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鼎余烟(校对)第67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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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八十二章
旅途(上)
  武关。
  此地系关中的四塞之一,扼秦楚之交,据山川之险。自古以来道南阳而东方动,入蓝田而关右危。当年秦楚交战,楚军丧师八万,怀王束手于此。
  后来秦并六国,为驰道于天下,东穷燕齐,南极吴楚。其中“南极吴楚”的这一条道路,便是经蓝田、武关一线入荆州,又称为商于道。其道广五十步,三丈而树,厚筑其外,隐以金锥,树以青松。
  秦二十八年、三十七年,始皇帝两次东巡郡县,皆由此道出入。
  然而,武关道沿线艰险,山高水深,夏秋多雨季节山洪暴发,时常冲垮道路桥梁。近百年来,由于地方官吏失职,坐视着这条古道日渐衰败,连带着沿途的驿站也陆续裁撤了许多,以至于曹氏在荆襄、关中两地对抗汉中王时,两个战区的重兵并未能彼此支援。
  这种局面,在汉中王括取荆襄、关中以后,得到了改善。
  自建安二十四年末,中枢调度了包括曹军俘虏和离散流民在内的大量人力物力,开始重新恢复长安周边的诸多水利、道路、桥梁等设施。其中便包括了对武关道的修复。
  按照荆、雍两地州府行文确认,在武关道上预计将耗时三年,动用十万以上的劳工,修桥梁、起驿置,并拓宽原有道路或别开新道,以应对秦代以后的山水地势变迁。
  当然,这样的大工程,绝不可能齐头并进,同时铺开。一开始做的,就只是些零零碎碎的小处缝补,先使道路恢复正常通行。故而,策马走在武关道上,依然只觉这山道崎岖狭窄异常,有时候两边都是悬崖,看不到太阳,有时候又有流水顺着一侧的山涧奔腾,冲激着岩崖,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这样的环境下,马匹很容易紧张,很快就会疲惫,尤以拉车的马匹为甚。上午赶了两个时辰的路,邓范便带着同伴们在一处驿置歇马。
  这驿置是新建的,规模不小,能容纳七八十人。驿置本身是一个四方形的两层坞壁,外设高墙,位于一片山坳中央。后方还有很大的区域是马厩,外设了专门的草场用来养马。
  因为首要保障通信的缘故,近来新设的驿置里暂时没有备用的马车,全用驿马。好在一行队列中的两辆辎车虽经颠簸,依旧牢固。
  邓范奉上符传,请啬夫看过,亲自将马匹都牵到马厩里安排精料;再折返回来,安排腾出三十余席位,张罗着同行人等落座。
  前排坐的,都是矫健武士,而后面一小块区域,则有女眷、仆婢和孩童。
  早有他人请啬夫快快安排食物、饮水。
  啬夫见邓范的符传上,写着身份乃是个校尉,想了想,便记起这位在去年荆襄大战中立下大功的有名人物,当下不敢轻忽,亲自催促饮食,再来照应。
  啬夫四十多岁正当壮年,脸上有一道刀疤,左臂挂在身侧,从来不抬。一看就是老卒出身,众人顿时觉得亲切,彼此说话也就轻松自在。
  邓范与他攀谈几句,知道他本为江陵守卒,上司是个叫张郊的都伯。因为数年前在据守江陵、苦斗江东的战事中落了残疾,手臂的骨骼碎裂,再没法发力,于是不得不退伍。他也真有几分本事,先在江陵城外的一个亭里作了求盗,后来积功迁转,成了年俸百石的有秩之吏。
  当年江东背盟突袭江陵,城中又出了叛徒,直接开门揖盗,那局面当真是险到极处。在那场大战中出生入死而受重伤的,真正是军中的好汉,谁也不敢轻视。
  当下邓范看看自家同伴,转而向那啬夫道:“失,失敬。请足下来,与我同席,我们边,边吃边聊。”
  儒生曰,食不语,寝不言。武人没那些规矩,当下众人一边吃着,一边谈论些见闻、闲事,甚是快活。
  啬夫又专门唤人取出了自家浸在深井里的瓜果,切开堆作一盘,浇了蜂蜜,请邓范等人享用。
  其中有一种西域传入的胡瓜,青皮绿瓤,甚是多汁,较之交州所产的瓜果未必多么甘甜,却胜在口味新鲜有趣,深秋时大口咀嚼,颇觉爽脆。
  正吃的兴高采烈,忽听外头锣声急响。
  邓范脸色微变,与身边数人交换了个眼色,随即按刀起身:“怎,怎么回事?”
