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鼎余烟(校对)第65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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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是!”士仁平日里对关羽的傲慢颇有怨言,但此时大胜当前,一切都不是问题了。他眉开眼笑地将常雕的脑袋扎牢,催马紧跟关羽。
  关羽横贯战场,毫不停歇。
  他已经很累了。毕竟他也年近六旬了,虽然对外表现得英武如常,可实际上,从幽并边地到酷热南方,辗转千里,经年的戎马倥偬,南征北战,难免摧折了他的刚强体魄。何况在今日之前,他已毫不停歇地指挥了将近两个月的战斗,其中攻入邓塞以后,更至少有数十次身当前敌,与人浴血搏杀!
  这时候他觉得自己的额头有些烫,身体却像是要飘飞起来那样。但他依旧叱咤呼喝,迎风奔走如虎,军旗所到之处,荆州将士争先恐后,如潮涌追随。
  关羽的内心,始终如年轻时候那样,是个勇往直前的斗士。所谓的富贵、权势,对他来说并没有意义,他的目标,始终和数十年前一般无二,便是扶助玄德公,扫平天下,重建汉家盛世。
  现在,这个目标越来越近了!
  可惜于禁等人跑的太快,一时竟不知道往哪里捕捉。不过,今日真正的目标本来也不是这群鼠辈!
  关羽环顾邓城大营,冷笑一声。他抬手指向大营东面、靠近淯水的自然堤方向:“我们去那里!曹公必是从那里来!”
第一千零五十七章
土灰(上)
  东面喊杀声声逼近,那是雷远所率的交州军;西面己军奔走如几万头狂乱逃窜的牛羊,而关羽的军旗正破开重重败军,笔直迫来。明摆着,敌军将一切都已经算好了,而我曹孟德,始终是他们箭矢射程中的猎物,可笑却不自知……
  当年霸王在垓下的四面楚歌情形,大概便如此刻差不多吧。
  “大王,我们怎么办?”夏侯儒的脸色阵青阵白,颤声问道。
  夏侯儒是夏侯尚的从弟,因为喜好武事,去年起担任曹彰的副手。可到了关键时刻,这小子一点用都没有!曹操恨不得当场拔剑,把这个无用之人砍成两段,但他四肢百骸疲惫异常,竟拔不出剑。
  曹操还想仰头大笑,还想告诉所有人自己能赢。但是眼前的凄惨情形、身边惊惶失措的将士和他自己胸口一阵阵憋闷无力,都在提醒他。他输了,输得干脆利落,输得彻彻底底。
  这样的败仗,较之于当年的赤壁还要惨痛!那一次损失的将士再多,还可以将责任推给疫病,而重要的将领们大都无损。这一次呢?许褚、乐进、满宠他们都在哪里?于禁、朱灵、张郃、曹真、曹休等人又将如何?这是足以动摇政权的败仗,而对面崛起的对手,却比赤壁时强大了何止十倍、百倍!
  输掉了这场仗,进而很有可能输掉自己数十年鏖战、争取来的东西,输掉他本想藉着开基建业的威风一举实现的东西。
  更何况,敌人来势汹汹,目标岂是那些蝼蚁般的小卒?他们是要我曹孟德的脑袋!
  夏侯儒还在惊惶地追问,吵闹的很。曹操将他推开,恍惚间,想到自己十余年前写过的一首诗。
  那诗里怎么说的?他捶了捶自己的脑袋,才想起来有这样几句:
  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腾蛇乘雾,终为土灰。
  写这首诗的时候,曹操已经扫平了袁绍,并向北挥鞭压服乌桓。待中原、河北俱在掌中,又厉马秣兵,以求南下攫取荆州。那时候的曹操,何等的豪迈,何等的气壮山河、雄心万丈?是以,诗句虽以神龟虽寿两句开篇,重要的,却是后头志在千里和壮心不已两句。
  可现在……现在的情形,又该如何?我的志向,我的壮心,还能实现么?曹操忽然觉得头痛欲裂。
  剧烈的头痛吞噬了他的思维,摇撼着他的精神,他狠狠地抱着脑袋,靠着一株树木慢慢坐倒,脑海中只反复回荡着那两句诗。
  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腾蛇乘雾,终为土灰!
