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鼎余烟(校对)第55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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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担任大司马长史以后,雷远在江陵的公务渐多,必须要在荆州安置一套幕僚班子。但左将军长史马忠、交州治中从事阎圃这两人主持交州军政要务,断然走不开;其余的管事们则陆续凋零了不少。
  比如曾经担任雷远书记的岑鹏,在日南郡某地遭遇瘴毒病逝;在处置商业方面颇具才干的宋水,则病死在前往吴郡联络瓷器买卖的路上。
  跟从庐江雷氏三代人、地位极高的辛彬,两年前身患重病不起。在他弥留的时候,雷远得封新宁侯,遂遣人急报苍梧,正式任命辛彬为家丞,酬谢他数十年勤恳的功勋。辛彬数日后病亡。
  辛彬之后的家丞是周虎。周虎是雷远最初的部下之一,虽无杰出才能,却对数字敏感,记忆力强绝。故而常被雷远带在身边,以备咨询。
  雷远便将他调了来,另外还召了毌丘兴到江陵,以之负责对接江陵大司马府。
  毌丘兴则是雷远的家乡灊县的尉史,是个颇擅安恤百姓的官员。当年雷远领兵支援吴侯,翻越灊山杀入淮南各郡的时候,毌丘兴一家都成了雷远的俘虏,后来他历任交州各职,做过负责供销社的从事,又转任端溪县长。
  这一晚天色甚好,月光如水,轻风拂面。
  扈从牵过马来,雷远翻身上马眺望,可见有几处宅邸依然亮灯。那是荆州刺史射援和南郡太守李严的居处。这两位都是有能的干吏,想必都注意到了前将军府的特别动向,而传达军令的吏员们,也应该快到他们家里了。
  雷远笑了笑,说:“这时候,估计射文雄心里忧虑多一些;而李正方心里,大概是期盼多一些。”
  周虎和毌丘兴也笑。
  原来去年成都中枢着手恢复前汉制度,在各郡皆设都尉。都尉专管本郡军事戍防,其治所别立,置官属,在郡中与太守并重。
  此举的目的,一方面是要剥离地方世族对郡县兵的掌控可能,另一方面,地方上二千石的官员数目既然翻倍,其下属官属吏的数量也翻倍。汉中王在大力挤压乡豪世胄的同时,便能拿出足够的官吏职位,一手诱使诸多士人前往异州他乡为官,一手给军中退出来的军官提供良好安置。
  当然,还有更重要的目的,是确保都尉对董督一州的大将直接负责,进一步提升各地的军事动员力,以备大战、恶战。
  当时汉中王本打算以射援为梓潼都尉,但射援力陈本人殊少戎马之才,所以汉中王另授他为大司马府议曹从事,数月后再转任荆州刺史。
  荆州的军务完全掌握在关羽手中,射援这位刺史便可以安心埋首政务。而射援抵达荆州后,还专门对关羽说,举凡军务,全然不必找我,可以说把自己撇得非常清楚了。
  而李严的情况则与射援不同。
  当日朝议有太守和都尉两分的传闻时,他最早上书,指称诸多军事要隘或重要都市但有事变,须得高效应对,稍缓就会招致外敌乘隙而入。要高效率,就得简化军政体系,而军政两分、太守、都尉分署办公,显然是逆向而驰,故而恳请中枢再做考虑。
  他这份上书,恰与中枢一些大员的想法相合。于是各地设置都尉的时候,惟有汉中郡、豫章郡和苍梧郡,还有李严所在的南郡不在其列。这几处,依然由带将军号的重臣兼管地方民政。
  此后李严便隐然成了荆州地方大员中当之无愧的首席,而他本人除了着意于南郡各地的建设,也不断加强南郡郡兵的训练,很有建功于中原的勃勃雄心。
  雷远敢打赌,接到前将军府的命令以后,李严立即就会传令郡兵戒备,绝不会拖到第二天早上。
  这两位大员的宅邸正靠在一处,隔着一堵墙,双方的情绪就如天壤之别,着实有些好笑。而宅邸中忽明忽暗的灯光,或许就如他们的心情那样,有人担忧,也有人勃然奋起。
  周虎看了看雷远沉静的神色,忍不住问道:“局势将趋紧张,这些人各有各的想法,也是难免。却不知,宗主心里是怎么想的?”
