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鼎余烟(校对)第8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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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具体到每个人的所得,当然有多有少,受赏时的尊荣待遇也有高有低。但这是按照公开的规则发放,拿得多的,固然得意洋洋、自吹自擂,拿得少的,虽然沮丧,也不至于生出不满,反而会立下立功受赏的志愿。
  雷远站在高台上观看整个发放的过程,有熟悉的将士经过,便打趣几声,闲聊鼓励几句;有几位将士功勋比较特出的,他便亲自向阖营介绍他的表现,额外给予表彰。
  但此刻在场的将士,大部分都是三等乃至四等的功劳。
  将士们乍见财物,欢喜得想不到别的,雷远本人是清楚的:虽然对各部的赏赐从雷远本部开始,但厚厚的功劳簿里,属于眼前这些将士的功绩并不很多,因此获得的赏赐与其它各营相比,确实要少些。
  雷远在灊山中的所谓本部,最初只包括他的亲近扈从二十余人,后来在前往擂鼓尖阻击张辽的过程中,又陆续招揽散兵游勇,扩张到百余人规模。这支兵力在擂鼓尖战事中折损过半,剩下的如今大部分都成了屯长、都伯级别的基层军官,被雷远分派到各部去了。
  现在,组成雷远本部的将士们一部分是如同雷澄、沈真、韩纵这样原属于雷绪的亲兵部众,另一部分,则是雷远在不断整编部伍的过程中,从淮南豪右各家中抽调出的骁勇善战之士,比如任晖便是其中的代表。可这两部分的人手,在灊山和其后的战斗中,都没有什么像样表现。
  死守六安与他们无关。阻击张辽与他们无关。压服陈兰叛乱,其实也和他们关系不大:那晚上雷澄力敌陈兰所部优势兵力、死守宗主大帐,算得其中的佼佼者;而沈真、韩纵带着小部队哨探远方敌情,压根没能赶上发挥作用;至于其它豪右的下属武人……没有附从陈兰作乱就很好了,哪有什么功绩可言。
  如此一来,相比于其他各营将会得到的丰厚奖励,雷远本营的将士们得到的就显得单薄。这当然可以视为一种激励,但这样的话,会不会让人觉得苛刻?是以此前雷远仔细翻阅了功劳簿,特意又指出两个人来,将他们的功劳由末等提升为二等。
  这两人的功绩都不是在战场上获得的。通常来说,一等和特等的大功,都必须是在战场上斩将搴旗,对胜利有极大的贡献。因此,两人的功劳,至多便是二等。但雷远这两人的作用却不小,足以使雷远提升他们的等地,以显特别荣宠。
  一个是庐江舒县人徐说。此君乃是匠户首领徐简的族弟,因为好斗而从军,在灊山内乱的时候追随雷澄作战有功,被提拔为什长。这次庐江雷氏到乐乡落脚,各营部曲忙于兴建营寨;而徐说在这个过程中充分了家传本事。他奔走于各处工地踏勘地形,随即持石灰在地面上描画建造规制,而将士们按照他的设计落桩、设垒、砌墙、起屋,无不合宜。
  另一个是庐江襄安县人陈洪。他是刘灵所部悍将李笃的副手,早有善战的名声。这支兵力牵扯进叛乱以后,上司李笃自刃而亡,旧部全都被打散,陈洪如今只在军中任一个小小的什长。但因为他自幼生长在江畔,颇通水文,此前随船队穿行大江之时,提前发现了江面湍流,于是驾驶小舟往来示警,使得多艘装载工匠、辎重之属的大船避免了船毁人亡的惨剧。
  这两人昨晚就得到了通知,要他们接受小郎君的专门表彰。但这会儿传令兵连声呼喊,从人群中慌忙奔出响应的,却只有陈洪一人。
  雷远认得他,连连挥手:“到台上来!上来!”