  他喃喃念着,有点想笑,可笑容看起来又像是哭。身边的仅剩的扈从们面面相觑,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威严异常的魏王这般表现,已经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司马,咱们不能在这里耽搁,还是去找一艘小船吧!”一名扈从咬牙道:“两边的追兵都快赶上了,我们什么都别管,只能上船往北走!鄢陵侯所部顺着淯水南下,很快就能赶到了,尽快与他们汇合,才有活路!”
  夏侯儒连声道:“你说的是!我们快去找船!”
  他俯下身对曹操道:“大王,你在这里等待,我们去找船!”
  说了两句,曹操并不回答。
  夏侯儒无奈,只得令几名扈从守着曹操,他自己和其余扈从们急奔往堤坝下方。
  一行人刚奔近浮桥左近,忽有一队骑兵如电驰来。
  一看甲胄戎服,便知不是曹军同袍,再看人马数量,约莫二十余。驻守浮桥的任福所部尚有二三百人,因为一直没身临前敌,尚有胆气。这时发一声喊,二三百人迎上前去。
  熟料那队骑兵勇武异常,为首骑将当先冲击,从骑紧随。他们冒着纷飞箭矢,一口气冲进了步卒队里,再左出右入,右入左出地回旋厮杀。冲了两三回后,守桥的曹军将士连连往桥上退。
  那骑将纵马奔上起伏的浮桥,又将桥上曹军士卒杀得噗通噗通往水里跳。仿佛轻而易举地就穿透了通路,进抵淯水以东。
  夏侯儒这时候从堤坝下来,正撞着那骑将当面。
  他再怎么奔行狼狈,身上的戎服、甲胄毕竟精良不似寻常士卒,那骑将看见夏侯儒,顿时眼前一亮,催马直冲过来,闷声喝道:“你是什么人?曹操已经败了!识相的赶紧弃械投降,老实回答!你可见到曹操了?”
  夏侯儒愕然而立,浑身发抖,却不言语。
  那骑将不耐烦地再问一遍,又道:“我乃扶风马岱是也,你若能说些什么有用的,我保你安全无事!还保你富贵!”
  原来马岱完全不与阻击的曹军纠缠,刻意专找远离河滩的崎岖小路穿行,一猛子直往西走。他不熟悉周围地理,路上好几次闯进了沼泽,不得不折返重新寻路。然而饶是如此,也到得比雷远的本部更快些,最先赶到了淯水和瀴水的水口处!
  他是交州军中地位极高的大将,说能保障安全和富贵,自然是有把握的。然而夏侯儒身为宗室,又怎会被轻易打动呢?
  夏侯儒垂下头,仍不说话。
  这时候夏侯儒身边的一名扈从终于承受不了压力,他大声吼道:“我说!我说!这个人是骁骑将军夏侯儒!是我们领着曹操来到这里的!曹操就在……”
  夏侯儒忽然大叫一声,拔刀便砍。另几名扈从也同时抽刀乱砍,瞬间便将那试图招供的扈从杀死。
  马岱大吃一惊,随即冷笑:“好!好!曹操就在这附近,对吗?”
  夏侯儒舞刀冲向马岱,但他的武艺与马岱相差甚远,刀刚砍到半途,马岱横过短矛,打在刀身上,把刀远远地砸开了。夏侯儒复又合身扑上,这一回,他竟两只手猛抓住短矛的矛尖,把自家的咽喉用力迎了上去。
  这一下实在出乎马岱的意料。他下意识地收手回夺,短矛的锋刃没有刺准,扎进了夏侯儒右侧的脖子。夏侯儒双手拽着不放,身体一下子下坠,于是锋刃便朝左横向上移,划开了他的脖颈,直到左边的下颚。
  夏侯儒瞪着眼睛,身体继续往下沉。鲜血从伤口飞涌而出,一股股地泼在马岱的手背上。
  马岱松开手,夏侯儒握着短矛扑倒在地。
  “你们几个说,曹操在哪里?”马岱指了指其余几名扈从。
  几名扈从持着带血的缳首刀,互相看看,一齐向马岱猛扑。他们全都不要命了一般乱砍乱杀,马岱坐在马上,身躯转动不便捷,当场便左支右绌。待到后头从骑赶到,才将这几名扈从都杀死了。
  “曹操就在这附近!”马岱连声高喊:“将守桥的曹军抓来问!再分散小队,四处去找!”
