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鼎余烟(校对)第68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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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玄德公将章武剑赐予刘禅,便明确了刘禅日后将为太子,政朝内外若有什么心机异常之人,大约便可以不再胡思乱想了。
  至于其余得赐六剑之人,皆勋名震动天下。六人皆是政权得以兴盛之基,也必当为新朝的柱石之臣,地位凌驾于诸多文武之上。
  六人中,武将四人,文臣两人。
  武将里,有在地方统兵的两人,也有直属中枢的两人。
  其中关张自是羽翼,若无关张,玄德公根本就走不到今日。而赵云性格谦退,一向以来,官职都稍稍逊色于诸将,恐怕就算汉中王称帝,他的官位也不会提升极多。是以,玄德公特赐章武剑予他,专以彰显赵云的特殊地位。
  雷远今年才三十二岁,年纪在六人中最为年轻,却既有战胜攻取的赫赫功绩,又颇擅经营地方民政。虽然近年来镇守交州,但朝中曾有建议,若关羽日后入朝为武将首席,势必要使雷远接替关羽的职权,完全统辖数州军政。
  至于文臣两人,一人是徐州籍贯的荆楚士人领袖,一人是关中籍贯的益州官员代表。
  法正凭此剑,便就此明确他在文臣中秀出群伦的地位,对颇好功名利禄的法正来说,足显尊荣。但这同时也是对法正、对其余群臣的隐晦宣示,皆因这章武八剑的剑名是诸葛亮所起,诸葛亮书写的剑名甚至直接镶刻在了剑身上。其在六人中的超然身份,就此得到最终明确。
  这一柄章武剑中,蕴含甚多意义。刘备专程走一趟,当然也不是兴之所致,更不会单纯出于对雷远的喜爱。
  不过,纵使这是上位者驭人的手段,终究也是诚意的一种。雷远十年前率部投奔荆州,当时刘备地不过荆南,兵不过万数,遂亲自乘坐扁舟渡江迎接,以显诚意。十年后的今天,刘备据有天下半壁,距离皇帝大位咫尺而已,待雷远却一如当年。
  这样的上司,放在任何时候都足以令部属竭力;下属若非要辨析其手段的运用、性情的真伪,反倒未免凉薄。
  当下雷远郑重其事地捧着章武剑,打算向刘备大礼参拜。
  刘备上前一步:“又不在朝堂上,何必如此多礼。”
  他挽着雷远的臂膀,坚持不让他拜下去,转而道:“续之,我现在这个身份,周边围拢的人太多,时时聒噪。不似当年那样,可以随便到处走动啦。既然把章武剑给了你,我就得启程折返,不在蓝田停留。”
  “那,我领人送大王一程。”
  “不必,不必。”刘备沉吟了一下,随即道:“续之帮我个小忙就好。”
  “大王,请吩咐。”
  “我平日里管束阿斗甚严,难得看到这孩子如此愉快。续之若不介意,今晚就让他与你们一起,与令郎亲近亲近,彼此做个玩伴。明日你带着他入长安城便可……我会留人沿途照应,不会让这孩子给你添麻烦。”
  “这是犬子的福分,哪里会有麻烦?大王放心,明日我陪着世子入城。”
  刘备喜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不耽搁,这就走啦!”
  雷远终于还是陪着刘备走了一程,将刘备一行骑队送上了通往长安的大道,才又折返回县城。
  阿斗那边,自然有赵襄去出面照顾。
  两个孩子从码头回到驿置,继续聊的热火朝天,阿诺又换用木刀木剑,与阿斗赛了数场,毕竟年纪差了五岁,下的苦功夫更是不如,于是连场皆败。直到阿斗心软,主动退让,造了两场和局出来,他才心满意足。
  两个娃儿玩耍的时候,雷远便在一旁看着。
  待到阿诺出了一声热汗,嚷着要沐浴,一溜烟出去了,雷远才与阿斗攀谈几句。
  雷远得了刘备的吩咐,在驿置中只说来了故友之子,故而驿置中人并不似通常那样,时时奉阿斗为世子,一面忙不迭地向他叩首称臣,一面又约束着他,动辄要他这般那般。
  这样的局面,让阿斗很是愉快。与雷远谈话时,也时不时呵呵憨笑两声。
  原来阿斗苦练剑术以臻此境,竟是缘于当年雷远的激励。
  数年前阿斗和孙夫人在江东军船上受人胁迫,结果雷远和几名扈从暴起发难,当场杀了个血肉横飞,这情形,完全被阿斗看在眼里。
  对雷远来说,那场小小厮杀算不得什么,但阿斗当时已然记事,心神颇受冲激。后来他便始终记得雷远持剑退敌的英武,自家又生出修习剑术以自保的强烈愿望来。
  若寻常孩子,小时候的某个念头旋生旋灭,一会儿就记不得了。阿斗的性子稍稍愚钝,但真下了决心,又比常人要执拗得多。此后他先缠着孙夫人学习剑术,后来又得到赵云和玄德公的传授,数年下来,剑术竟已登堂入室,远在寻常武人之上。
  说到这里,阿斗冲着雷远微笑道:“雷将军,我们要比一比吗?”
