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鼎余烟(校对)第5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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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箭从他身后掠过,放翻一名仆役;又一箭贴着头皮擦过,带走他一溜灰白鬓发。再回头看时,两名敌方武士挥刀大喊着,猛追了过来。
  “抓住他!”两人大喊大叫:“这厮就是辛彬!”
  辛彬身为雷绪的得力幕僚,平时出头露脸的机会很多,淮南群豪联盟中有头有脸的人物,鲜有不识得他的。往日里倒也罢了,这时候,反而成了要命的大麻烦。
  辛彬叫得一声苦也,拔腿疾走,怎奈却跑得不够快,两把环首刀呼呼地挥着,只在他的背心弄影。
  正在慌神的时候,辛彬身边一副帐幕被长刀划开,随即王延合身扑出,大呼挥刀便斩。原来王延被雷远遣来送信以后,因为这消息过于重大,辛彬不敢让他出外,便留他随同本营。
  他恰在此刻杀出,救了辛彬的性命。
  两名武士猝不及防,先被王延砍翻了一个,另一人正在失措,雷澄从侧面带着几名全副武装的甲士赶到,立即将之斩杀。
  在后方的敌人畏惧这队甲士凶猛,不得不略微后退些,继续张弓搭箭来射。
  王延等人护着辛彬夺路狂奔,一路上只听叮叮当当之声乱响,那是箭矢射在铠甲和兜鍪上的声音。
  辛彬虽是个书生,这时候倒不曾腿软。他与王延顶着箭雨,不管不顾地奔进大帐,刚说了句多谢,却见帐内雷绪的几名贴身扈从和医者们正在七手八脚地为雷绪裹上袍服,又有人抬了编舆入来。
  辛彬怒骂一声,喝道:“你们不要慌!援兵到来之前,全都据守此处,谁也不许乱动!”
  辛彬想得明白,此际身在深山大壑,外界又是山风凛冽,以雷绪的身体状况,逃出去以后天晓得能不能活,反不如在这里守着,以待己方人马来援……这时候,只有赌一赌灊山中倾向雷氏的宗族究竟有多少了。
  掀开帐幕往外看看,发现谢沐领了一批甲士赶到,横身守卫在大帐之前,辛彬知道这一队甲士也是雷绪本人亲自由宗亲、乡党之中选拔而出,其中雷姓的亲族占了半数,俱都雄健善斗,足可以一当十。
  他稍微镇定了一点,随手指了几名扈从:“你!你!你!你们几个,都出去对敌,不要躲在这里!”
  战事越来越激烈。
  陈兰派出包抄后方的队伍还没能抵达战场,有些人在侧面山头张弓射击,但是距离太远了,并没有什么威胁。
  于是两方的战士就聚集在大帐前方的狭小区域内,反复攻守进退。
  双方都毫不退缩,拼尽全力地作战,形成了巨大的死伤。尸体遍地都是,以至于无法落脚,从战死者身上流淌出的鲜血地面上肆意流淌着,又被往来交错的步伐踏入翻腾的烂泥,慢慢地渗透下去。
  随着时间推移,陈兰麾下的得力勇士陈咸、胡广都战死了,而庐江雷氏这方的折损更大,先是谢沐本人战死,随即都伯雷沈、龚允、雷汜等人战死,全靠着代替谢沐指挥作战的副手雷澄鏖战不退,勉强维持局面。
  战斗越来越激烈,丝毫都没有停止的迹象。双方的队列拥挤到了一起,彼此抵近作战。而在他们的头顶上,无数箭矢飕飕地落在大帐附近;有些是火箭,点燃了厚重的帐幕,几名仆役扑上去拍火,反被射得如刺猬一般。
  好在这时候,陈兰所部的后方山道,忽然乱了。
  数千人、上百骑队汹涌向前,他们践踏地面的轰鸣回荡在群山之中,伴随着渐渐明亮的天光,隐隐约约地为刘灵的部下们所见、所闻。
  雷远终于领兵抵达。
  陈兰本身能动用的部众其实并不甚多。各处营地之所以闹成这样,乃是他动用了丰厚的财货,诱引混杂在徒附百姓中的各种山贼、盗匪和无赖之徒。而攻打雷绪本营的,除了他的本部以外,还有许多是属于俞氏、蔡氏等盟友的宗族部曲。
  能在极短时间将他们动员并部署到位,陈兰向这些各据实力之辈作出了相当丰厚的承诺,可以说为了这次行动下了血本。但这些人,又怎能抵挡真正的善战之师呢?
