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鼎余烟(校对)第7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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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前雷澄已经听到了风声:待到宗族在乐乡扎根以后,雷远有意再度重整部曲,用雷澄来担任宗主直属部曲的首领,而以任晖为副。这便是雷远代领偏将军之印以后,任命为雷澄为假司马的原因。以雷远的身份,不可能时时刻刻都沉在军营之中,诸多具体事务,便要交给雷澄这个自家亲族。
  这个消息深深激励了雷澄,也让他更加渴望在接下去的战斗中建功。当雷远令雷澄与任晖两人出击以后,雷澄在山道中就已经与任晖商量好了,将两人所部合并指挥,由雷澄领骑士冲击敌方的薄弱处,冲散贼人阵型,制造混乱;而任晖领步卒继之而进,扩大战果。
  庐江雷氏虽然以灊山为本据,但其作战方式并非只是依托山险拒守。毕竟雷氏宗族的核心部曲,是由袁术仲氏政权的军队转化而成,骑兵数量甚多,士卒的战斗素质也较寻常宗族下属的剑客、死士要高超。所以每有对敌,逢上对方步卒结阵之时,往往派遣骁勇骑士驰突敌阵。比如雷脩、贺松,都是精擅此道的好手。对雷澄来说,这也是用到熟极而流的战术。
  此刻他缓缓催马,恰当地控制住马匹的奔走速度和体力消耗,同时沿着敌方的步卒队列兜了半个弧形。百名骑兵紧随在他身后,数百铁蹄轰隆隆踏地,其声势仿佛一条巨大的多足怪物,在步阵前方摆动了一下身躯。
  这个简单的试探动作却把贼兵们吓着了。在步阵中的弓箭手们早就拉弓如满月一般,因为过于心慌,很多人急急忙忙松开捏紧箭尾的手指。随着弓弦弹响,箭矢飕飕地飞向骑兵们,然后又在他们身前不远处绵软无力地落下来。
  “那批乌桓弓手不在队列中。而眼前的这批贼人,全是废物。”雷澄立刻就作出了判断。
  他猛地向右勒马。战马的奔驰速度在这时已经完全放开了,马匹嘶鸣声中,划了道极大弧线,就如一枚脱了手的流星锤,沿着某处两队敌兵临接的缝隙处猛撞入敌阵。下个瞬间,他双手握持的沉重长矛,直直刺入一名首领模样的贼人胸膛。借助战马的冲刺速度,这一矛搠进了此人躯体,然后从背后直透出来。
  雷澄大声呼喝,两膀发力,将此人凌空挑飞,在空中洒出一道血红的轨迹,然后落地毙命。这个动作十足威猛,吓得贼寇更加动摇,而雷澄感觉手臂有些乏力,于是抛下长矛,拔出腰间的缳首刀左右劈砍。
  战马仍在奔驰,所以劈砍的动作并不需要多么用力,锋利的刀刃只要及于人身,立刻就有血雨喷薄,往往还伴随着某段肢体,或者神情狰狞的头颅。被砍断肢体的人嘶喊着满地乱滚,将自家的阵型搅得愈乱;而没有首级的身体,则颓然倒下,再也没人关注。
  雷澄部下的骑士,有原本属于庐江雷氏的老卒,也有在灊山中从各家宗族收纳来的勇猛之士,此刻紧随着雷澄呐喊鼓噪向前,铁骑冲撞,刀枪并举,血肉横飞。
  贼寇们当中,不是没有通晓战场指挥的好手。比如这个步卒阵列里,有弓箭、有刀盾、有枪矛,便是一个具体而微的、应对骑兵冲击的方阵,兵力上又是以千人对抗百骑,未必落在下风。然而贼寇们本身的战斗素质参差不齐,决定了这个阵列松散混乱,必将一触即溃。
  底层的士卒如果没有经历过千万人战场上堂堂正正的会战,怎么可能去注意两支部队间隔的防御?怎么会知道敌骑接近后不同兵种围拢包抄的顺序?怎么能把握不同部伍进退趋避时的协同?这些都是经历许多次战斗,从生死考验里总结出来的。