  雷远大笑摆手。
  阿斗的剑法得名家所传,章法森严,非同小可。若在战场上你死我活的时候,雷远凌冽杀气一起,恐怕阿斗当场就站不住脚;但两人若一板一眼地较量剑术,雷远还真未必是他对手。这种自取其辱的事,为什么要做?
  正待想个托辞,阿诺折返回来叫道:“阿斗,咱们来沐浴!有热水!”
  阿斗与阿诺玩闹了许久,出汗也多,稍稍安静下来,便觉得有些凉。这时候听到阿诺召唤,他先向雷远行礼告退,随即呵呵地笑着,一溜烟奔进驿置内院,踏得走廊上铺的木板咚咚大响。
第一千零八十九章
汉鼎
  自九月起,汉中王所辖各州的文武大员在妥善安排敌方军政后,陆续汇集到长安。
  迎来送往之事,本有汉中王的亲信旧臣简雍负责。怎奈简雍久病,今年年初时离世了,故而此时在长安城中安排的,乃是宗预。宗预自是能臣,但毕竟平生头一次遇见这么大场面,难免手忙脚乱。
  到了十月二十日晚上,宗预得报说左将军、新宁侯雷远已经到了蓝田。他连忙又安排人手,连夜出城存问,再往长安城中寻觅官舍。
  此前数日,各州重将抵达时,大都扈从如云、威势极盛,需要城中安排的宿处规模巨大,需要支应的粮秣物资数量也很庞大。
  这种大规模队伍一次次地入城,某种程度上也是对长安城中百姓宣扬政权强盛的途径。前后经过几次重将入城以后,城中百姓也乐得出来看场热闹,若见到甲胄鲜明的铁骑,听闻他们东征西讨的战绩,还时不时欢呼鼓噪一番。
  交州军去年在荆襄战事中,最早渡过汉水北上,并连续击破曹军重兵,粉碎了曹操本人亲领的中军主力,斩杀名臣大将无数,此等战绩,长安早有传闻,人们听说是交州雷远入城,都睁大眼睛仔细观瞧。
  然而雷远来到长安,秉承了一贯以来的低调作风。随行的就只有三十余骑,两辆辎车,也并不打起将旗、军旗。
  最先进城的邓范快马而过,百姓们根本不认识他。
  隔了许久,才有个家中亲眷为吏员的,迟疑道:“看他的戎服,应是个校尉?我听说,此番随同雷将军来长安的,有个校尉唤作邓范,想来便是此人。这位邓校尉智计百出,去年荆襄战中装作曹军模样建了座营地,竟然被,被曹操看中了进驻。后来曹军在这营地遭雷将军痛击,邓范实居首功。”
  “原来如此。”
  他们对答两句的功夫,交州将士络绎经过。他们策马缓辔而行,身上穿着正式的戎服,却别无其它佩饰。身上只带着弓刀等武器,从马背负着粮、水等物,就这么徐徐迈入了大汉的陪都。
  长安城的百姓们见惯了煊赫军威,此时难免有些失望。又见队列中颇有几个纹面的异族武士,不少人想起此前关中遭羌胡掳掠的种种惨剧,忽然间心中又冒出几分恼怒。
  当下好几人轻蔑地道:“交州蛮夷甚多,想来擅长厮杀。但他们再怎么立功,也依然是蛮夷罢了……没什么了不起的!”
