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鼎余烟(校对)第64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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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所在的营门前,已经一个人都没了,就连州泰都不知去了哪里。
  曹泰浑身冰冷,心中只剩下了绝望。
  父亲曹仁战死后,曹泰竭力维持家声,跟随着曹休南征北战,无役不从。他这个武牙将军,确实是打过一些硬仗赢来的。他也觉得,自己已竭尽全力施展智勇,甚至很多时候用力过猛了。但那都是为了自己有朝一日,能成为不辱没父亲声名的大将。
  可这一仗偏偏很可能面临惨败。而失败的原因,就在自己被交州军所惑,导致诸军布防出现了巨大的疏漏!
  沙场厮杀,真的就是那么难;死生存亡的转换,真的就在这么一瞬间。而功臣到罪人的变化,更是让人毫无心理准备。
  劲风扑面,大地颤抖,敌骑逼近到面前了。
  飞蝗般的箭矢从曹泰的头顶上泼洒过去,劈劈啪啪地打在营地里,割草一样地将奔走的士卒放倒。可因为曹泰孤零零一人的关系,竟没有箭矢冲着他来。
  不知为何,曹泰忽然涕泪交流。
  我乃武牙将军曹泰,我乃征南将军曹仁之子,焉能受这样的辱辱?又焉能受辱而苟活?
  曹泰摸了摸身上的甲胄,咆哮着持剑在手,向敌骑猛冲过去。
  跑了两步,一匹战马从他的侧面经过。马上骑士横过长槊,藉着战马的冲力斜劈在曹泰的腿上。
  大腿正面的裙甲没有起到丝毫的阻碍作用,长达一尺两寸的巨大槊锋切断了他的皮肉筋骨,将整条大腿都卸了下来。
  曹泰摔倒在地。他被砍掉的大腿磕在自己的身上,创面处喷出的血溅落到了他的面门,让他的视线变得血红。他却没有感觉到疼痛,而是用手臂支撑起身体,嘴里嘟哝道:“我乃武牙将军曹泰!征南将军曹仁之子!”
  没有人听到他在说什么。
  曹泰的穿着固然威风华丽,一看就知道是曹军大将,可马岱在发起突击前就已经明令宣示,此战不计首级功,只要冲乱曹军、冲垮曹军!在铁骑纵横突击的关头,任何人敢于停留止步,影响骑队奔行速度的,立斩!
  曹泰坐在地上,盲目地挥着长剑。
  他的眼睛被血覆盖了,看不清楚。耳朵里灌满了无数骑兵在他身边奔走的轰鸣。那轰鸣填塞了周围的一切空间,让他的耳膜和头骨都开始颤抖。
  终于又有一名骑士注意到了曹泰。
  骑士策骑斜走,俯下身子,挥动长刀劈在了他的脸上。刀锋劈开了曹泰右边面颊,崩飞了眼球,切碎了骨骼,再从颈侧透出,撕裂了脖颈处的气管和血管。曹泰松开手掌,倒地不动了。
  交州铁骑紧随着第一道营门出的溃兵,斫营而入,仿佛旬月前汹涌的洪水浪潮重现,又仿佛雷电从空中劈落,摧枯拉朽!
  这些骑士骑乘的,全都是高大雄壮的战马,每一匹战马都配有精铁或犀皮所制的马铠。这些雄壮的战马已经冲刺了百余步,开始跑发了性子,它们的鼻孔喷出粗气,大声的嘶鸣着,尽情发挥着强有力的肌肉。
  它们翻飞的马蹄所过之处,泥土横飞,栅栏如同纸片般被摧毁,奔逃的士卒被铁蹄踏成碎裂的肉泥。
  只听得有人高喊:“杀!杀!杀!”
