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鼎余烟(校对)第68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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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嚷了没几句,赵襄喝问道:“这我还忘了问了!你哪来的钱!”
  一百枚大钱着实不少了,这事情真不能细问。雷远连声咳嗽:“小孩子身边有些零钱,那也寻常。咱们不谈这个。”
  这一晚上内院喧闹,实在没法表述。
  其实,雷远和赵襄都明白,阿诺难免往成都去一次的。
  如今的雷远,地位如此之高、权柄如此之大,身后又有巨大的宗族支撑。纵然朝廷打击豪强世族的决心从无动摇,可正常来看,庐江雷氏除非造反叛乱,否则少不了如南阳邓氏那般几代人的富贵。
  既如此,朝廷的眼光便不会只看着雷远一人。
  朝廷需要雷远的长子为太子舍人,令他从小熟悉朝廷中的规矩,与中枢的年轻俊彦建立友谊,同时也令中枢重臣们能够得以了解雷氏下一代的性格。这无关质任,而是政治上的基本保障。
  而雷远,其实也需要自己的长子谙熟中枢、亲近中枢,这样才能够确保阿诺日后获得掌握宗族的名义,拥有站在宗族与朝廷之间,平稳驾驭的能力。
  雷远本人并不乐见这种情形,他真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由着性子成长,走自己选择的路。但他的这点希望,哪怕连赵襄都不认可,不接受。
  来到此世那么多年,雷远已经具备一点点改变时局的能力,甚至通过自家的手段,能够扭转历史的本来进程。但他却终究不能改造社会、改造人的观念,这太难了。
  悠悠数千载以降,有这样能力的,敢这样去做的,又有几人呢。而这等人,成功的又有谁?
  乌落兔升,夜色来临,街上更鼓不断。
  雷远轻轻按着妻子的手背,因为孕期的影响,赵襄的手和脚都浮很明显地肿了。每晚睡前,雷远都帮忙用热水泡过,再慢慢按压消肿。
  往日里,这时候也是夫妻间说些私房话的时候,可赵襄今天被阿诺惊着又气着了,回到房里,便不肯说话。
  雷远叹了口气:“我没埋怨你,真的。你说的都对,真的,真的。”
  说到这里,雷远看看赵襄。赵襄依然并不说话。
  她似乎是睡着了,又似乎没睡?雷远凑近些看看,才见到赵襄的眼泪不断地流出来,慢慢地渗进了绢枕里。或许阿诺捅出的娄子,促使赵襄下了决心;可终究母子情深,才十岁的孩子就要远离,做母亲的难免伤感。
  顿了顿,雷远继续道:“明日开始,替阿诺收拾什物,三天后,不,五天后启程,让含章陪着。”
  “含章”是李贞的字。他虽然成了骠骑将军右曹掾,但庐江雷氏家臣的身份仍在,早年间李贞陪着雷远去过几次成都,有他随从,必不有失。
  “还有公权。”赵襄闷闷地道:“让公权也陪着!峡江道路何等险峻,有他在,我才放心!”
  “好,好!让公权也陪着!”
  被唤作“公权”的,是雷远的亲信部下陶威。他本是雷远派驻在峡江一带联络蛮部的代理人,对周边环境最是熟悉,所以赵襄才会点名让陶威也随行。
  雷远慢慢地拍着赵襄的手,想了想,嘿嘿笑道:“诸葛瑾也要去成都。我让人陪他先走,正好沿途踏勘驿置、道路,路上但有苦头,都让诸葛瑾先吃了去!”
  赵襄打了雷远一下,埋怨道:“你这死人,哪能如此!子瑜先生是阿诺的恩人!他这般模样,也都是阿诺害的!你不留他在江陵多将养几日?他这样去了成都,别人都要笑话我们!”