  庐江雷氏这样的豪武家族,以久经沙场的老卒为骨干,极限动员几乎可达壮丁万人,在相当长的时间里,频繁参与江淮间上千人、数千人规模的战事,这才能锤炼出较具战斗力的部曲。而贼寇呢?他们其中有很多军队出身的,但过去的数年里,他们已经习惯了十数人、数十人,最多百人规模的劫掠,习惯了倚强凌弱和轻而易举的胜利……已经退化的不像样子了。
  在前几列的步卒被雷澄所部突破后,贼寇们一度鼓起的勇气消散无踪,即便再怎么样的亡命之徒,终归还是要命的。较后方的那些人面对着骑在高头大马上挥刀冲来的骑兵,大部分都吓的手脚酸软,尽管有几个特别凶悍的首领人物拼命呼喝督战,却根本止不住部属们后退的脚步。
  顷刻间,雷澄便杀透了这个步阵。这时候战马的速度已经放缓,他将手掌在马鞍上抹了抹,擦去湿滑的血液,然后向身后看看。只见两名得力部下:身形矫健、惯用长枪的苏侃,面目深邃、箭术不凡的朱昭,这两人俱都策马赶上,身后百骑居然折损甚少。
  雷澄哈哈一笑,在马上稍作观望,就已经择定了另一处突击的方向。他将缳首刀高高举起,在空中来回划圈示意,于是部属们在他身后重新集结成较紧密的队列,彼此呼喝鼓舞着,从后方再度深入敌阵。
  与此同时,任晖带领的步队赶到。
  任晖较之于雷澄年长得多,领兵的方式也稳健。在他的带领下,步队将士们并没有狂冲猛打的表现,却坚定不移地沿着雷澄杀出的缺口,缓慢而不可阻挡地楔了进去。就像是一柄沉重而粗劣的铁锤,在一个巨人手中毫无花哨地挥动着,就这么一下一下地锤击,粉碎了敌人的反抗,粉碎了敌人的战斗意志。
  如此一来,贼寇们的崩溃,不过是屈指间事。
  高峰山上,刘郃情不自禁地拍击双掌,大声叫好。
  贺松此前正在督促将士们做好战斗准备,这时候回来,正看到刘郃的喜悦神情。他瞥了刘郃一眼,并不说话。
  从高峰山上雷远所处的角度看去,可以清晰地看到整个战场分成了两个部分。
  一个部分,在面对着高峰山方向的开阔平地,雷澄、任晖的数百人与贼寇们列出的步卒阵型撞在一处,雷澄引骑兵陷阵,使得敌人的阵型动摇了起来,任晖带领后继随即跟进。在烟尘滚滚之中,可以看到他们渐渐撕裂了敌军的队列。
  战况很顺利,但是雷远摇了摇头。
  雷澄的顺利突进,一则依赖于他本人的勇悍,另则依赖于雷氏部曲的精锐超过敌人。这确是庐江雷氏在淮南作战时常用的战术,但雷远觉得,并不能长久应用于其它地方。毕竟天下之大,勇猛绝伦之将、训练有素之兵如过江之鲫,在所多有。此前小将军雷脩试图以此等战术与曹军的强兵相抗,结果何其惨淡,不可不引以为戒。雷澄的少年锐气,还需磨炼。
  战场的另一个部分,则在梁大所部的辎车防线周围。虽然用来抵敌雷氏援兵的步阵已经行将溃散,可是围杀梁大的那千把人,竟然视若未见。在若干首领嚎叫督战之下,彼辈依旧猛攻梁大所部不止,竟有些不死不休的意思。
  “哈!”雷远笑了起来:“这局面,有点奇怪了。”
  自从战事一起,雷远就有些疑惑:贼寇们为什么聚集行动如此之快?纠合的部众规模如此之大?而此时此刻,更令他看不懂的是:他们的战斗意志何以如此之强?
  雷远的确希望以梁大为饵,钓起居心叵测的大鱼。但是现在上钩的鱼,比预想的大了点,也凶猛了一点。
  按照雷远最初的估算:消息传递、作战计划的制定,都需要时间,贼寇们能够在五日左右聚集,这是时间上的极限;聚集的人马包括苏非的本部,再加上三五家胆大妄为的宗帅余部,约莫千把人,这是彼辈组织能力上的极限。但现在的情况,显然在各方面都超过了雷远的估算。
  在雷远看来,乐乡的这些贼寇、宗帅们,其实和淮南豪右没啥不同。雷远在灊山中大肆清除异己,一夜之间杀得各家宗族人头滚滚,有多少人随后跳出来反抗的呢?没多少,充其量两次暴动,还有一次刺杀;雷远为此穷究责任,再砍了一批脑袋,然后就太平无事了。
  淮南豪右们彼此身为多年盟友,其实各家都有私心,不过做到这个程度。乐乡的贼寇和宗帅们趁着曹军南下的机会起势,至今才两年时间,彼此哪有多少交情可言。他们何至于就道德高尚到了这种地步,为了宗帅首领的死倾巢而出。真要有这样的道德,还会做贼吗?