  雷远笑了笑。
  他说:“我在灊山时,曾领部下二十骑冲击曹操本队,只求趁乱脱身。当时看曹丞相的军队,简直声势煊赫震天。如今我身在江陵,背后有数十万百姓、数万精锐为依托;而曹公却老了,他没了一举厮杀决胜的信心,而将胜利的希望寄托于种种诡诈手段……由此看来,忧虑大可不必。”
  周虎道:“看来,宗主和交州军各位将军一样,都对建功立业充满期盼了。”
  雷远沉吟不语。
  要说期盼,却也不是。
  曹操绝对是这个时代的雄豪人物,无论用兵、理政,都有非凡手段、深沉心机。雷远来到此世,曾经与曹操对阵两次,其实并没占什么上风。故而,虽然他言语上不将曹操当作一回事,其实还是忌惮的。
  哪怕雷远隐约记得,曹操的寿命大致到此,也不影响他的忌惮。
  此时此刻,曹操究竟在想什么,他会采用什么样的举措,而这些举措与关中方向的联系在哪里?雷远完全不知道,他甚至忍不住想,以曹操的雄阔眼界,他能掀起惊涛骇浪的地方又岂止关中?
  无论己方的准备多么严密,雷远可以确定,到了某一个时间点上,曹操定会突施奇计,而让己方措手不及。
  在这时候,他又忍不住想,不知成都那边,对局势会有什么样的判断?
  就在此时,成都,军师将军府。
  诸葛亮在厅堂里额外放了几盏大灯,照着整面墙上的巨大舆图,将他的白衣羽扇,往墙上映出了长长的影子。
  同署大司马府事的掌军中郎将董和,站在诸葛亮的身后,轻咳几声。
  诸葛亮回身看到董和,微笑道:“幼宰何时来的?”
  “刚到。”董和把手里一大捧卷宗举了举:“这是今日府中公务,须得军师看过。”
  诸葛亮伸手接过。
  卷宗很多,有些是竹简,有些是绢帛和纸,不容易托举,他只能三五卷、三五卷拿起,将之放到靠近墙边的案几。
  一边放,他一边歉意地道:“幼宰放心,明日一早,我必定将之都批复了,断不会耽搁。”
  董和略略弯下腰保持着双手端抬的姿势,让诸葛亮容易拿取。因为站在墙边,他又看到墙上挂着的舆图。舆图上有很多小字的记录,大部分是当年庞统在这里办公时随手写的,后来诸葛亮陆陆续续又往上头添一些。
  “军师还在担心关中、凉州那边?”
  “是啊。”诸葛亮把卷宗摞好,叹了口气:“我还是以为,此事不仅仅与马超有关,背后必定有曹操的策动。曹操既然有所行动……以他的眼界,涉及范围绝不会仅仅止于关中。”
第八百九十八章
稳固
  “好在,我们的眼界暂时只需放在汉中和蜀中。”董和微笑答道:“如今益州稳固,国事蒸蒸日上。任凭北面群魔乱舞,全不能影响我们。”
  诸葛亮哈哈一笑。
  汉中王政权的军政要务,从玄德公在荆州公安城设左将军府以来,就总于军师。
  诸葛亮和庞统二人,先后出任军师中郎将,再转军师将军,署左将军、大司马府事。举凡军国要事皆由两人一手执掌,哪怕军师出镇于外,汉中王但有重事,亦遣人遥先咨断而后行。
  转折点在建安二十一年,庞统战死于关中。
  当时大军在外不利,军心动荡,而诸葛亮统辖军政,调动益州上下全力以赴地稳定局面、保障大军沿途供应,终于使得大军安然折返,将士骨干犹存。
  汉中王回到成都后,随着后继军报渐渐汇拢,才知曹操本部精锐也在此战中遭受惨痛伤亡,以致失去了再战之力。这时候再回忆庞统的进取计划,虽然建策出击确实仓促,但真要分辨起来,胜负之差也只在毫厘。
  庞统所想,未必没有道理,可惜终究欠了点运气。连带着汉中王也欠了运气,失去了倚为臂膀的重要部下。
  汉中王为此时常嗟叹,亲自为庞统安排了葬仪,亲自写了祭文,又任命庞统之父为散官,厚给俸禄。
  随即,汉中王调整了军师将军的同僚班底,以掌军中郎将董和与诸葛亮并署大司马府事,又擢大司马西曹掾、汉中王国尚书刘巴为奉军中郎将,与习祯、马良并为诸葛亮的助手。
  有了董和、刘巴两人的支持,诸葛亮才终于能脱出巨量的军政琐事,转而前往江陵,代表汉中王全权负责与江东的战和,一举夺取江州五郡之地。
  诸葛亮不在成都的时候,董和带领同僚们处置大司马府的公务。就在这段时间里,汉中王再度调整下属们的分工,将原本由庞统负责的职能,包括军戎筹画、各部兵力节度之类,加以拆分:
  先是在江陵设大司马府左右长史,使得关羽和雷远以宿将的身份,参予中枢军务筹谋,另外将侍从军府、策算机密的职责交给了护军将军、汉中王国尚书令法正。
  至此,真正属于军师的那部分职权,完全从军师将军府里剥离了出来,军师将军诸葛亮虽然挂着军师二字,其身份或如足食足兵的萧何,或如规划大略的邓禹,少与汉中王商讨具体军务,而专注在四州数十郡国的政务治理。
  诸葛亮对法正的性格也很了解,知道他锋芒毕露,殊非宽和大度之士,故而格外避让。哪怕近来凉州有事,汉中王既然不问,诸葛亮便不发言。
  只是,在处置公务的闲暇,诸葛亮又总会看见堂上这副庞统常用的舆图,于是忍不住会想:汉中与关中的下一次攻守,究竟会以什么形势展开?若庞士元尚在,以他的眼光,会如何分析?以他的手段,会如何应对?
