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鼎余烟(校对)第62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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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斐依令吹起尖锐的口哨,催促同伴们全速杀入战团。
  吹了才两下,船身大震,原来已经撞上了曹军的艨艟。
  藉着前冲的势头,丁奉狂吼着跳上船头最前。他摆动大盾,砸开从高处戳刺下来的刀枪,随即觑了个空子,猛地跳了过去。
  洪水过后形成的水泊沼泽,虽不似正经水道那般浪涌,但两船靠得近了,船板此起彼伏难免。丁奉双脚踏上对面的船板,脚底一滑,立时就被颠了个跟斗。
  他摔得头昏眼花,手上不停,将大盾和长刀乱舞。饶是如此,肩膀、后腰两处微微一痛,已然受创。
  好在他所穿戴的铠甲远比寻常将士要好,坚固异常,关键时候真如多了一条性命也似,两处破入的锋刃都不深,只造成了皮肉伤。
  他闻风辨音,接连侧身,避开三四支短矛的戳刺,左手大盾奋力格挡,架住砍来的一柄长刀。
  这大刀来得猛恶,硬生生砸开了大盾边缘的铁箍,震得丁奉手臂麻木。持刀的曹军勇士用力抽刀,可刀身嵌在了盾牌的木板缝隙之间,一下子没收回去。
  他抽拔第二次的时候,丁奉藉着他收回的力道猱身而上,右手向前疾探,将缳首刀搠入了他的小腹。
  刀身在里面上下一搅,那曹军勇士便发出惊天动地的狂吼。
  丁奉随手抛开盾牌,双手握住刀柄,推着那勇士往后。那勇士竭力挥刀劈砍丁奉的后背,可他的力气迅速削弱了,刀锋和甲胄、兜鍪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却没办法杀伤。
  反倒是他的庞大身躯向后连退,把沿着甲板边缘的曹军全都撞得乱了。
  随着两人的对抗,温热的血液顺着丁奉的手往下淌,伤口很快被撕扯扩大,有长长的、粉红色的东西淌落到外头,黏糊糊、滑溜溜地贴着刀身往下坠。
  那是敌人的肠子。
  丁奉狞笑着将之拽了出来,随即飞起一脚,将惨叫到失声的曹军勇士踹入船舱里。
  此时他的同伴们也将桡钩、套索等物取出,纷纷攀登上船,放手大杀。
  丁奉弯着腰追进船舱里,又杀透了船舱,从后头的舱门出来。舱里的水手、士卒被他的勇猛气势所迫,齐齐后退,无不骇然。
  以个人的武艺而论,丁奉还算不上当世的一流人物,雷远本人也不强求领兵主将的武艺,而更注重培养他们的领兵之能。但有些才能仿佛天授,丁奉每次上阵,其充盈的胆气、一往无前的锐气,却是任何人都能体会到的。
  交州军中有些勇士,平日较量武艺能和丁奉相抗衡;但真到了身当锋镝的场合,谁也及不上丁奉。
  待到丁奉再往前时,不晓得哪个水手先发了声喊,翻身就往船舷外的水里跃去。
  丁奉拄刀站在船尾,威风凛凛地四面观看,只见整条船仿佛被血洗过也似,完全落入了自家掌控,而曹军其余的船只都在退后,并不敢继续战斗。
  他满意地哈哈大笑。
  笑声中忽然想起一事,忽然又一阵揪心。
  “冯斐!冯斐!”他大声喊道:“带一些人,把这艘船用起来!另外,再看看我们救下的那些溃兵,有谁能回话的,就带来!”
  冯斐高声传令,众人在水上呼喝传达,叱咤间,那些乘舟逃亡的将士被叫到了这艘艨艟上,因为有多人重伤,来的只有三五人。
  丁奉踏着甲板上黏稠的血,凝视着翻入船里的人。
  眼看此人光头纹面,相貌丑陋可怖,竟然是个南蛮?
  “王佐呢?”丁奉沉声问道:“适才不是还在向我招手的吗?”
  “死了。”那蛮人盘坐在船板上,疲倦地道。
  “……那,贺将军那边情形如何?你可知道?”
  “死了,都死了。”
第一千零一十四章
全力
  丁奉和贺松是老相识了,知道以贺松的治军手段,除非全军被歼灭,主将身死,否则绝不至于出现溃兵逃散的情形。
  之前见到王佐等人乘舟奔走,丁奉隐约已有心理准备。
  但这时候仍然不免心神颤动,脚底下觉得有些发软。
  贺松是汉家军校出身,曾随军剿灭黄巾,又转战关中,论及治军严谨、战法老练,丁奉这样的后辈远远不及。
  他本人投入淮南豪右联盟以后,担任小将军雷脩的扈从首领,其部下又都出自庐江雷氏的部曲,是毫无疑问的嫡系。
  虽然近年来雷远不断拆分庐江雷氏的徒附、部民,使贺松等人转化为朝廷军将,但所有人都知道,贺松与雷远的主从之分甚明,并非表面上的身份变动所能改变。
  这样一名重将战死,这样一支嫡系部队被歼灭,对交州军来说,是难以承受的打击。更不消说,他们尽然败得这么快,这么干脆!
  自从得到曹军主力南下的消息,丁奉立即提兵北上支援,这才过了一夜而已!曹军的凶猛,竟然到了这样的程度?
  雷将军反复叮嘱,要救援贺松,结果却……
  我该怎么向雷将军交待?我该怎么向老贺的家中那一大群的妻妾老小交待?怎么向老贺的部下们在交州的家人亲眷交待?