  正好置丞从上面奔下来,大声嚷道:“有贼兵!贼兵来袭!关门!备战!”
  听得置丞这般喊,好些驿丁全都跳起,各自奔去拿取弓刀。
  邓范忙上二楼眺望,只见山道对策的林木动摇,隐约有人影穿行。
  “这,这贼兵是什么来路?”
  啬夫应道:“去岁我军大破曹军,斩俘无数,但也有许多曹兵退出了战场。往北逃亡的那些,都顺利与新野曹军大队汇合。而往西北面逃走的,正撞上汉中王廓取关中,这一来,他们前出无门,后退无路,那些不愿意投降的,都避入深山……前后快一年了,犹自作乱。”
  又一人登上二楼,和声问道:“这些贼兵,数量很多么?”
  “彼辈大都凶悍狡诈,常给我们添麻烦。但负责此段道路的郡尉多次带兵征缴,每次皆有斩获;他们有时下山掳掠,但却打不动我们的驿置。我估计,剩下在山里坚持的,数量已不多了。”
  “原来如此。”后来之人颔首:“那足下应付他们,可有什么难处么?”
  说话之人年约三十许,蓄着短髭,肤色很黑,眼神很亮。身上穿着灰色的普通戎服,没什么佩饰,但神情和举止中,带着一股沉稳自然的风范,显然是长居上位之人。
  啬夫眯着眼看看他,随即想起适才此人便坐在邓范身边饮食,而邓范对他极其恭敬。那邓范已经是校尉了,能使他恭敬的,会是何等样人?
  啬夫心里跳了几下。但他是久经风霜的老练武人,并不谄媚,想了想便道:“哪有什么难处?嘿嘿,眼看此时秋尽,寒冬时山中无物果腹,我们再将他们打回去一次,他们非得冻死、饿死在山里不可。”
  灰袍武士笑了起来:“好,那我们就照常休息。足下自顾迎敌,不必顾及我们。”
  啬夫连连颔首。
  灰袍武士踏着木梯,从楼上下来,回到一行人饮食之处。
  一同饮食的人少了几个,当是去收拢辎车和马匹,以防万一。剩下的十数名矫健汉子互相搭着手,正往身上披挂甲胄。
  原本坐在内圈的一名妇人迎上前来,扬眉问道:“续之,怎么了?”
  灰袍武士笑道:“只是曹军小股溃兵出山滋扰,当无大碍。夫人只管放心。”
  灰袍武士自然便是雷远。而妇人便是他的妻子赵襄。当年她嫁给雷远时,年方二八,正是少女模样,而今颇显珠圆玉润了。
  听得雷远说完,赵襄尚未答话,她身边的半桩娃儿嚷道:“竟有曹兵吗?让我看看!让我看看!我还从没见过曹兵哪!”
  赵襄嗔怒道:“曹兵都凶神恶煞,如鬼怪也似!你晚上做噩梦时便见到了!这时有什么好看的!”
  说完,她在那娃儿的后脑勺重重打了一下,发出“啪”地一声脆响。
第一千零八十三章
旅途(中)
  赵襄是习武之人,手劲比雷远还大些,一巴掌拍得娃儿往前趔趄了几步。
  这娃儿倒也皮实,就势扑到雷远身前:“父亲!让我看看曹兵!我又不打他们,就看看还不成吗?”