  他们听到后方山道的轰然脚步时,才慌忙转身布置防御,然而雷远的部属们如滚滚铁流般向前,根本无法阻截、也根本无法组织有效抵抗。转瞬之间,先是上百骑兵冲进山道,冲散了他们的阵型,随即大队步卒涌入,将之切割得七零八落。
  负责这一波攻势的乃是郭竟。
  他是正规汉军出身的军官,在整编部伍方面极有一套,因此虽然他的部下数量猛增,却依旧井然有序。而在作战时,他一面冲锋陷阵,一面还能在混乱的厮杀现场及时调动部众,不断分割敌人、摧毁敌人的抵抗。
  仅仅半晌工夫,郭竟的部下就捆了两人,将之迫跪在雷远身前。
  雷远端详了一番,认出两人正是与陈兰共同进退的宗族首领俞宣和蔡沣。俞宣凶悍、蔡沣狡诈,同为陈兰依仗的重要盟友。此刻陈兰起兵作乱,这两位果然也随同行动了。
  雷远平静地问道:“俞公、蔡公,两位一向可好?”
  两名首领颤颤巍巍抬头,适才被擒的时候他们反抗得太猛,结果头破血流,鲜血洒得戎服上到处都是;俞宣的挣扎更积极,于是半边脸都被打得扭曲变形,皮肉肿得看不到眼睛,掉落的牙齿一颗颗从嘴里滚出来,实在是狼狈不堪。
  “雷远?”俞宣勉强看清了眼前是谁,忽然骂了起来:“你这黄口小儿敢如此对我?老子当年和你爹一起打仗的时候,你这厮还趴在娘们怀里吃奶呢……”
  樊宏和李贞猛冲了过来。樊宏一脚把俞宣踢倒,随即将他按住,李贞动作稍慢些,跟上来踢了一脚。
  樊宏瞪了李贞一眼:“刀子!”
  李贞嘡啷拔刀出鞘,比在俞宣的侧颈。
  “小郎君,要宰了他吗?”樊宏问道。
  “雷远小儿!你敢!”俞宣惊怒交加地竭力挣扎。他虽然受伤,但体格素来强健,樊宏眼看要按不住了。李贞握紧刀柄大喊道:“你不要乱动,我可真刺了!”
  话音未落,俞宣一个鲤鱼打挺,脖子恰对着刀刃撞来,李贞全没来得及避开。锐利的锋刃毫无阻碍地切入了俞宣的血管,血液发出细微的嘶嘶声,从绽开的皮肉间向外溅射,把李贞喷得通身血红。
  “含章,你倒是愈发凶狠了啊。”樊宏有些惊讶地看看木然的李贞,又抬头看看雷远:“小郎君,这个……”
  雷远打断了樊宏的话:“都杀了吧。”
  樊宏和李贞一齐去看蔡沣。
  蔡沣屁滚尿流,连连磕头,他的脑袋撞着地面,咚咚作响:“小郎君饶命!小郎君饶命!小人知罪了!小人猪油蒙了心,跟着陈兰这个杀千刀的叛贼作乱!小人绝非有意,纯属一时糊涂啊!”
第八十九章
底定(下)
  如蔡沣这样的人,素来是凭借看风色、搏运气的本事立足。因为宗族实力有限,难免被大势挟裹;又心存贪婪之念,想要借机攫取利益,于是便只能不断地投靠强者。
  此番随同陈兰起兵,也是因为庐江雷氏多年积累的人财物力丰厚,令他利令智昏。然而,眼看雷远带领强大军力来此,他如何还不知道陈兰必定失败?
  这种时候,磕几个头不算什么,大丈夫能屈能伸。只要能活下去,怎样都行。
  可惜,雷远没打算让他活下去。
  这几天来,本不该死却死去的人太多了,有自己的兄长雷脩、丁立、数以百计的袍泽弟兄们、甚至还有刘敏、李笃这些被迫挟裹其中的可悲之人。
  既然如此,该死的人也不妨死一些。
  何况雷远答应过赵云的,要好好地说服所有的豪族首领,要让这些人一个个都“深明大义”。
  怎么说服?自然是用刀剑来说,特别干脆利落。
  刀光一闪,蔡沣毙命。
  与此同时,前方本已消停的战场也开始惨叫连连,那是邓铜带着些人,开始在整个战场上搜索俞、蔡两族的核心人物,逐一补刀。
  赵云的行动稍慢些,这时刚与雷远所部汇合。他策马经过连绵的血泊,叹了口气。这一路行来,他真没有想到,雷远的说服手段竟然暴烈到这种程度,沿途对于直接参与乱事的宗族,几乎没有留下过活口。
  难怪这小子敢说,这世上没有讲不通的道理,没有说不服的人啊……
  而雷远毫不停留,继续向前,绕过一处数丈高的丘岗后,眼前霍然开朗。这里,就是雷绪本队的大营。
  这时候大概已是隅中时分,北风慢慢地放缓了节奏,天上的浓云渐散,开始有阳光洒落下来。在山道后方传来厮杀声以后,本营里的战斗反倒停歇了,战场上的血腥气随风飘荡,却始终未能没法完全消散。
  陈兰所部的将士们大多都疲惫地坐在地上,只有少量精锐还虎视眈眈地威逼着营地正中的牛皮大帐,有人喝骂挑衅着,还有人点起火箭一支一支地射过去,试图将帐篷引燃。与陈兰所部对峙着的士卒数量只有大约百人,他们依托着大帐和周围一圈竹木栅栏摆出死守的样子,其中绝大部分都带着伤,甲胄、武器也都破碎不堪。
  雷远抬眼望去,许多较熟悉的扈从都不见了身影,此刻负责指挥的是谢沐手下一个名叫雷澄的年轻军官,持刀护在他身边的居然是王延。
  雷澄也看见了从丘岗后面策马而来的雷远。他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连忙猛力拍打着王延的脊背,指着那处方向叫道:“你看那里!小郎君来了!啊啊啊啊!”