  就在这时,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忽然全都有盈耳杀声暴起。
  “东面是交州军和曹军败兵,西面是荆州军和曹军败兵。南面和北面,又是哪里来的人马?”马岱皱眉问道。
  一名从骑道:“南面应该是曹休,他占了鹿门山没用了,正该沿着淯水北上,来救曹操。至于北面,应该是曹彰!这厮所部全是铁骑,行动极快!”
  “这曹贼的兵,也实在太多了!杀不完的吗?”马岱骂了句,随即催促从骑:“曹操就在附近!快去查问,快去找!把他找出来!”
第一千零五十八章
土灰(中)
  曹操的兵力,素来雄厚。
  哪怕到了这种时候,曹军依然还有军队能投入战场。而荆州军和交州军两方面,大概没有什么余力了。
  荆州军的力量用来控制襄阳城和周边巨大区域,要收揽数以万计的降兵,还要在洪水过后的一片狼藉中维持向前线的粮秣物资供给;而交州军,则大部久战疲惫,随时可以倒下大睡,他们在鸡鸣山的后队人马,也来不及抵达战场了。
  但马岱听说曹彰和曹休将至,并没有生出什么紧张感来。
  反倒是从骑们立即暴跳,互相都道:“快去找!快去找!抓紧时间,莫要走了曹操!”
  数十骑扬鞭催马四散,有往高处探看的,有往回去准备找个曹军军官拷问的。
  马岱倒没有参与。
  如果按照刚才那曹军扈从说出的片言只语,曹操奔逃至此,身边可用之人已经寥寥无几。这时候需要的已不是指挥作战,而是抢在曹军大队经过之前搜山检海,找到曹操的下落。
  这方面的才能,马岱不觉得自己比同伴们出色。毕竟那些从骑里,有好几位是能赤手空拳生活在深山里的羌胡猎手,眼光和嗅觉,都很厉害的。
  待到从骑们四散,马岱稍稍拨马回头,停在浮桥上。这时在淯水东面,陆陆续续有后继的凉州骑士赶到,马岱让他们放鸣镝,催促后继同伴来此,确保完整控制住浮桥,再收集松明火把,预备天黑以后的军事行动。
  这浮桥是用许多舟船并排,再铺设木板,钉上大铁钉而成,临时赶制,建造得很粗糙。木板有些凹凸,连接也不牢固。瀴水起伏,浮桥也随之动摇,有时候还几乎侧翻。
  马岱这会儿骑乘的马匹,是他在追击战中夺来的北地马,体型比凉州马矮小些,但很健壮。这匹马大概很少靠近水域,又不熟悉骑士,所以每次浮桥摇晃,就四蹄蹬踏,紧张地想要离开。
  马岱把两腿紧夹马腹,随马背颠簸而上下起伏,同时一遍遍地抚摸着马鬃,还随着手上的动作,慢慢地发出低沉而有节奏的吐息声。
  只要是训练有素的战马,都特别偏爱有规律的声响,无论是整齐的脚步声,还是鼓掌发出节拍声,都能迅速让它们变得放松下来。这匹马也是一样,它歪着头,听着马岱的呼吸,瞬间就不在乎四蹄下的起伏抖动了。
  天色开始昏暗。
  有从骑搜罗了好几枝火把,匆匆跑上浮桥问道:“将军可要一支?”
  “不必,你去找堤岸上的胡卢等人,把火把给他们……天快黑了,你陪他们一起找!赶紧!”马岱挥了挥手。
  “好,好。”从骑急不可耐地策马过去了。
  马岱说的胡卢,乃是跟随他多年的一个胡人牧奴。这等卑贱之人最初名字叫什么,马岱懒得去记,只知道是卢水胡出身。不过,前年胡卢已经在交州娶妻生子安了家,置办了一个庄园,故而起了汉名叫作胡卢。
  这时候淯水西面的堤坝豁口处、东面的瀴水河滩,都开始有曹军溃兵的身影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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