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鼎余烟(校对)第66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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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昌道:“那队骑兵,似不是来拼杀的。”
  姜维仔细看了看,连连挥手,让从骑们勒停战马。
  须臾之后,曹军骑兵迤逦而至眼前。距离一箭之地时,曹军队列中一名气度俨然的中年将军徐徐催马出列。
  他先摊开两手示意身边没有武器,随即微微躬身:“久闻凉州多强兵猛将,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却不知,贵军的大将是哪一位?烦请足下传话,就说后将军朱灵请降。”
  姜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情形,努力保持着稳重姿态,却一时间难免失措。
  他回头看看自家的扈从:“呃……我军的大将是谁?”
  “伯约,是你。”
第一千零六十五章
战损
  雷远再一次越过淯水的时候,黄昏残照,渐渐消散,金黄色的微光最后在天际一闪,随即消逝。天色就此完全黑了。
  这一整天里,雷远奔走指挥作战,计算路程,不下百五十里。他胯下的战马换了两匹,两条腿已经麻木得不像是自己的,后股和马鞍撞击了太多次,从尾椎到头颈,都酸痛得像是随时会断裂。而战马的颠簸又使他额头涨痛,昏昏沉沉。
  好在战事终究已经结束了,哪怕在淯水以东还有敌军余部,却翻不起大浪来。
  又好在这时候天黑,他可以不太顾及将军的威严,稍稍前倾身体,用没有受过伤的左手臂压着鞍桥借力。他对自己说:既然凉州在手,那可以尽快推广金属马镫了,怎也比现在这两根皮索舒服。
  骑队沿着河道边缘疾走。受命来通报情况的李贞赶得心急,走在队列最前头。
  脚下的地面刚刚经历大军厮杀,被践踏得烂泥翻腾。李贞他打起了松明火把照亮,时不时高声提醒后队,注意河滩与河道的界限。
  随着骑队不断向南,哗哗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有人说,那是鹿门山方向,风掠过树林的声音,也有人说,那是汉水滔滔浪响。
  骑队一路奔行,道路边缘零星散落着幸存的曹军军士,他们或站或跪地待在原地,手上都没了武器。看到雷远一行经过,他们的脸上或有怆然神色,或者不甘,更多的人就只是精疲力竭。晚间天冷,有人把撕裂的军旗披在身上,蜷缩在人和马的尸体后面,瑟瑟地避风。
  也有荆州军的将士穿行其间。
  雷远走着走着,望见了偏将军史郃。他正骑着马从南跑到北边,又折返回来,一路跑,一路估算俘虏的数量。跑到近处,雷远才注意到他脸上满布血污,吊着一支胳臂,只用左手控马。
  雷远向他打了个招呼,问候他战果如何。
  史郃回答道,这一战的规模太过巨大,恐怕三五日都计算不清。就只淯水沿线,已抓了上万的俘虏,其中将军、校尉不下十人。北面还不断有残兵败将被绳索捆着,运送回来。此时最初随关羽攻入邓塞的将士们都已经无力再去追击了,负责前线的,是今日下午第三批渡过汉水的任夔所部。
  雷远又问:“关君侯麾下诸将如何?”
  史郃叹气。
  原来旬月前关羽突袭邓塞,身边除了亲卫首领周仓以外,另有史郃、吴砀、曾夏、士仁四将所部。此前苦守邓塞时,吴砀已经战死,曾夏的手臂被斩断,待到今日反攻,原本关君侯已经冲散了敌人,众将士杀敌便如杀猪宰羊。谁曾想士仁又追敌入林,结果遭敌埋伏,死战之后终被枭去了首级。
  “士仁将军战死了?”雷远吃了一惊。
  “是啊。”史郃又叹了口气:“君义和我都是幽州涿郡人,追随大王三十多年啦!当年的老伙伴本已不多,今日又少一个……咳,我部的将士折损过半,我自己,也只是侥幸活命罢了!”
  雷远轻轻拍了拍史郃的肩膀,安慰他几句,告辞继续赶路。
  李贞问道:“宗主和君义将军交好么?”