  陈洪愣了愣,连忙又侧面奔上高台。身着正式袍服的礼官引他趋至高台正中,雷远略微让开半步,闪在侧面。陈洪眼看着台下几百双眼睛,忽然有些不自在,绷着脸勉强挺身不动。
  台上一行人又等了等,始终不见徐说的身影。雷澄觉得有些恼怒,打算亲自去找,却被任晖以眼神止住了。这种场合,如何能因为一人而延缓;既然徐说不在,那就越过他便是,无须在当场纠结。
  任晖随即起身,站到雷远身后,低声道:“小郎君勿怪,徐说性子沉稳,不是跳脱误事之人。他这会儿不在,想是有什么要事处置。”
  雷远笑了笑,示意赏赐的流程继续。
  于是传令兵出列,向将士们高声宣读陈洪的事迹。
  待到宣读完毕,雷远面对着全军,大声道:“此前数月,将士们有杀敌立功者,适才都已经各自获得赏赐。现在,我还要额外赏一人!陈洪虽非战场杀敌,但挽救了许多将士的性命,乃是第二等的大功!有大功者,当有厚赏!”
  辎兵双手捧着用巨大托盘满满盛放的钱帛等物,交给陈洪。
  这还没有结束,雷远又任命陈洪为帐前军吏,取了印囊、绶带为他配上。陈洪本是部曲中出色的人才,此刻腰间配绶,在台上昂然而立的姿态顿觉气势不同了。
  台下观看的士卒们一阵艳羡骚动,二等功绩,确实已经是很少见的大功了,得到这功绩的,又是曾经与小郎君敌对过的陈洪……虽然并不是每个人都清晰注意到了这一点,但这确实让很多人放下了心。
  整套流程虽不繁琐,但也消耗了不少时间。待到将士们各自散去,雷远接着就该去下一处营地。虽然几个营地都在县城附近,一处处都要走到的话,时间不算宽裕。
  即将启程时,雷远忽然想到,被授予二等功绩的徐说,自始至终没有露面。
  这几日里雷远本人也忙于各处堡垒、隘口的兴建营造,过程中对徐说的族兄徐简印象很深,更体会到诸多役夫的辛勤。此番提升徐说的功绩,雷远便试图借此机会公开表示:自己不会忘记战场以外的表现,对工匠和民夫,也会有所激励褒奖。
  然而此人竟未能到现场领受赏赐,实在遗憾。
  受赏名单一早就给到韩纵了,也早就叮嘱他召集全体部下;然而现场却有人缺席,说起来,韩纵难辞其咎。
  但韩纵是雷绪的老部属,这才投入雷远部下两三天而已,他对部下的掌握难免还有些松散;何况今天是元日,雷远并不打算责备谁。
  雷远想了想,轻带马缰折返,沉声对韩纵道:“军中的秩序有些松散了,还是需要盯得紧些……如果徐说回来,便让他尽快寻我。该他领受的赏赐,不宜拖延。”
  韩纵天生面黑如铁,看不出紫涨脸色,只俯首连声应是。
  目送着雷远带领骑队离开,雷澄、沈真、韩纵、任晖四人立即聚集一处商议。
  应当领赏的一名重要部下忽然找不到了,这是暴露出治军不严的大纰漏;纵使雷远话语中未见怒意,部下们也断不敢轻忽。
  韩纵招来自家亲兵,脸色有些难看:“让你通知徐说,莫非是忘了?”
  亲兵汗涔涔地跪倒在地:“昨日早晨,我当面向他讲得明白。他答应说,必然及时赶回。”
  “必然及时赶回?那就是私自出营了!”雷澄怒道:“徐说那厮,把军纪约束当做什么?今日定要将他揪了出来,狠狠责罚!”
  几名军官面面相觑,都觉得雷澄太过急躁。
  场中静了一静,沈真重重叹气,沉声道:“何来私自出营一说?此前我们几个不是议定,要在山谷深处择地建一座哨卡么?昨日早上,便是我让徐说尽快探勘地势,想来他是往山谷里去了。”
  沈真身材瘦小,说话中气却足,而雷澄确是忘了有这一出,当即愕然。
  沈真指了一名亲兵:“你去徐说的营里,将他自家什伍中人尽数招来。”
  不久之后,那亲兵带着几名士卒匆忙赶来。待得士卒禀报,众人这才晓得:昨日徐说确实带领五名士卒往山谷中探勘,出发时也确曾提起将在第二天上午折返。但此刻,六人俱都不曾返回。
  “此等大事,为何不立即禀报?”雷澄勃然大怒。
  “失期”乃是军中大罪。按军法,作战时如有失期当斩;主将集兵时的失期,也轻则杖一百,重则斩首。徐说等人都是老行伍了,断不至于在这上头开玩笑。可是,六名携带武器、做好翻山越岭准备的精锐将士,就这么不见了踪影……这代表什么?
