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鼎余烟(校对)第64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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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深入臂膀的一箭足以使寻常士卒失去战斗力。关羽带着这样的伤势横绝战场,逼退曹军,可见其体格和坚韧的意志。然而他终究是人,不可能刀枪不入。这样的冲杀一次可行,两次,三次还能可行么?
  两次三次之后,曹军必定有针对性的布置!
  关羽是汉中王的臂膀,是荆州军的灵魂,他若在战场上有什么万一,是何等样的震动?谁能承担这天大的责任?如史郃等辈,便是死一百次,也承担不起!
  何况,就在史郃的眼皮底下,可以看到好几名弓弩手正在默默地拆解弩机,偶尔低声骂几句。平日里保养再怎么完善,可到了战时的复杂环境,愈是威力巨大、结构精密的武器,愈容易损坏。数日苦战下来,史郃所部的强弩只剩下半数,连弩只剩下四成。而专用弩矢的数量少的可怜,若晚间运送补给的船队晚到些,史郃就要跳着脚骂娘。
  明日,后日,战斗一定会越来越激烈,也越来越艰难。
  可史郃完全不明白,为什么非要打这一场。
  当时荆州军起兵北上,为的是对曹操意图篡位作出反应,向天下人展现汉中王的政治态度。一晃眼两军恶斗了这些时日,曹军丢了襄阳,损失巨大,荆州军也疲惫不堪,而交州军更是被迫得化整为零,只能在淯水以东做些形援。
  这样的局势下,曹操就算还有心思登基践祚,脸也已经被关羽打肿了。汉中王与国贼势不两立的态度,已经表现得淋漓尽致。
  这还不够么?
  其实,自从夺取了襄阳,荆州军的将士们便已经满意了。这样的大胜仗结束后的升赏,足以在荆州军中新提拔起数以百计的校尉、司马、屯长、都伯,分配出数百顷的田庄。而诸将也必定各有厚赏,人人升官发财。
  可关羽却一口气冲到了邓塞,仿佛要把整场战役不断延续下去。而他选择的战法,竟是以少量部众直面曹军无穷无尽的大军!
  过去数日里,随关羽北来的史郃、吴砀、曾夏、士仁四将所部,全都死伤惨重。吴砀本人都战死了,曾夏断了手臂,部众完全失去了战斗力,接下去的战斗,史郃、士仁二将必定要承担更重的任务。
  基层的士卒想不了太多,上头有令,继续卖命便是。但如史郃、士仁这样的裨将难免会盘算何以如此。越想越不明白,于是越战斗,越觉得疲惫,越觉得不甘心。
  史郃从外头转回来,鼓足了勇气恳切道:“君侯,咱们拿下了襄阳,仗就已经赢了!要我说,咱们何必……”
  关羽起身,随意地睨了史郃一眼,却仿佛有一股极大的压力沉沉碾压而下。
  史郃立即噤口不言。
  关羽沉吟半晌,最后道:“当年咱们转战河北、中原的时候,比这更危险的仗打过不下百十次。这一次又有什么值得多说的?我这么做,自有我的道理……你退下吧!好好休息,预备后继的战事!”
  终究史郃不敢与关羽争辩,他垂下头,躬身施礼,退出堂外。
  沿着山间的步道往下走了半圈,正撞见士仁焦躁地走来走去,来回打着圈。
  士仁字幽州广阳郡人,与史郃一般皆为幽州元从,因为作战勇悍,很早就做到了二千石,宗族子弟皆受优待。但他与关羽却算不得亲密,故而等待在外,让史郃出面劝说。
  这会儿史郃出来,士仁连忙走近:“怎么讲?”