  这娃儿,便是雷远的长子雷诺。他的小名叫阿诺,后来当有大名的时候,雷远起名无能,又不惯用他人的建议,纠结了好一阵,干脆就叫雷诺。
  按说,这种做法与通常的礼法不符,恐怕会引起文人诟病,但雷远本来没把自家当成儒学世家看,压根不计较这些。
  本月头上,雷诺刚过了生日,已经九岁了。他从小身体健壮,长得比寻常孩童高大,虽无过人聪慧,性格倒开朗活泼。
  毕竟年纪小,还不足以跟随雷远出兵征战。但赵襄掌管宗族内务,她自己又有赵云分拨的部曲下属,故而常常带着雷诺熟悉军事,较他射箭、骑马。
  大前年起,在左将军府里,收养了一些牺牲将士的孩子作为雷诺的玩伴,与雷诺一齐习文练武。雷诺的文武之才不算出挑,但孩子们都挺喜欢他,但凡有什么攀树翻墙、抓猫打鸟的恶行,都愿意跟着他,或者说,拿他来顶缸。
  今年六月,雷远在荆州的军务完全结束,收兵回苍梧,随即又巡行交州各地,以安稳人心,抚定汉家百姓和蛮夷各部。他带着雷诺同行,在公务闲暇时抽时间给长子授课,或讲一些自家熟悉的兵法、战例,或讲一些自家记忆中的不传之秘。
  雷诺的好奇心倒是很强,跟着雷远屁股后头一路同行,一路听讲。有时候跪坐席上,非常严肃地一听一个时辰,倒也不显疲倦,但究竟能听进去多少,眼下还看不出来。
  大体来说,雷诺对数术什么的兴趣甚乏,而喜好战阵厮杀之事。跟着雷远出巡时,看到蛮部内讧争斗,乃至杀人见血,也不畏惧。
  这会儿他想看曹兵模样,雷远倒不介意,然而哈哈大笑了两声,待要答应,却见赵襄横眉立目。
  雷远顿时怂了,轻咳一声:“阿诺,请坐。此事不急,待到外界战事稍歇,自然会带你去看。”
  雷诺悻悻回座,把自家的小弓、短剑都放在身前:“那我等着便是!”
  此时外界的喧闹声渐渐逼近。
  雷远点了几名部下,让他们带着武器上坞堡二楼协助,自家坐在雷诺身边:“来,先吃饭。吃饱了,才长力气。”
  “可我都吃完了啊。”雷诺把空空如也的餐盘端给父亲看,餐盘上的小半只羊腿只剩了骨头。
  这饭量,似乎比雷远大不少。
  六月末的时候,雷远带着阿诺巡行交州郡县,本来打算花半年时间,仔仔细细地勘察各地,然而就在六月以后,北方接连有政局变动的消息传来,迫使雷远不得不尽快折返苍梧坐镇。
  原来此前曹丕领关中曹军急速回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控制了雒阳和许都周边,隐约与驻在南阳的曹彰形成了对峙状态,并行文天下州郡,明确自身的地位。
  曹丕的行文,立即得到并州梁习、豫州贾逵、兖州裴潜等重要方镇的响应。另外,掌控兖州北部泰山郡、影响青徐的吕虔,实际掌控扬州北部军务的张辽,也随即表示遵从魏王世子的命令。
  此时身在南阳的曹彰便显尴尬。他除了掌握较大规模兵力以外,并无可称之处,然而这些将士们的家属又普遍分布在邺城、雒阳、许都等地,实际并不会受命往家乡作战。
  曹彰无奈,但他是武人性子,有些执拗,干脆在宛城为魏王发丧,请诸兄弟皆来。
  此举,是他试图奠定继承人地位的最后一搏。孰料曹丕竟然火速赶到。而且就在曹丕进入南阳的当天,司马懿策动了聚兵于南阳周边的曹休、曹真、于禁、张合等将如云景从,瞬间便使局面翻覆。
  到了七月头上,曹丕便在一年前魏王修建的受禅台即魏王位,下诏收殓、祭奠阵亡将士,随即又为皇帝发丧,追谥曰“孝怀皇帝”。
  孝怀皇帝已经驾崩了,崩得尸骨无存,然而国不可一日无主。群臣又考虑到孝怀皇帝的太子早逝,于是七月末的时候,快马加鞭公推孝怀皇帝长孙,年仅两岁的刘康为皇帝,改元曰“正元”。
  新上任的皇帝立即便认识到汉家天命当终,代汉者,当涂高也。而涂高,即魏也。于是皇帝连连下诏,使行御史大夫张音持节奉玺绶诏册,禅位于魏。
  新任魏王当日三上书辞让,次日一早,群臣又来,他遂慨然曰我固然无意大位,怎奈天下万民拥戴不得不为;况且各地黄龙数现,祥瑞频出,此非天命乎?
  此时文武群臣等了一日一夜,俱都焦躁,都盼着赶紧把这场戏演完,后继还有无数难题要解决。魏王这时一改口,人人踊跃,纷纷山呼万岁,情形至为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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