  “诸葛子瑜是有急事去成都,本来也不会在江陵耽搁。何况我又不亏待他,嗯,让程德枢沿途陪同,如何?德枢也是大儒,于路和诸葛子瑜也好谈说。”
  程德枢便是程秉。他原是士燮的部下长史,精通五经,现在雷远麾下主持文教、礼宾等事务,极受尊崇。雷远以程秉出面相陪,怎也不致失礼。
  赵襄连连点头,正待答话,又见雷远揪了两下胡髭,正色道:“只消算准时间,让他的行程比阿诺快一日就好,这叫公私两便。”
  赵襄被雷远逗得笑了,又捶了他好几下。
  不愉快的情绪少了些,睡意就一下子上来;没过一会儿,她便沉沉地睡着了。
  雷远起身阖上半扇窗,又把床头的帷幄拉紧些,随即起身出外,前往书房。
  他将今日与诸葛瑾谈话时的所见所想草就一信,沉声唤道;“文平!”
  阎宇闪身出来:“在。”
  “将此信件八百里加急,送往成都丞相府。”
  “遵命。”
第一千一百章
兄弟(上)
  成都,城南。
  一列车队自东迤逦行来。
  车队规模不大,马车十辆,其中打头的,是三辆辎车。车驾左右,有持矛戟的骑士三五十人、黑衣吏员十余人扈从。为首两人,腰悬长剑,身佩铜印黑绶,气度不凡,正是李贞和陶威。
  三辆辎车里,后两辆是空的。第一辆上,坐着诸葛瑾、程秉和阿诺。
  程秉是汝南南顿人,以籍贯而论,算得上雷远的近邻。他早年跟从郑玄学习经学,后避乱于交州,求学于大儒刘熙。与现任南海太守薛综、参予长安登基大典的学士许慈乃是同窗。
  程秉本人也为当代名儒,精通《周易》、《尚书》等。雷远入交州时,程秉为交趾太守长史,雷远闻听其名声,以礼征辟为左将军从事。到了今年,程秉又转为骠骑将军从事,除了负责文教、礼宾事务,也时常出入将军府里,为阿诺等孩童上课。
  旬月前,雷远请程秉出面,陪同诸葛瑾入蜀。
  诸葛瑾毕竟年近五十,在船上受了那一次大摔以后,身体有些不适,沿途经不得颠簸,故而路上稍稍多歇了几程。走到半路,他和程秉便被护送阿诺入蜀的李贞、陶威一行人赶上了。
  程秉不晓得雷远的小小玩笑,便提议两队同行。他又为人师表惯了,听说阿诺将要在成都为太子舍人,惊得发昏,连忙抓紧时间,往阿诺的脑子里填充些学问。
  但程秉不是腐儒,他不强求阿诺学那些过于专深的学问,反倒愿意讲些阿诺熟悉的,能够深入浅出的内容。而阿诺也非性格多么顽劣,在尊师重道上面,这孩子并不疏忽。
  此刻程秉正在讲的,便是扬雄的蜀都赋。
  “南则有犍牂潜夷,昆明峨眉,绝限?嵣,堪岩亶翔。公子,这一段,说的乃是蜀都以南的情形,那地方叫作南中,与我交州相通的。我听说,公子跟着郭竟将军去过郁林郡。郁林郡的西面,就是南中,公子想一想,沿途所见,可不就是这般情形么?”
  阿诺想了想,点头道:“‘绝限?嵣,堪岩亶翔’这两句,确实是好,便如扬子云亲自到过南中一般。”
  “哈哈,那扬子云的祖上世居巴郡,或许真的去过南中一游,亦未可知也。”
  “巴郡,就是我们沿江经过的那一带,对么?”
  “正是。公子你可记得,扬子云在赋中,也有描述巴郡的言语。”
  这一段程秉昨日反复讲过,阿诺记得甚牢,于是背诵道:“东有巴賨,绵亘百濮。铜梁金堂,火井龙湫。”
  “好,好。”程秉连连点头,继而道:“令尊续之将军,虽不治蜀地,却也以宜都郡为中心,大治巴賨群蛮,峡江间郡县的户口、军资所出,多赖令尊之力。此番随你来成都的陶从事,在这上头乃是令尊的得力助手。我曾听他说起过许多惊险故事,公子若有暇,不妨问问他,每一个故事,都很有趣。”
  “原来先生也知道啊?”阿诺兴致勃勃地道:“我前几天正听陶叔叔说起,当年他在峡江间和蛮夷们打仗的事。一开始两家不停的打仗,打到后来,一边打,一边做生意,最后反而有了交情……现在他手下的许多吏员都是蛮人、賨人!”