  丁奉踉跄了半步,干脆坐在这蛮人的对面。
  这蛮人,便是罗阿惮宁了。
  黄小石所据守的小寨陷落以后,他和几名同伴抢出血路,凫水而走。途中发现曹军留下万余人围攻简坡,而主力部队竟不丝毫耽搁,继续南下。
  罗阿惮宁等人逃亡的路线恰与曹军南下路线相合,一路上好几次险遭擒捉。待到昨日深夜里,他们好不容易找了一处荒废林地休息,却撞见了从简坡突围出来的王佐等人。深夜中两方不辨敌我,几乎厮杀起来,结果引起了曹军的注意,连夜搜山检海。
  王佐便是在这时与曹军正面对上,虽然逃生,却被砍断了胳臂。他坚持着继续奔走,侥幸夺得几艘快船,这才能在曹军后继的追击下坚持到次日清晨。
  但当他见到丁奉的那一刻,精气神一懈,便再也无法继续维持。就在冯斐向曹军艨艟投掷霹雳弹的时候,王佐便死了。
  与王佐一起突围的将士们沿途也都死伤惨重,到了丁奉找人询问军情的时候,职位最高的,竟只剩下了罗阿惮宁这个黄小石部下的都伯。
  罗阿惮宁虽有勇力,这整宿整晚地逃亡厮杀下来,已经脱力了。身上兵器盔甲半件皆无,光着的上半身有好几处轻重伤势,只用碎布勉强包扎着。露在外头的皮肉外翻,被水泡的发白,甚是可怖。仔细再看,他就连耳朵都被削走半个,挂在耳上的错金象牙大环都不知去了哪里。
  因为伤势和疲劳的影响,罗阿惮宁的神情有些木然,而这木然落在丁奉眼里,更清楚地表现了,这些溃兵们经历了什么样的苦难。
  丁奉涩声问道:“贺将军死前……是何情形?”
  “我没有亲眼见到……王司马转述过,丁将军,你要听么?”
  “讲来。”
  原来交州军黄小石所部被围杀之后,曹军竟无半点停顿,立即以上万人马接踵攻打简坡。旗帜如林,舟船蔽水,喊杀之声惊天动地。
  贺松所部眼看着黄小石所部失败,人人皆有怯战之意。这也难免,此前数日,将士们转战各处,殊少休息,着实已是强弩之末,何况敌人的力量如此强大?
  王佐立即劝说贺松,敌我太过悬殊,不必勉强。可留偏禆之将在坡上坚持,自己尽快脱身。突围也好,潜逃也好,如他这样的重将,总不能落到曹军手里。
  然而贺松则认为,正因为曹军势大,己方更要殊死鏖战,一来稍稍阻遏他们的南下速度,二来也让敌人知道交州军的坚韧。何况将为军胆,身为主将,哪有弃军而走的道理?
  于是他激励将士,指挥各部鏖战不休。
  他确是极有能力的宿将,用兵手段极其圆熟。朱灵所部四面围攻,几至一个时辰,都未能拿下简坡,遂传令各部高呼招降。
  而贺松毫不理会,亲自往来冲杀。
  到后来部下相继战死,局面已经无可挽回,贺松这才安排王佐等人藉着将士尸体的掩护,凫水逃走。
  而他本人带着扈从们从另一个方向杀出营寨,与敌白刃相搏。
  曹军遂以强弓劲弩密集射击,杀死了贺松。
  罗阿惮宁学说汉话没几年,带着古怪的口音,说得不是很好。磕磕碰碰地讲到这里,花了一会儿时间。讲完了他才注意到,身边已经围了很多将士,人人脸色沉重。还有人低声复述他的话,将之传给更外围乘舟汇集来的同伴们。
  丁奉又沉默了一阵,问道:“曹军来了多少?领兵的是谁?”
  “围攻贺将军所部的,是右将军朱灵;率军继续南下,一部追击我们的,是左将军于禁。这两部,至少有四五万人。我们在逃亡时,也曾抓住过几个曹军的军官打探,据说,在于禁、朱灵之后的,则是魏王曹操的本部,估计也有四五万人。”
  低沉的惊讶声,像是一阵波浪,从人群中涌过。
  顿了顿,罗阿惮宁想起一事,又道:“据说,魏王曹操,还有汉家的皇帝,都在军中。”
  那便毫无疑问了,曹军发起的,是真正倾尽全力的一击!人丛中爆发出一阵惊呼声。
  丁奉按着膝盖起身,手扶着缳首刀,冷冷地扫视众人一眼,惊呼声猝然停止。
  这时候他才明白,雷远的军令中为何语气有些奇怪,一方面严令丁奉接应贺松,另一方面,最后却又要他试图打乱敌军的进军步骤。
  以丁奉的兵力,其实并不可能同时承担这两项任务,而雷远却偏偏这么下令,原因只有一个,那便是雷远早就觉得,贺松所部必定败亡。他只是不愿意明确表达出来,以致影响诸将的士气。
  其实那军令中,接应贺松才是不必强求的事;雷远对丁奉的要求,就只是尽量打乱曹军的进兵步骤。
  这很难。
  丁奉刚打了一场胜仗,但那不过是对付曹军最前方的零散兵力。于禁亲领数万人蜂拥而至,怎么对抗?
  贺松希望能稍稍阻遏曹军进兵,所以他以两千人据守营地,面对曹军五倍以上兵力的围攻,坚持了一个时辰。而曹军于禁所部继续南下,根本不受影响。
  丁奉能做到什么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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