  千百名骑士随之同声应和,恍如鬼神附体,更觉杀气直冲霄汉。
  马岱稍稍侧身,避过一支飞来的流矢,左手探出,攥住一支从身旁破损营帐中刺出的枪尖,同时毫不停顿地用右手长槊往营帐中急刺。刺了三五下,营帐中惨叫连连。
  有人从营帐里逃出来。马岱随即纵马践踏,马蹄落处,一名敌人的胸膛像是纸片般凹陷进去,口中溢出鲜血,当场毙命。还有两人疯狂逃窜,马岱瞥了一眼便勒马,并不去追。
  待身边骑队继续深入,马岱稍稍催马,与大队一同前进。
  这时他才注意到,左手手掌被枪尖的锋刃划破,鲜血淋漓。但这种疼痛,并不似年少时那般,动辄令他陷入狂暴,他始终很冷静。
  要论狂暴厮杀的本领,这世上还有谁能胜得过他的兄长马超呢?那样的强人,都已经死了。
  马岱知道兄长身死的消息以后,心情低沉了很久。虽然早就有些预判,可多年来兄弟两人并肩作战、相互支援的无数经历,兄长横绝战场的英姿,一直在他脑海中盘旋不去。愈是反复地想,他愈是清晰地感觉到,世道变了,战争的形式变了。徒以强横行事,无论在战场还是在政坛,都不会有好结果的。
  匹夫之勇终究有其极限,想要打大仗,打大胜仗,要求将帅们能够精确的谋划、精准的执行。而武人最重要的特质也非凶暴强横,而是冷静的判断。
  他摊开手掌,任凭从骑上来包扎,同时嘬唇发出响亮的哨声。
  哨声中,马岱单臂举起长槊,前后左右大幅摆动。几乎与他长槊摆动的同一时间,两千铁骑瞬间分作五队。其中四队以不同的路线、不同的角度,向曹营腹地直插进去。骑士们如同顺着山势改变流向的溪水那样,绝不停留,绝不拖延,只是奔涌流淌。
  连绵的营地中,曹军遂被不断分割,不断撕裂。
  马岱扫视全场,寻找着最关键的那个目标。
第一千零四十六章
调度
  交州骑队兵分四路,立时将整座拒柳堰营地搅得沸腾。
  “败了!败了!快逃啊!”到处都有曹军士卒吓破了胆,丢下武器甲胄,哑着嗓子哀嚎着,失魂落魄地胡乱奔走,而败兵的奔走扰乱了各处意图抵抗的曹军。
  交州骑队紧随着败兵冲杀,驱使着败兵横冲直撞,当他们自身与曹军防线对上的时候,严整与松散的形势已然至为分明。
  骑队所到之处,战旗飘摇如帆,而刀枪甲胄锵锵铿鸣之声,仿佛一股风暴横行于冰海,劈破斩浪而前。
  交州军的骑士们很少勒马射箭,他们就只是不断地冲刺,如同风暴般掠过敌人,所过之处,冲散敌人,打乱敌人。偶有一些较勇敢的曹军勇士大声叫喊着,发起反击,企图为其他同伴争取时间,很快就被这钢铁和骏马组成的风暴吞噬,然后被撕扯成了碎片。
  “混蛋!不要乱冲!集合起来!列阵列阵!”许褚愤怒地吼叫着。
  眼看己方忽然陷入败局,他须发戟张,眼里简直要喷出火来。他用力踢着战马的侧腹,带领麾下百余名亲卫往复拦截交州军的骑队。
  通常来说,这条巨汉被公认为曹营诸将中最勇猛者,能在个人武力上与当世任何强手匹敌。他跃马横刀,身先士卒地来回狠杀数回,瞬间连斩交州骑士数人,浑身浴血。
  常人如他这么连续厮杀,必定力竭气短。但许褚却体力旺盛不似常人,他连声狂吼着,挥舞着手中的大刀,抵着一队交州骑士的行列再度猛冲。
  他身形所过之处,交州骑士们挥舞着长槊、长刀,铛铛连响地砍在他加厚的甲胄上,有的划开了,有的似乎斫中了什么,却好像完全不影响许褚的厮杀。
  马岱麾下的都尉雷淑一个不防,被许褚逼到近前。
  雷淑当年也是庐江雷氏宗族在灊山中的善战部曲将,威名仅次于邓铜、丁立等宿将。后来因为站错了队,恶了宗主雷远,故而被压抑数载,直到雷远重返汝南时才获得了将功赎罪的机会,慢慢地积功做到了都尉。
  但他始终是雷氏上一代的旧人,与雷氏宗族中围绕雷远而得拔擢的新人不算合拍,故而这几年来转调到了马岱麾下,凭着自家勇力蒙头厮杀,在九真郡曾经率骑队击破了异族的象兵,一时传为美谈。
  只可惜,能够在灊山扬名,不代表能与许褚对抗。眼看许褚如扑食猛兽般地冲到,雷淑心里一个格愣,一时手软,竟没及时举起长槊抵挡。
  眼看着许褚挥刀直劈下来,雷淑的从骑从旁边催马过来,横身在前举起长枪,试图用枪杆挡住刀锋。可许褚的膂力之大超乎想象,沉重的大刀劈下去,枪杆立即被砍断,那从骑惨叫一声,被长刀从左肩胛骨斜着直落到右腹,顿时五脏六腑倾泻而出,浇了战马一身,再黏糊糊地顺着马背往地下流淌。
  雷淑在从骑稍后方,本来挺着长槊欲刺,忽然见此惨烈情形,难免惊骇,手上的力量稍稍一弱。此时两马相交,许褚挥刀再砍,又轻易砍断了雷淑的槊杆,刀芒一闪,血光暴现,雷淑整条手臂瞬间离体,刀芒再闪,雷淑的首级被怒血所激,冲天而起。
  许褚正待鼓勇向前,后头交州骑士大至,十数人到数十人包抄过来,刀枪剑戟齐落。许褚怒吼声惊天动地,起初他双拳不敌四手,在甲骑的逼迫下连连后退,但没过多久,许褚部下的虎骑皆至,他竟鼓勇穿插向前,沿途再斩数人,往交州骑士的行列中强行冲透而过。
  这一队交州骑士的冲杀势头,被许褚硬生生地阻住了。
  毕竟许褚麾下的将士,都是曹军数十万众中特别精选出来的。其中任何一人放到外军,都足以在一郡扬名,更多有能够以一当百的强悍武人。仅以武力而论,哪怕他们再怎么猝不及防,也绝不会落在任何敌人的下风!