  这样的情形,部属们当然都看在眼里。
  董和是忠直蹈素的君子,便隐晦地劝说诸葛亮不要太过操劳,日常政务以外的事,姑且交给法正。
  诸葛亮当然明白董和的意思。
  诸葛亮名为军师将军,其实主导政务;法正名为汉中王国尚书令,其实执掌军机。诸葛亮隐然为荆州人的领袖,自己是个徐州琅琊人;而法正这个关中扶风郡人久在益州,却不得益州人的喜爱。
  此等微妙情形,正是玄德公一手营造出来的。毕竟,玄德公仍是汉中王而非皇帝,中枢运作断然离不开权术。某种角度来说,较之于当年诸事齐集于军师将军府,而诸葛亮和庞统又是亲密友人的状态,这或许让玄德公更自在些。
  “是啊,益州稳定,便可任凭北面群魔乱舞。”诸葛亮不再看那副舆图,转而回座。
  在座前的案几和墙边的文件架上,大量文书按照轻重缓急的标准分成好几摞,贴着长长短短的标签。有一份不知何时被碰落在地,诸葛亮连忙将之捡起,随手翻开一看,是临邛县请求加派人手,增开火井以供煮盐的。诸葛亮当即批复,又取来空白文书拟令,让司盐中郎将王连核查盐业产出是否足额。
  接着诸葛亮眼动手动,端坐而不抬头,猛批文件。
  董和等了等,估计诸葛亮心里还是有事,所以才会一时忘记了还有自己在场。
  他确有些公务要和诸葛亮商议的,当下也不打扰,择了个席位坐下,等待诸葛亮忙过这一段。
  益州稳定这四个字,说起来简单,想要做到,真不容易。
  外人看来,相对于中原的数十年板荡局面,益州似乎要平静许多。然而益州从来就不平静。
  自顺帝、桓帝在位时,益州便受困于蛮夷叛乱。只不过不似凉州羌胡叛乱那样动辄逼近三辅,而使天下咸闻罢了。
  到光和年间,巴郡板楯蛮大举起兵,波及蜀郡、广汉、犍为和汉中在内的半个益州。朝廷遣重臣、领重兵讨伐,前后三年不能平定,最后只能怀柔了事。
  黄巾之乱爆发以后,益州黄巾首领马相聚众十余万,攻掠城邑,杀死益州刺史,板楯蛮随即再度起事,巴郡又有妖贼张氏作乱。朝廷动用西园精兵,方才勉强镇压下去。
  待到刘焉入蜀,先是犍为太守任岐、益州从事贾龙起兵,又有沈弥、娄发、甘宁等人的叛乱,再接着征东中郎将赵韪造反。
  四十年来,规模数万人的战争就有十余次之多,波及了益州北部每一个郡国。而牵扯在其中的,有骄狂的地方豪族,有唯恐天下不乱的蛮夷首领,有背井离乡所以行事殊少顾忌的东州人。他们各有各的利益,各有各的桀骜难驯。
  而益州南部更不消说了。自秦汉开边,滇、夜郎、且兰、邛、笮等王侯之国一时俱灭,然而蛮夷反叛数百年不休,南中诸郡虽设太守、令长,其实朝廷政令出不了县寺半步,郡城以外,便是各路蛮夷彼此攻战,形如沸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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