  “诸位,怕是荆蛮又生异动。我们有麻烦了!”任晖沉声道:“我看,往山谷方向的巡哨人马须得翻倍,再额外加派精干人手,深入探查情势。另外,营里的士卒立即整备武器甲胄,加强戒备!”
  “就这么办!”雷澄重重点头:“还须得遣人急报小郎君!”
  军令迅速颁下,士卒们初时还沉浸节日气氛和获得赏赐的喜悦里,一时提不起劲头,还有人疲沓沓地抱怨几句。待到军官们连声喝骂,甚至挥起鞭子威慑,这才明白发生大事,于是数百人轰然而动。
  四将依旧站在原处,不由自主地一起眺望军营北面那座山谷。山谷险峻深邃,两侧群峰夹峙,谷底有溪流、荒滩、天然的道路,一直延伸入漫无边际的起伏山脉深处。而那些深山巨壑之中,千载以来都是无数蛮夷种落盘踞的所在。
  那里发生了什么情况?是什么导致徐说等人失期不回?甚至……徐说等人现在是死是活?
  雷澄等人毫无头绪。他们并不畏惧荆蛮,但眼下这种毫无所知的局面,真的叫人难以压抑烦躁情绪。
第一百二十三章
元日(三)
  前日里,韩纵的亲兵来寻徐说时,徐说仍在自家帐篷里摆开沙盘,忙着敲定哨卡的设计;而他所在这一什的士卒们,已经在整理必要的行李,准备接下去往北方山区的探索。
  徐说这几天非常繁忙。一方面,徐说自身所属的部队按照小郎君的命令,已经开始乐乡城北部军事堡垒的建设,整个过程都需要徐说的指挥安排。另一方面,此前偏将军帐前吏陶威已经初步确定了二十余处有必要、而且适合设置哨卡的地点,就等徐说的设计完成,立即调人开工兴建。这一来,徐说恨不得把自己劈成两半,分头干活……好在哨卡的设计并不复杂,半天就够了。
  乐乡县的气候多雨潮湿,所以哨卡不用夯土,而选择以竹木来搭建。每处哨卡都需要登高观察的望台、供士卒们休憩并有一定防御作用的营垒、存放武器甲胄的仓库,还有畜栏和简单的排水系统。这对徐说而言并不为难,但他之前的精力都在较大规模营垒的规划上,直到今日才能抽空将之完成。
  说来也是可笑,徐说当年从军,本是因为深深厌恶工匠的低下地位,试图凭借自己的勇力搏一份出身。没想到数年下来,有些呆头愣脑的他几番出生入死,只换来区区什长,反倒是凭借着土木兴造上的家传本事,突然间成了各部将领眼中的红人。这种局面并没有让他有多么自豪,反倒是很茫然,他简直不知道自己过去这些年的辛苦是为了什么。
  韩纵的亲兵兴冲冲闯进帐内,告知小郎君即将给予褒奖的时候,徐说刚开始把沙盘上的草图复写到绢帛上,那亲兵来得突兀,惊得徐说手腕一抖,笔墨在白绢上落下了半个手掌大的污迹。
  “坏了!坏了!”徐说扶着额头大声抱怨。
  “哈哈,徐说啊徐说,你要走大运了,区区一幅白绢算得什么?”那亲兵与徐说很熟络了,不管不顾地说了一通,最后用力拍打着徐说的肩膀:“明日午时,务必把手头的事情放下,在营中等待小郎君的校阅……千万莫要忘了!”
  被那亲兵一拍,徐说的手腕又是一抖,于是绢帛上再度落下污迹,眼看不能再用了。
  “你出去!”徐说发怒。
  亲兵不敢惹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叮嘱:“明日午时,千万莫忘!”