  史郃摇了摇头:“君侯说,他自有道理。”
  士仁愕然,片刻后握了握腰间刀柄,咬牙道:“那我们也惟有死战。”
  古语云:“机事不密则害成。”终究这二将地位不到,关羽不可能向他们透露此战最关键的谋划。而关羽以统领万军的主将身份亲自上阵,也确实有他的道理。
  就在关羽出战的当晚,这个消息便被火急传往后方。
  此时曹操虽然挥军南下,但其本部尚驻在新野以南的安众港。此地是湍水与淯水合流之处,因为湍水流经新野城西的安众古城而得名。早年间魏王与张绣作战,谓荀彧曰:“虏遏我归师,而与吾死地战。”所谓的死地,便是从安众故城到安众港的这片涉为艰阻之所。
  曹操的军船停泊在安众港内,本人则在港外一处塬地设下大帐。
  过去几日船上行军,难免颠簸起伏,令曹操不适,所以他不得不离船登岸,找一处干燥地面早早休息。可真到了傍晚以后,他躺在榻上翻来覆去许久,又怎么也睡不着,索性披衣起身,歪坐着养神。
  朦朦胧胧间,他想到了自己年轻时的经历,想到了雒阳城极盛时的壮观,也好几次想到自家领兵作战,出生入死的可怕场景。想到许多,其中许多细节,却又记不清楚,毕竟年纪大了,脑力和精力都不如当年。
  就这昏昏沉沉地捱着,天黑了,营地中渐渐安静,只有一队队甲士们巡哨的脚步声,像擂鼓般步步逼近,又慢慢地消失。
  曹操快要睡着了,可身体忽然从围栏滑落。他低声惊呼,猛地清醒过来,发现半个身体都悬在榻外了。也不知是不是被惊到了,他忽然觉得头颅中忽然爆发出剧烈的疼痛,他举起双手摁压着额角,反复用力,那疼痛好像被压服,冷汗却流淌了一身。
  帐外传来低沉的呼唤,是刘晔的声音:“魏王!魏王!”
  “什么事?”曹操暴躁地问道。
  “前方军报,关羽仍然身在邓塞,而且今日亲自出战,击退了我军进攻!”
  “当真?当真?”曹操猛地坐起:“我军数倍之兵,三面围拢,他竟仍据守不退?”
  “千真万确。”
  曹操猛然掀开帐幕,大步出外。
  “云长素以雄武自矜,看来此番夺取襄阳,更使他愈发骄狂了!嘿嘿,他胆量甚大,胃口更是惊人,却没有想过,自家的力量能否继续支持下去!这正是我军的机会!”
  “魏王是想……”
  “关羽,名将也,非常人可敌。”天空中的浓云不知何时露出一道缝隙,惨白的月光落在曹操的面庞上,照出他振奋的神情:“立即传令各部整备,四更拔营,继续东下。我当亲提铁骑,去往擒拿此人,以扭转全局!”
  刘晔恭声应是,却不退走。
  “怎么,还有事?”
  大军行进,不是一声令下就立即能办成的。诸多部队行军路线如何划定、沿途如何互相掩护,军队的粮草物资如何跟进,乃至所到之处的营寨如何设立、对敌的准备如何展开,都是行军长史需要去安排的。
  刘晔是极有能力的官员,自然不会拿琐事去麻烦曹操。他只道:“鄾城、邓城周边,水势未退,一时难容大王的雄师驻扎,另外,也不便骑队驱驰。我们是否……”
  曹操不耐烦地挥手:“就按昨日商议的,我们从淯水东岸行进,抵近到鹿门山附近,与曹休所部汇合。至于我的本营……”
  终究关羽是战场上纵横无敌的虎将,曹操觉得,自家驻营没必要太过靠拢前方,以免为关羽所乘。
  他抬手继续按着额头,放缓语气:“就摆在瀴水上游吧!我记得,此前我们在那一片,分派了许多兵马,设下了许多营地?大水以后,应当还有存留吧?你去找一个营垒规模较大的,明日便往那里驻扎!”