  许褚勒马回身,身后紧跟着他的虎骑只剩下了三十余人,个个周身浴血,甲胄碎裂。再看后头,交州骑队的折损只会比虎骑更多,而他们的冲击速度因此稍缓。
  这一来,诸多曹军步卒终于得到列阵的余暇!
  原本驻扎拒柳堰上的那些曹军士卒,这会儿根本无人在意了。能够坚持作战的,全都是许褚麾下的武卫营将士。这些精选的士卒个个身材魁梧,身披重甲,挥舞着大戟、长刀、骨朵等重武器列队。
  须臾间,阵列便成,哪怕是在全军动摇的逆境中,依然显出几分浩大严整的姿态。
  “好!好!”许褚哈哈大笑。
  然而他再回身时,忽然又觉得哪里不对劲,于是稍稍愣了愣。
  “将军!魏王在那里,我们须得尽快和魏王汇合!须得护住魏王!”边上一名从骑提醒他。
  这话任何时候都很在理。许褚连声称是,立即道:“步骑各队随我来,向魏王靠拢!”
  说着,他当先便往曹操所在之处赶去。
  许褚之雄武,天下知名。当日他带领宗族部曲投奔曹操,便得曹操称赞说:“此吾之樊哙也。”然而樊哙终究只是樊哙罢了,许褚本人并不擅长指挥作战,也从来没有亲自负责一处战场的经历。
  由此,在战场局势的判断方面,许褚算不得出众,他便没有注意到,眼前局面的危险。
  整个拒柳堰营地设在长条形的自然堤上,营地大致呈东西长而南北狭窄的弧形。交州骑士兵分四路杀进营地深处,一时间将整片营地截成了五段。而这五段的情形,全都清晰地落在了身处营地南侧的马岱眼中。
  此前曹操车驾入营,无数旗帜麾盖高举,遍布营中各地。但曹操本人究竟在哪里,其实马岱看不分明。毕竟他不是曹军出身,很难迅速分清楚那些旗号或人员装束都代表什么含义。
  但现在,他可一下子就看明白了。
  马岱也是数十年拼杀到今天的地位,身当锋镝的次数不少于天下任何名将,就算分不清曹军旗帜、人员的细微不同,却能够分辨出战场上细微的调度动向。
  久经沙场如他,只瞥一两眼就能够清晰地判断出,哪一处的攻守最是激烈,又是哪一处营地隐然为各处曹军意图汇集。
  这样的情况下,曹操在哪里,不就昭然若揭了吗?
  “东面第二处营地,曹操就在那里。”马岱尽量保持稳重的语气,对部属们道:“那里再往后,便是连通瀴水两岸的一处人工堰堤,上有桥梁。曹操很容易调勇士断后,自家从桥上撤走,我们得够快,够猛,不惧牺牲。”
  部属们人人奋起,皆道:“将军放心!便是拼了我们的性命,也要……”
  正说到这里,忽听得后方芦苇荡里有短促的号角声响。
  “嗯?”几名部将俱都疑问。
  这些号角声代表的意义,大家都很熟了。顿时有人厉声骂道:“这是让我们等一等?哪一部在后头?军情如火,战机稍纵即逝,那是能等的吗?”
  唯独马岱平静地摇了摇头:“那就等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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