  雷远摇头:“只是有些可惜罢了。这一战,是大胜,也是惨胜。”
  雷远记得另一世里,麋芳和士仁的叛变,直接导致了关羽的失败。所以在此世,他一直对两人保持着警惕。麋芳早就犯了事,被贬为白身了。而士仁虽然才具有限,办事尚属尽心,雷远并不能凭空生事去对付他。
  这样的元从,就连关羽都不能随意处置。后来士仁不得关羽的青睐,关羽还曾向雷远提起,问雷远是否能把士仁放到交州去,反正都姓士,可以用来安抚士燮的后人和余部。
  雷远不得不专门致信解释说,一个是涿郡士氏,一个是鲁国汶阳士氏,贸然牵线搭桥,怕不相宜。
  到如今,士仁战死沙场,这总比身为叛逆遗臭万年要强。终究此世非彼世,许多人的命运,都已经被完全改变了。
  适才雷远收拢淯水东侧的交州军各部,将士们的死伤也非常严重。
  赶到战场的马忠清点折损情况,点着点着,就簌簌流下泪来。随同雷远第一批攻上拒柳堰的将士,共计损失了一千七百多人,还有五百多人重伤,恐怕半数难免一死,就算能活下来,也不堪征战了,至于身负轻伤者,根本无法计数。
  交州军中排名前列的重将、被雷远当做同族看待的雷铜战死了;偏将军任晖肩膀和脖颈连接处遭长刀劈砍,伤口长达尺许,深可见骨、血肉模糊,能不能坚持着活下去,谁也不知道。
  雷远本人虽未陷阵,可他的扈从们要奔走传令,行于战场。遭到冷箭或伏击死去的,至少有三十多人。战斗的关键时刻,此前被自家人射伤的阎宇也受命向北面传令,到现在都没回来。
  雷远离开拒柳堰的时候,营地中伤者遍布,哀嚎之声不绝于耳。紧急调集的医官个个忙得面无人色。所以他才急着收兵,若不收拢能战能动的士卒回来,恐怕营地里都没法维持运作了。
  雷远不禁又想到,荆州、交州两军俱都损失巨大,而关羽又突发急病。这场曹刘两家之间的决战,想必焦点不会再停留在荆襄一带了。汉中王所部乘势攻入关中,才是接下去的大戏吧。
  一旦关中得手,则汉中王便做到了两分天下,更有高屋建瓴之势,兼得战马、舟船之利。而曹氏的颓势再也掩饰不住,如此看来,天下重归一统的曙光已经出现,而此时此刻将士们的牺牲,也有了价值。
  这么想着,他又听到上空有翅膀扑腾的声音,原来是不知哪里惊起的野鸟,开始在战场上空成群盘旋。有一只格外胆大的黑色大鸟嘎嘎地叫着,飞掠下来,站在某一具尸体旁边,耸了耸羽毛,眼睛瞪着雷远等人。
  雷远几乎要发怒。他抬起手,指着那只黑色的鸟,想要命令同伴们立即将之射死。但他很快冷静了下来,用力抽了战马一鞭。
  “快点赶路!去见关将军!”
第一千零六十六章
心病(上)
  距离邓塞里许处,哨卡注意到了这一行骑队,立即挥动松明火把,示意询问。随即他们看到了火光掩映中的庐江雷远旗号。
  号角声向邓塞里传去,而原本在山丘下方的一处小平原休息的骑兵,陆陆续续地牵着马上来,簇拥着雷远。
  这些骑兵们刚从前线撤下来不久,身上的盔甲都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满是红黑色的血迹和泥污,到处都是破损的地方,松松垮垮地挂在肩上。他们手里没有矛槊,大概早已在战斗中折断;腰间的箭囊也完全空了;有几人手里还下意识地提着刀剑,刀剑上满是缺口。
  这样的骑队,在不谙战阵的外人看来,恐怕会觉得不堪。但落在雷远这样的行家眼里,便切实感觉到队中杀气简直要凝聚成实质。有些将士沉浸在厮杀中太久,眼珠子都变成了血红,看人的时候直勾勾的,显得凶恶异常。只有在注意到雷远的视线时,才会稍稍俯首。
  带领这队骑兵的,是马玉。
  因为反复纵骑奔走的关系,他的战马浑身是汗,如同刚从水中爬出来一般,马鬃都粘成一缕缕的。马玉一边策马靠拢过来,一边心疼地用毡布擦拭。
  雷远和马玉是老相识了,彼此没什么要客套的:“曹军竟还有抵抗么?”