  那么问题来了,他们究竟为何如此?是什么,促使这帮人拿出了超乎预料的表现呢?
  郭竟一直目不转睛地紧盯着战场。这时候忽然道:“小郎君,你来看。”
第一百零七章
连环(四)
  郭竟抬手比划着,让雷远看清他指示的方向:“就在那里,树林的位置。”
  众人一齐顺着方向探看。只见在战场的西北到西南面,有成片连绵的树林呈半包围状,绵延不绝十余里,与西面的起伏山峦浑然一体。
  “战场和林地之间,始终有人往返。”郭竟道:“看到了吗?一个又一个。您看,又奔过去一个,这厮还很急,路上摔了一跤再爬起来。”
  林中的树木高大遒劲,遮天蔽日,此前贼寇们的伏兵就是潜藏于其中。这时候,伏兵已经尽数出动了,将近两千人,有如蚁群般在一片南北长而东西略窄的平坦荒坡上分成两个区域各自作战。树林里应该是空的,却依然有零星的身影往来于战场和树林之间。
  当然,贼寇们的兵力调动很粗糙,伏兵出击以后足足半刻,还有一队队人从林子里陆续出来。但这时候,战斗即将收尾了,贼寇们能够调动的兵力,早就都已投入厮杀……那些往来两地的人究竟是在做什么呢?
  “是有人在林地里指挥?”李贞问道。
  “不可能。如果在这样的距离上指挥,离不开金鼓旗号。靠奔走往返,必然贻误战机。”郭竟摇头。
  “应该是在催促吧。”雷远想明白了,他笑了起来:“那里应该有某些人,或者另有一支兵力,是贼寇们的倚仗,是贼寇们斗志如此旺盛的原因。可惜,这个倚仗没有及时出现,所以贼寇首领反复派人催促……”
  “另有一支兵力?难道……”贺松紧皱双眉,情不自禁地按住了腰间的刀柄:“难道贼寇们还有后继的安排?”
  “不可能。贼寇们的力量差不多就到这程度,他们榨不出更多兵力了。”刘郃说到这里,神情忽显肃然。他倒抽了一口冷气,想了又想,这才沉声道:“县君,有没有可能……树林中是吴侯的下属?”
  雷远微微点头。刘郃对乐乡县的各家势力都很熟悉,他的判断,应是准确。
  正如此前雷远和刘郃商量的,乐乡县范围内的势力,不过贼寇、宗帅、东吴势力和荆蛮这四家,前两者在内而弱,后两者在外而强。如今前两者合流作乱,能够给他们撑腰的,必定就是后两者。但又不会是荆蛮,因为荆蛮粗野凶悍,做不出这种背后串联、遥控指挥的勾当;那么,唯一的可能就只有南方的东吴势力了。而此刻贼寇们的斗志如此高昂,想来林中不仅有吴侯使者,或许还有兵力若干以示撑腰。
  “没错。”雷远慢慢地道:“十有八九,是吴侯的下属在此。”
  “吴侯下属?”众人都吃了一惊。
  淮南豪右们原本与吴侯往来密切,多次遵照东吴的号令行事,但最终落得了惨痛下场,所有人被迫背井离乡。如今庐江雷氏的将士们,对吴侯所属着实没什么好感。
  如郭竟、贺松这等地位较高之人,旋即又想到,那位东吴使者在灊山乱局中可是起了许多推波助澜的作用。这立即使他们恼怒起来。已经千里迢迢远离本据了,难道身在玄德公羽翼之下,吴侯还敢探手过来搅风搅雨吗?
  “并非刻意冲着我们,而是孙刘两家的矛盾所致。”雷远随口解释了一句,便从山崖边缘折返回来,大声道:“各位都做准备吧,我们要出发了!”