  陶威乃是当年与雷远一起在灊山出生入死的二十名扈从之一。当日雷远在天柱山擂鼓尖对抗张辽,战斗惨烈之极,簇拥在雷远身边的扈从战死多人,陶威本人也断了好几根肋骨,此后便甚少直接上阵。
  最后一次厮杀作战,还是五年前江东偷袭荆州那次,陶威与马岱、沙摩柯等人随同雷远,在枝江以东连续把江东军上万人马杀了个透穿。
  此等人物,虽然官职未必很高,但真正是骠骑将军的亲信,掌握极大的权利,也有足以与权力匹配的能力。
  “陶从事是续之将军的得力臂膀,他的经历,颇有传奇之处。我与公子一般,都很爱听他的故事。”程秉呵呵笑道:“公子此番到成都,日后必定也会成为太子的得力臂膀。说不定十年二十年后,我会来打听公子的传奇故事呢。”
  这其中的道理,赵襄早就和阿诺说了不下百十遍,阿诺自然懂得轻重,当下挺着腰杆,在车上正色作揖:“当不负先生所望。”
  正正经经说完了,阿诺忽有小小一点惶恐:“只是……”
  “只是什么?”
  “去年我在长安,和他一起玩耍,就像兄弟般愉快。”说到这里,阿诺忍不住又笑了两声,才又转为犹疑:“只是,我听说,太子快要大婚了,他要变成大人啦!他若变成了大人,就不能再像小时候一样……先生你知道么?阎宇加冠以后,便越来越古板了,有点无趣。若太子也成了那样,我还不如回苍梧去。”
  程秉笑道:“公子,觉得无趣,那是你还没长大的缘故。等你长大了就知道,少儿辈的兄弟之情,便是所谓棠棣之华,最是珍贵。纵然年长深沉,总不会忘却。”
  阿诺撑着下巴想了想:“真的?”
  程秉道:“那是自然。”
  阿诺点了点头,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又高兴起来。他问道:“先生适才说棠棣之华,那是何意?”
  程秉教诲阿诺的时候,诸葛瑾一直微笑着坐在一旁静听。这时候他插言道:“棠棣之华,乃是诗经中的一篇,说的是世上之人以亲密而论,无人胜过兄弟。兄弟间的情谊,宛如棠梨树上的朵朵花儿,仿佛在阳光下施放光华。”
  阿诺又点点头。
  这几日里,阿诺有时候跟着李贞和陶威,听他们说说当年随雷远征战的实绩,有时候听诸葛瑾和程秉说些学问。
  诸葛瑾与程秉,都是性格敦厚温文而不古板的人,也有口才。阿诺与他们同车而行,谈谈说说,虽然在学问上资质寻常,也觉颇有长进。
  正待再问问接着几句是什么,外间李贞策马过来:“公子、子瑜先生、德枢先生,前头便是万里桥。昨日听说,当有人在此迎接我们,我们是不是下来坐一坐,正好也看看成都的繁华光景。”
  阿诺欢呼一声,掀开辎车的帐幕便跳了出去。
  诸葛瑾也道:“是该早些下车步行,以免失礼。”
  他和程秉自然互相谦让一番,再缓步出来。
  成都的城池外围,有内外两江分从北面、西面流淌,到城池西南处并肩而行。两江之间,有成都的大市和锦官城、车城等重要工坊的聚集区,所以有个说法,唤作“二江珥市”。
  两条江上有七座桥,分别对应北斗七星。其中七星桥对应天璇,乃是从成都出发往江陵、吴会等地的起点所在,所以这两年也不知怎地,人们都改称此地为“万里桥”,以示对远游之人的美好祝愿。
  万里桥周边,商贾繁盛,最是热闹。
  一行人下了车马,果然见到万里桥对面的集市上熙熙攘攘。有宽袍大袖的文士悠然谈笑而过,也有穿着短衫、露出强壮臂膀的小厮,正赶着牛车或驴车,压着石板路上的车辙印子格楞楞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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