声。
  众人悚然而惊。
  “吴人有什么动向?遣人登城看一看!”雷远道。
  他派出去的人手尚未折返,已有多处望台、城墙上的守备军校遣人奔回,距离雷远还有十余步,就大声急报:“雷将军,江津港方向,有大批江东军船到来,樯橹如林,不计其数!江东人都在高呼,是吴侯亲提大军来了!”
  雷远脸色一变,随即稳住心神,挥了挥手:“再探再报。”
  回过身来,他摆出早有预料的姿态,对左右将校道:“江东人无非这点指望。”
  按照雷远的估算,此番江东背盟,先期动用的兵力约在六七万,大致分为负责荆南的陆议一部、负责江陵的吕蒙一部和负责阻截关羽的徐盛、潘璋一部。
  但这绝非江东的全部实力。江东蓄谋数年,甚至不惜勾结曹操,自然是要全力以赴,一击致命。吕蒙等军只是先导,吴侯自然会随后行动,以江东倾国之师杀入荆州。
  他们来得实在够快,从偷袭公安计算,这才第四天吧。
  就在雷远开始稳住局势的时候,江东得到了最强有力的支援。
  吕蒙所部初时约莫三万兵力,算上前前后后的损失,再扣除必须留在城外监视纪南城和整片战场的兵力,此时在城中与雷远鏖战的不过万人。雷远纠合城中守军誓死抵抗,损失固然惨重,却尽能抵得住。
  但吴侯所部会有多少?一万?两万?五万?甚至更多?
  这支军队一旦投入战场,江陵城绝对抵挡不了!
  雷远克制住自己奔上城头觑看敌军的意图。
  接下去城里的战斗只会愈发激烈,阖城的军民全靠一口气绷着,故而主将无论如何都不能动。但雷远忍不住去想:
  如果是我自己领兵为攻方,一定会立即调动士卒下船,火速赶到江陵,然后倾尽全力入城,一口气压垮守军。在这时候,根本不需不考虑夜战多么艰难,不需考虑己方将士长驱的辛苦,更不需考虑数万人扎营、歇宿乃至饭食。只要拿下江陵,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任何代价都是值得的。
  孙权身边自然有智谋之士,他们也一定会促使孙权作这样的选择。江东后继之兵这么快赶到,本来就是为了杀入战场,改变局势;若不如此,他们也大可不必赶在黄昏时催舟入港了。
  又一名士卒匆匆赶到雷远身侧。想来,江津港方向的吴军行动很快速。
  汉津港距离江陵城非常近,所以才会被荆州水军作为驻地。但这会儿,雷远其实希望这港口离得远些才好。
  雷远连连招手,使他靠近些,然后略微压低声音:“怎么样?”
  “启禀雷将军,吴人已有数十艘大船驶入汉津港,船上兵力登岸速度极快,此刻已上岸的部众近万人,正在分发松明火把。另外,其中许多部伍随船携有云梯等攻城器具。”
  “再探再报。”
  那士卒躬身一礼,转身去了。
  雷远听见前方有熟悉的声音,那是马岱在拼了命的吼叫,这声音随即混入了无数吼叫和刀枪撞击声中。
  人有短长,气有盛衰。战斗延续到现在,双方都已经精疲力竭,比的无非是一口气。而士气的此消彼长,又与整个战局的发展息息相关,便如此刻,当吴侯大军抵达江津港的消息传到,江东人瞬间就有了信心,也就有了士气。
  雷远凝视前方。此前吕蒙的将旗原本已经被反推到荆州南门的门阙附近,但这会儿,他和他的旗帜再度杀了回来。
  而荆州士卒们在竭力抵抗,他们用刀剑劈砍,用身体冲撞,甚至用牙齿撕咬,维持着不绝如缕的防线。
  他们不像雷远,没有能了解战局的地位,也没有了解战局的余裕,他们就只凭着最简单的想法,保卫自己的家园。若仔细去看,他们中时有崩溃哀嚎的,也时有怯弱不敢向前,以致痛哭流涕的,可更多的人仍在坚持。
  可是,这样的坚持,现在还有意义么?
  费了这么大的精力,付出了这么多的代价,明明已经给身陷绝境的战局带来了一线光明,给无数形同溺水的军民百姓带来了可供攀附的原木……可这光明马上就要消失了,原木本身也要沉底。
  雷远心念急转,瞬间在脑海中掠过数十种方案。有符合兵法的正常应对,也有匪夷所思的瞎想,比如率领骑队突围之类,但瞬息间,所有的方案都被他排除。
  他再看身边将校。
  这时候随他杀入江陵的部众业已分散,随侍的大多数人都换成了江陵城的守军。这些将士们在主将战死的情况下奋战至此,每一人都是值得雷远钦佩的好汉。但他们承担重压的时间太长了,听说吴侯本部大至,有人面生仓惶之态,脸色苍白,汗出如浆。
  身边的将校他们都在等待雷远的判断,但雷远还没想好该怎么说。
  保持镇静的姿态就已经很难了。
  雷远待要言语,又一名士卒奔来禀报:“雷将军,吴军一部,约莫万人向江陵轻装急行,看他们的方向,意图插入江陵旧城北部。”
  更多人的目光集中在雷远身上。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心思,但有一点,他们对雷远还保有信任和依赖。
  而雷远只能在心中叹息。
  吴军分遣轻兵向北面去,是最坏的一种可能。这证明江东人已经决意将要连夜攻城了。这支轻装之兵,便是为了彻底隔断纪南城和江陵的联系,以在城池最终陷落的时候,不使一兵一卒漏网。
  这样的话,接下去的战斗,一定会惨烈到无法承受的地步。己方唯一的机会,所有人唯一的生路,就是抢在江东援军攻城之前粉碎吕蒙所部,夺下江陵南门,重组江陵城防,然后据城死守。
  “诸位可曾想过,吴人对江陵的攻势,为什么如此之急,如此之猛?而孙权亲提大军,又为什么来得如此之快?”雷远问道。
  身边众人大都满身血污,虽然精神亢奋,其实疲倦得脑子都木了,纷纷摇头。
  “原因很简单,他们害怕关将军回来!”雷远环视众人,神态自如地问道:“诸位还记得么?上一次江陵城遭到敌军围攻,而关将军所部折返痛击敌人,是哪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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