第一千零三十八章
都伯
  荆襄周边,本来人丁繁茂,城邑连绵,大军行进驻营完全可以依托城邑。可是当年曹操迁徙荆州民众往北,生生将整个荆北制造成了少有人烟的瓯脱,以此将荆州军北上侵袭的路线强行限制在了河道沿线。
  这个做法无疑是正确的。若非如此,仅以乐进、满宠的能力,恐怕未必能长期与关羽斗得不分轩轾。
  但任何一个谋划一定有利也有弊。荆襄如此荒残,于是当曹操要调度巨量兵力南下的时候,补给和驻扎也都麻烦。
  曹操领兵自南阳宛城一路南下,头几日大军尚能在棘阳、淯阳等地,依托南阳典农都尉的经营。但进入新野县的范围以后,真是满目荒凉、破败不堪,又因为大水漫过的缘故,许多地方堆积人兽尸骸,惨不忍睹,甚至许多井水都因尸体浸泡而不能饮用。
  又因为此前荆州、交州联兵直逼荆襄,威声大震的缘故,从樊城以北直至叶县、昆阳,诸多城塞俱都戒严。这时候大军就算经过城池,军中的重要人物要入城驻扎,就得调换防区,重划编制,各种各样的操作十分麻烦。
  所以前几日军议时,曹操与幕僚、诸将早就议定,大军再往南,便不入城池驻扎,索性沿着淯水东岸逼近汉水,先与鹿门山的曹休所部呼应。
  在鹿门山的北面,是淯水支流密集分布之处,当日曹军打算主动水攻敌军,故而在各处支流上的堰堤、港汊,都布设了营地,每个营地安置上千人手,预备到了关键时刻一起掘堤放水。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没等魏王决心动手,忽然天降暴雨,汉水、比水、淯水、湍水、瀴水等河道一夜之间俱都暴涨,水势冲破了沿途堤坝,倾泻往下游去了。这一来,布置在堰堤上的曹军将士们倒了大霉,大部分都遭滔天洪水所没。连带着他们的营地,也都被摧毁得七七八八。
  此前曹操与部属们商议时,并没决定立即启程,故而刘晔只遣人向曹休传信,令他整顿各处营地,预备接纳魏王大军,另外,还要做好东西两面的防御,确保将交州军的零散兵力远远驱逐,免得惊扰了魏王和军中的贵人。
  孰料魏王听到关羽仍在,忽然就下了决心,要连夜南下?
  这一来,前期做的准备可就大大不够了。
  刘晔心中焦急,面上神色不变,躬身道:“谨遵王命,我这就去安排。”
  离了中军帐,他立即召集部属,让他们预备行军作战的各种方案,又派了手下一名精干从事立即乘坐快船南下,不必再额外知会曹休,直接凭借魏王府的符信,催促瀴水沿线的营地整备,并选择适合大军驻扎的地点。
  这名从事名唤州泰,南阳人,年二十许,仪表堂堂。此人本为郡中小吏,数年前魏王在南阳时,州泰尝为乡导,故而得到刘晔的重视,引为部属。也正因为他出身南阳,熟悉周边地形,正适合代表刘晔传讯。
  州泰领命,当即牵马出行,又挑了快船,连夜出发。
  离了营门没多远,忽然同伴回身指着大营里面道:“从事,你看!”
  诸人举目望去,只见深沉夜色之下,营地中灯火陆续燃起,一支支军马往复调动。再仔细探看,可见火光下有身着纯黑铁甲、精铁兜鍪的将士正在列队,随着整齐的脚步,他们的身形如浪潮起伏。
  州泰连忙对船夫道:“魏王正在点兵,我们须得尽快!”
  当晚舟船沿河直放,船夫整夜没睡,州泰和几名同伴也轮番划桨摇橹。次日上午,一行人便抵达瀴水水口。
  由此地向东面看,只见汉水、淯水苍苍茫茫,水畔有一小山矗立,便是那关羽占据的邓塞。
  洪水过后,瀴水上游冲下来的无数树木、淤泥、乃至尸体都堆积在两水交汇之处,形成了一片天然的滩涂。瀴水被木石切割成了数十股,从这个滩涂中间哗哗流过。
  到了这里,船只便无法通行了。州泰等人弃舟登岸,沿着河道往上游去,打算抓紧时间,勘察瀴水沿线的几座营垒是否可用。
  策骑奔行了没多远,撞上一队捡拾柴禾的士卒。
  州泰喝问道:“你们是哪一部的士卒?你们的上司呢?”
  那些士卒见州泰等人服色,不敢怠慢,跪倒在地禀报说:“我等乃是拒柳堰范都伯的部下。”
  州泰皱眉:“范都伯?这是什么人?”
  他是刘晔的下属,日常是能翻阅军机简牍的,想了想,又问:“拒柳堰这边的守将,不是劳宣么?”
  那些士卒连忙解释。
  原来此前大水来时,瀴水左近的曹军营地被冲垮了无数,不知道多少将士都成了水中的游魂。当是时也,拒柳堰的劳宣将军也没于水势,尸首都不知去了哪里。
  好在劳宣的下属,名叫范登的都伯甚是精明强干,他带着部属竭力维持局面、填补堤坝缺口,居然在大水之中保住了营地,后来又陆续收纳了从上游被冲刷下来的许多将士,重新恢复了拒柳堰的营垒规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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