  最后那几声并非欢呼,而是惨叫。原来王延肩背处的甲胄缝隙里,夹带着几枚折断的箭簇,雷澄正拍在箭簇上,自家手掌上破了老大口子。
  王延也痛呼一声,踉跄了几步,他随即看见雷远身后不断涌入大营的兵马,于是狂喜地大声叫嚷了起来:“小郎君来了!小郎君来救我们了!”
  王延的呼声惊动了许多人,紧闭的大帐帷幕被猛地掀开,辛彬从里面箭步窜了出来。他立即看到了雷远,看到了雷远身后层层叠叠排开的骑兵和步兵。他自然也看到了与雷远并辔而立的那名中年武将。
  那一定是赵云。辛彬忽然想起了简雍的话,他瞬间就明白了更多。
  对于刘豫州而言,灊山的距离太远了,他能投放于此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更不可能像吴侯那样,动辄以数万人马张扬声威。刘豫州想要赢得数万百姓的投奔,就必须把有限的力量投放到最关键的地方,影响最关键的人。
  辛彬本以为,在宗主雷绪不能理事之后,自己实际掌控着庐江雷氏宗族事务,乃至淮南豪霸联盟的运行,是毫无疑问的关键人物。他甚至想过,能不能借着这个机会,为自己谋取一些……但现在辛彬知道了,自己不是。
  不是就不是吧,多想什么呢。
  辛彬深深地吐气,那些长期以来迫得他举步维艰的沉重压力,仿佛随着这口气一起流泄而去。他扶着栅栏,忽然呜呜地哭了起来:“宗主啊!宗主啊!小郎君来了!我们有救了!”
  “奶奶的……”陈兰同样看到了雷远所部大举进入的情形。
  他看到自己的老相识,庐江雷氏的有力曲长邓铜和贺松正带着大规模的兵力出现。粗略估算,这支部队合计将近两千,而自家部曲还能作战的不会超过五百。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陈兰不明白。但他至少知道,大势已去了。
  “奶奶的……”他再度唾骂,却不知道骂的是谁。他松开紧握在手的刀柄,颓然坐倒在地面。这处扎营的平地是个草坪,但经过数百人的反复践踏,如今已变成了烂泥地。污血和泥浆混合在一处漫溢着,陈兰坐下去的时候,便将血泥溅得四面飞起。
  在这时候,他满脑子都在疯狂地想着:自己中了雷绪的陷阱吗?雷绪没事?生病是装的?或者雷脩没事?战死是假的?又或者,陈四五这个废物被收买了,或者被骗了?他们费这么大精神,就为了坑死我?再或者,庐江雷氏投降了曹公?不不,这个不太可能,他们应该是……各种想法很快就将他本不够精细的脑海搅乱成了一锅粥。
  他不得不颓然叹气,总之是输了,还想什么呢。
  脑子不好使,想什么都没用。老子认输,接下去的事情,和老子没有半点关系了。
  陈兰低下头,看看自己在多年战争生涯中失去两根手指的粗糙手掌,手掌上满是血、汗和泥浆,有点颤抖。那不是害怕,只是累了。好在从今以后,就可以休息啦。他对自己说。
  身前马蹄踏地的声音响起,有一队战马来到陈兰身前,为首的一匹骏马因为主人勒缰而不耐烦地打了个响鼻。来者是谁?架子不小嘛。陈兰懒得抬头去看,坐着不动。过了一会儿,有好几个人从两侧过来,动作粗鲁地按着陈兰的肩膀,把他的身躯仰面放倒,往后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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