  直到雷远策骑经过,他们注意到了雷远身着将军服色,才不敢多言。待雷远行经近处,有眼利的注意到了,雷远腰间佩着形制高古的章武剑。
  此前数日,汉中王以章武八剑隆重分赐群臣,其中的蕴意甚明。长安城中百姓多有讨论此事的,连带着章武剑的模样,也时时被人仔细描述,仿佛他们亲眼看到了一般。
  然而数日过去,七剑都有了去处,唯独一剑尚未颁下。朝中文武们自然都知道此剑非雷远莫属,但底下寻常百姓不知,已经连续猜测了几日,有说该给黄忠或魏延的,有说该给甘宁、张任或吴懿的。
  这时候眼看雷远腰间佩剑,顿时有人惊呼失声。这才想到眼前之人再怎么轻车简从,凭着腰间悬剑,便实为半壁天下中最有权力的八个人之一,于是不少人连忙俯身行礼。
  这时候又有人觑得在雷远的身边,有一名圆脸少年并肩策骑。
  “这少年是谁?”有人低声问:“莫非是雷将军的子侄辈?”
  “怎么可能?你看他的服色!你看他腰间佩着的剑!”
  “那……那不是章武剑么?怎么又有一把章武剑?”先前一人尚自茫然。
  同伴骂道:“蠢才!那是汉中王世子!想是大王让世子去迎接雷将军,陪他一同入城!”
  此前各地驻守将领至长安,除了关羽以外,再没有谁获得汉中王亲自迎接的殊荣。此时雷远却与汉中王世子并辔而来,这份尊重,实在是很了不得。而许多在场的官吏,更从中看出了更深一层的意思,由此对场中佩剑而行的两人,都格外生出了敬畏之意。
  建安二十五年,十月,辛未日。汉中王刘备于长安登坛受皇帝玺绶,年号章武,以示嗣武二祖,躬行天罚之意。随即修燔瘗,告类于天神,大赦天下,置百官,立宗庙,祫祭高皇帝以下。
  在即位的仪式上,除了皇帝刘备,太子刘禅以外,另有六名臣子得以佩剑在场。
  这个举措,难免引起执掌典章礼仪的许慈、孟光等人不满,连带着与孟光一向不睦的来敏也跳出来反对。然而皇帝既已决定了,哪容他人随意置喙,终究那六名臣子得以佩剑随侍在旁。
  雷远本人倒并不在意此等荣耀,早年间玄德公身在戎马倥惚,雷远带着武器见他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何况佩剑在身,循礼跪拜的时候还不那么方便,剑身总是会撞到地面。
  磕碰了几次之后,雷远干脆探出手抓住剑身,免得它再晃动。
  这个小动作,立时被前头正对着自己的刘禅注意到了。刘禅嘿嘿笑着,学着雷远的样子,把佩剑提起来。
  此时太祝诸官读过了祭文,将之投入有柴薪燃烧的铜鼎之中。巨大的青铜鼎里,发出“嘭”的一声轻响,热浪和火焰翻滚了两下,有一缕青烟袅袅地升上了天空,慢慢融入风中,看不见了。
  这代表了皇帝即位的仪式就此通达上天,得到了天意赞赏。
  于是耳边传来万众欢呼,如汹涌海潮,一浪高过一浪。
  雷远按着剑,随着赞礼官的口令再一次行礼。
  他久在交州,在地方上乃是地位最高的一个,久不向人行大礼了。这会儿却难免麻烦,前后磕了几个头,只觉得膝盖酸痛。
  稍稍分神,便听身后有同僚在低声抽泣,甚至有人控制不住情绪,呜呜地哭个不停。毕竟,随着汉家皇帝的即位,汉室的复兴也近在眼前。对于在场的许多人来说,这个时候,仿佛是过去多年无数期盼、无数迷茫、无数悲伤绝望的终点,又仿佛是未知未来的起点,容易生出感慨。
  雷远忍不住想,这一次再起的汉室,难道就能永远延续下去么?
  刘备让雷远陪着阿斗入城,其中的意思,雷远自然明白。但他更清楚,这天下没有永不覆灭的王朝。
  到了某一天,如果汉室彻彻底底的朽烂了,再也没有人愿意为他祛除身躯上的无数蠹虫,那汉室终将再度走上绝路,在残酷的青史中留下种种不堪的故事,成为被人抛弃甚至唾弃的王朝。
  幸运的是,此时此刻,无数有志之士尚在努力。他们怀着美好的理想和远大的抱负,愿意付出一切来维系汉室;进而维系汉室朝廷与天下万民之间,那数百年来不言而喻的约定。那也挺好的,不妨就这么试一试。
  无论怎么样,也不会比原来历史上那些短命王朝更差,雷远愉快地想着。
  身边有脚步声响起,身着玄黑色衮服的刘备,正笑容可掬地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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