  “知道了!”徐说头也不抬。
  到了午时,他总算将图样完成,连忙令士卒将之送往县城里陶威办公之处。
  徐说走出帐外,揉了揉眼睛,伸展了一下酸痛的腰背,看着另外几名士卒已经把进山踏勘所需的准备都做好了。他们都换上了厚实的衣服,腰挎缳首刀,斜背着弓和箭囊,还额外牵了两匹老马来作为从马。这种厉兵秣马的状态,让徐说觉得很自在,他坚持认为自己是个武人,而非工匠。
  于是徐说立即披了戎服,带了自家的武器,又将笔、墨和竹牍之类用一个包裹装好了放在自家那匹战马背上,随即领着部下们出营。
  此行已经得到几位将校的允许,也向军正报备过了,因而一行人不再耽搁,很快就进入山谷,随即沿着山势向西北方向迤逦前行。
  山谷中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道路,只有一些分布着稀疏灌木的坡地犬牙交错着,在坡地间,有道山间小河缓缓流淌,顺着山势绵延而上。河畔有水流冲击成的碎石滩,显然等到春夏涨水的时候,河流会比现在宽阔很多。
  在几处有灌木林遮蔽的岸边,徐说等人找到了许多被丢弃的木筏。木筏的制作可谓粗劣至极,连树木上的枝丫都没有砍干净,但是很新。应当是前几日那批偷袭乐乡县城的蛮人所用。
  很显然,这条小河对蛮夷来说是足堪运输大量人员物资的通道,如果不能尽早加以封锁,天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
  说来奇怪,自从前次那批偷袭的蛮夷被击溃以后,深山中就再没有动静了。这让包括徐说在内的将士们都觉得古怪,以蛮夷的凶恶,绝不应当吃亏以后就憋着,可他们偏偏就没有任何反应。
  俗语说,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这样小心翼翼地等待下去,甚是辛苦,所以雷远才决心设置大规模的军事堡垒,彻底封死山谷的出口。这也是雷澄和属下将校们决心在山谷深处建立一个固定哨所的原因,唯有如此,才能够在蛮人有所行动之前提前侦知,以使乐乡县城方面及时防备。
  一行人继续循着河流而上,沿着河边,他们陆续发现了荆蛮大队人马行进的痕迹,比如污泥滩涂上密集的脚印,比如熄灭的篝火和被撕咬过的野鹿、山鸡之类残骸。这就证明他们行进的方向是正确的。
  大约走了两个时辰,便越过了此前几次踏勘的最远范围,渐渐进入到不知名的深山老林之中。小河的河道变得狭窄,河岸边开始出现枝杈纵横的密林,河滩边缘覆盖着成年累月堆积而成的枯枝败叶,全都已经腐朽了,透出潮湿而厚重的古怪气味。马蹄踩上去,枝条发出吱吱嘎嘎碎裂的声响。
  这时候太阳已经偏西,光线被连绵的岩崖遮掩,使得山谷深处忽然晦暗起来。
  一名士卒看了看小河上游深邃而阴沉的景色,露出畏惧的表情:“再往前,可就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了,万一遇见蛮人,就得厮杀见血……不如顺着河退回去,看看沿途哪个地点适合设立哨卡的。”
  徐说摇了摇头。一路走来,适合设立哨卡的地点当然有,但那些地方都太近了。两个时辰的步行距离,如果蛮夷顺水而下,大概一个时辰不到就能抵达乐乡县城……那么,就算在哨卡提前发现敌人,又能起到多大作用?既然要建立哨卡,至少得保证预警时间才行。
  他思忖了半晌,对部下们说:“我们再往前走一走,先找个合适的地方扎营。等到明天天亮了,再做打算。”
  于是他们继续走了两三里地,找到一处由几块巨石围拢、比较干燥的台地。他们把马匹赶到台地下方,有人从马背上卸下辎重,搭建简易的行军帐篷,有人往远处去捡拾柴禾,准备用来起灶生火。
  可是没过多久,忽然听见林间一阵淅淅索索的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林间奔跑,又像是风刮过树林,卷动了树叶。
  徐说立即警惕地聚拢士卒们,用岩石作为掩护。这些几日他们从本地的百姓口中,颇听说不少关于蛮夷的凶残故事,都知道深山中蛮夷出没,谁也不敢有半点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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