  “小郎君,要去战场吗?”郭竟警惕地问道。
  “不必。”雷远提起铁铠披在身上,小心地抬起右臂,从肩甲下方探出去。虽然距离灊山之战已经有些日子了,可他的伤势仍然未能好转,右臂的动作很不灵活。其实身边众将士多半身上都带着未愈的伤势,身为武人,对此已经习惯了。
  樊宏急忙奔来,替雷远抬起肩甲,然后依序束紧甲胄各个部位的皮绦,随后奉上随身的弓刀之属。
  冰凉的甲胄套在身上,令雷远精神一振,他继续道:“既然雷澄、任晖他们已经投入战场,贼寇们所谓的倚仗,就不再是倚仗了。毕竟孙刘两家是盟友,吴人不会当真因为一群贼寇,而与玄德公所属的部队在战场相逢的。我估计,等到我方的优势不可逆转,树林里的人们,就会撤退。然而……”
  雷远环视身边众人,微笑道:“既然邻居来访,我这个乐乡长于情于理都该相送一程。”
  郭竟重重点头:“我们新来乐乡,正好向邻里打个招呼,免得别人以为我们软弱可欺!”
  雷远拍了拍郭竟的肩膀,转向刘郃问道:“刘君,我听你说过,从此处战场往南方的岑坪方向,大约五十余里?我们现在出发,能够拦截住吴人么?”
  刘郃连忙道:“往南有个名为三河口的地方,南下的道路都汇聚于此。越过三河口,就是岑水附近荻芦蔽岸,支港四通的湖沼,如果吴军往湖沼中登船而走,我们就赶不上了。”
  雷远颔首:“我们现在出发,多久能够赶到三河口?”
  “现在出发,只要小半个时辰,就能抵达。”
  “吴人需要绕过战场,所以会在林地里行动一程,他们的速度不会比我们更快。”雷远迈步出发,愉快地道:“我们就往三河口去,在那里送一送客人!”
  高峰山下的战斗仍在延续,但已经不值得关注了。
  对乐乡周边的形势,雷远曾和蒋琬仔细推演盘算过。雷远希望尽快清除内部的不稳定因素,避免外界因素的干扰,但是某种角度来说,外界因素的干扰又是不可避免的。
  赤壁以后,孙刘两家挥军重返荆襄,联兵以攻江陵,但没过多久,两军就各自分遣兵马南下括取荆南郡县,对江陵的围攻,反倒成了干打雷不下雨。
  在分取荆南的过程中,吴军凭借水军调动的优势,先后夺取了益阳、汉寿、临沅等军事要地。吴侯随即任命武锋中郎将黄盖为武陵太守,领偏师驻守此地。黄盖是追随孙氏三代的宿将,手段老练,他又是荆南出身,对武陵的形势颇为熟悉,遂以较少的兵力压服寇乱、击败前来滋扰的蛮夷,以致诸幽邃巴、醴、由、诞邑侯君长,皆改操易节,奉礼请见。
  然而随着玄德公在长沙、桂阳、零陵等地的迅速进展,黄盖所部渐觉压力沉重。由于荆州本地士人大都亲附刘氏而排斥孙氏,玄德公甚至能够越过汉寿和临沅这两个重镇,将政令通达于零陵西部山区的充县、零阳、酉阳、沅陵等地,事实上对武陵的黄盖形成了包围态势。
  为此,江陵战事方才结束,周瑜立即调兵遣将,令周泰领兵进驻位于武陵北部边境的岑坪。通过控制岑坪,既可以加强对澧水、涔水河道交通的控扼,截断玄德公对武陵西部诸城的联系渠道;又可以逐步向北方扩展影响,最终把控制区域推进至大江,与江北的江陵城形成呼应,三面压迫公安城。
  周泰受命以后,即在岑坪修筑军寨、开展屯田,做足了准备。
  而玄德公对此也有应对的策略。岑坪往北,正是乐乡。庐江雷氏宗族的两万余人丁,即将扎扎实实地落在这个地方。
  双方各自都有必须达成的目的,那么,双方的矛盾就很难缓和。在玄德公和吴侯的层面,当然可以说孙刘联盟抗曹是大势、是大局,但落到具体的郡县,落到孙刘两家势力相抵角的地方,只怕会有很多麻烦事发生。
  应付这些麻烦,就是雷远的任务,而雷远一点都不害怕这些麻烦。
  雷澄、任晖所部已经进入战场,留在高峰山中的,是雷远本部扈从和郭竟、贺松两人所领的部分人马,合计大约七百余人。这些将士们都是训练有素的精锐,雷远号令既出,他们很快就从背对战场的另一侧山道下来,列队待命。
  雷远扬鞭策马,也不多说,只道:“加急行军。”
  号令一出,传令兵骑马飞奔,各级军官呼喝号令,骑兵们加速向前,而步卒们把矛戟扛在肩上,开始举步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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