  马玉摇了摇头:“从此地到邓城以北三十里,没有再作抵抗的曹军了,只不过,适才曹氏大将朱灵领着樊城以西的万余人,一齐投降了,降众数量太多,人心浮动,若不以铁骑奔行弹压,只怕随时闹出事来。”
  雷远颔首。
  朱灵身为后将军,是曹氏外姓诸将中的翘楚,而且成名甚早,资历甚深,威望甚高。放在早几年,迫降这样一名大将是要震动上下的大事件。然则此番大战下来,距离擒杀曹操本人也只有毫厘之差,擒杀的大将、重将不计其数,区区一个朱灵,似乎已经不值得投入特别注意了。
  他转而问道:“关君侯如何?”
  马玉的神情一下子变得有些沉郁。
  看马玉的神情,雷远心里咯噔一跳:“难道……竟很严重?”
  马玉略微压低声音:“咱们进营垒里说。”
  两队骑兵皆不耽搁,快马加鞭直入邓塞营垒。
  因为邓塞是半永久的营垒,山上建筑不用帐幕,而是土石所建、层层叠叠的坞堡群落,再配合以墩台和小寨。雷远跟着马玉,沿着蜿蜒山道向上走了里许,才到关羽所在的中军。
  这大屋规格不小,里面还用雕有虎形的漆器屏风隔出了内外两进。外间是日常召集诸将会商之所,内间用于关羽起居。大屋四周本来都有开窗,可这时候窗都关着,屋里灯火明灭,比外界还要暗沉许多。
  进到后屋,只见几名医官服侍,床边摆了两个炭炉。而床上躺卧了一人,双目紧闭,呼吸急促,身上盖着几层毡毯,可不就是关羽?
  怎会如此?雷远大惊失色。
  他来此地,是因为得知关羽急病,召他前去主持两军协调大局。但雷远一直没有真正去想关羽的病情。在他想来,以关羽那熊虎之躯,就算年近六旬,也抵得常人五个十个那般健壮。早前两人在荆州时,关羽有时兴起,要考教雷远的武艺……老实说,便是十个雷远一齐上,都敌不过只用一只手的关羽。
  关羽能有什么重病?大抵是精力消耗而至疲惫,或许在战场上还受了点小伤,所以召雷远来处置战后事宜吧?毕竟大局已定,有事晚辈服其劳,那也无妨。
  可这会儿一看,他竟重病如此?
  雷远三步并作两步,赶到床前看看关羽的面色:“怎么回事?”
  一名医官回首去看马玉,马玉颔首:“这位是左将军,你只管说来。”
  那医官转回身,揭开覆盖在关羽臂膀上的一层毡毯,只见关羽的右臂肿胀如球,有一处伤口周围火烧也似地通红。伤口上虽然敷了药物,却仍有一股甜腥的气味慢慢散发在空气中。
  “是箭疮!”医官道:“君侯十日前陷阵受了箭伤。那箭簇上带有污物,遂生金疮。大约因为战事紧张,他没有及时清理伤处,也没有及时休息,硬撑了整整十日。此时伤处已经诱发了体内火毒、爆发疮疡。适才我们已切开疮处排脓,并进汤药。”
  “然后呢?”
  几名医官对视一眼,为首的道:“何时才能消肿去毒,还要看君侯的体质。”
  雷远颔首。
  这样的局面,令他的心情说不出的沉重。他沉吟片刻,问那医官:“我交州军中,也有良医,还有些岭南特产的药物,颇有灵效。我打算调几人来,与诸位会同商议、诊治,可好?”
  医官们都道:“如此再好不过。”
  雷远便换了李贞入来,让他再回拒柳堰上,急召医官。
  李贞正待出外,忽听有人沉声道:“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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